把那麽絕的話撂下,當天的許平也沒忘繼續嫌棄夏憲。

“你到底有沒有出息?合著他一般般求你,你就不跟他好?如果他認認真真求,你就答應了,是吧?”他實在鄙視夏憲的沒下限:“你這人厲害,長著嘴會唱歌,也是真會說,說的騙人話全都跟真的似的,說得自己都信!”

聽他這嘲諷,夏憲反問道:“那不然呢?他邱明要是會求人,尤其是求我,也差不多世界末日了,我跟誰在一塊要緊嗎?”

這倒是真的,許平聽得直接沉默,不作聲。

夏憲看他意思像是還肯聽,就繼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咱們不開玩笑了。這機會我真覺得挺好的,你就當試試不行嗎?而且別人來問我們兩遍了,這年頭做人總得有點自我認知吧,別老拿自己當什麽特別了不起的東西。”

“你就說吧,如果我這樂隊真混得那麽牛逼,我還能問你要那50塊錢啊?”

夏憲沒自己表演的那麽窮,但也絕對不算富裕。

就比如說吧,他最愛惜的吉他,真就是從前邱明留給他的,各種意義上都很重要,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貴。

又比如,以前演出掙不了什麽錢,夏憲想買個吉他的效果器,小幾千都覺得太他爹的貴了,就老想琢磨著弄個好點的二手便宜貨。

還有啊,早些年別的歌手當紅做專輯都大製作不愁賣,可夏憲以前傾盡兜裏那點錢弄了個專輯,人家直接問他“3000塊版權買斷行不行?”

夏憲回來跟許平自嘲,3000塊是人民幣不是津巴布韋幣,算是巨款了。

許平問他賣了嗎?夏憲說賣了,欠1200的房租,還有別的事兒要用錢,先救個急。

就那次之後,許平給他定了規矩,缺錢該找人救急就找,別死要麵子,瞎賣自己珍惜的東西。

可夏憲想著覺得好笑,這人生在世還有什麽珍惜的東西啊?出賣他的幾首破歌罷了,有多貴重?又有什麽了不起?

畢竟,如果真的珍貴珍惜了不起,又怎麽會隻值那麽一點錢呢?

夏憲這輩子應該都忘不了的,走進高樓大廈鋼筋叢林,在那並不算太高級的寫字樓辦公室裏,對方看著他,語氣疏遠,也客氣,但眼神裏全是些“愛行行,不行滾”。

正正好,那張專輯就是夏憲罵邱明的歌,誰還不是音樂人了?罵人也該拿音樂罵,主打歌的名字就叫做《All I ever wanted was your LIE》,夏憲把歌裏每個lie字唱得和die差不多。

廉價的感情,廉價的創作,廉價的夏憲本人,一切廉價品那麽般配,不賣低價都不行。

後來,夏憲漸漸挨過苦的日子,比從前好過不少,就算離開邱明,他總算也能順利活下去。

但,玩音樂仍舊不是什麽輕易賺錢的事業。

隨隨便便一個流量明星小偶像,開個演唱會底下人成千上萬,但夏憲與和他們差不多級別打混的樂隊,出去唱台下站200來號人肯蹦就挺牛了,壓根沒法比。

夏憲自己早已看得明白通透,他的這份“事業”,在人家眼裏可能也更像是拒絕長大的傻小孩非要堅持對某事的熱情,更多時候必須要靠別的來過活。

年紀越大,夢想漸小。但就算沒多少人買,夏憲也還想著多出幾張唱片,混上幾次牛逼音樂節壓軸。

雖然現在有誌同道合的夥伴幫助,比一開始隻有一個人好很多,但夏日憲定是夏憲用心和這個樂隊裏其餘人共同經營的愛,或者說一段感情。

別人都可以有退路,夏憲太懶怠甚至不去想退路,他理所當然就想著、就應該比別人付出更多才是對的。

他長到這樣大,別人都說他不著調,學習一般,戀愛完全不及格,如今仿佛就隻有這件事可以做,而且好像還能做出點成績。

說到底,夏憲也是固執,而且幼稚,不吝為夏日憲定付出金錢時間心力,為的也不過是讓這感情維係得更久而已。

想和喜歡的大家夥一起玩音樂,天長地久,就是夏憲現在最大最好的夢,再沒別的。

從十八歲到現在二十五了,他對這事最認真,比跟邱明戀愛還要著緊。

從前的夏憲年紀小,人不腦殘枉少年,就每天特別得勁,自信很多;但再多自信,也經不起在漫長歲月裏蹉跎,被不確信那是自信還是自負所磨折。

其實夏憲的唱功不錯,其實樂隊的大家都挺不錯,但總是得不到更多認可,使人焦慮。

當第一個苦澀的懷疑的酸楚的音兒在腦子裏響起,就很容易停不下來了,會有更多,越來越多。

這就不是什麽好事,如果要玩音樂,如果要繼續玩音樂,如果要繼續玩音樂玩得好一點,樂隊必然需要認可,需要曝光,需要各種各樣機會。

對此,不止夏憲和吳辛,許平心裏應該也十分清楚明白。

明白歸明白,他還是因為在生夏憲的氣,於是不作聲不同意。夏憲對著他歎著氣撓頭,沒轍了,隻好開始說自己這往前數好多年都算是最最最正經的話兒。

“算我沒用吧,弟弟,我對不起你們,都一年多弄不出像樣的東西來了。”

其實在夏日限定裏,並不是隻有夏憲一個人會寫歌兒編曲製作,也算不上水平第一。他弄這樂隊的由頭就是因為他不高興,於是為了讓大家都高興,弄得比較民主,從來是誰交的歌兒好就唱誰的,可夏憲還是經常提醒自己當主唱的得多擔著點,不然也實在不配給大家喜歡什麽。

不恰當的比喻一下,就像是邱明以前老跟他說的,要說自個搞音樂也行,拿歌出來演比什麽都強,嘴這東西長在人臉上,就不該拿來放屁。

他人有時候是不對的,但這話卻是對的,沒毛病。

當夜眼看許平像是馬上要開口反駁或者安慰的樣,夏憲先擺擺手,示意不必。

“什麽都不滿意也得有個度,再這麽下去我可就真完蛋了,”他對許平道:“算我求你了弟弟,你就當幫我陪我,咱們一塊去嚐試下,說不定就弄出什麽新東西來了,這樣總可以吧?”

別看夏憲沒正經,50塊錢之類的玩笑話不算,其實他真不怎麽愛求人,因為求了別人幫,還得將人情還回去,太麻煩。

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總算頂用,許平雖然不說話,最後還是心軟了,勉強點了一點頭。

“還有,我覺得你是想太多,”看他點頭,夏憲再接再厲,繼續把真心話說下去:“你放一百個心,就算是當年,人家邱老師也就是隨便玩玩,他這人——”

他自己頓了一下,也實在找不出什麽漂亮話能讓自己舒服點,於是直截了當地繼續說了下去。

“他應該就是那什麽,真的從來從來從來都沒真看上我。”

重要的詞,必須說三遍,夏憲說得委實認真,臉上笑容也真摯。

對著夏憲擺出的釋懷笑臉,許平雖然答應了,但表情仍不覺得完全放心,反而更加擰巴。

“放屁!是他配不上你!”

夏憲聽見,笑得多了一點得意。

“嗷,謝謝!就是這意思,你說的沒毛病,一點都沒有!”

結果看他又沒正經,許平再度開始念叨了。

也許許平拿不準他是不是沒可能再為邱明傷心,但許平就忍不住罵邱明的祖宗十八代,還正兒八經地用心祈禱邱明立刻暴斃,別再禍害別人。

“就算他真要禍害遺千年,那也求他禍害別人去。”

別的許平不管,也管不著,隻要邱明放過夏憲就可以。

“還有,你得記住了,邱明他就是個屁,你世界第一。”

許平又喝了一杯,臉開始發紅,說得也很認真;但夏憲覺得這是彩虹屁還是真心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聽完情緒上不是很感動,反而略嫌棄。

“就你離譜,跟我說這些也不臉紅,你看你給我手上腿上這雞皮疙瘩弄的。”

胳膊就算了,他非撩沙灘褲的褲管給許平展示他大腿上哪哪,把許平給逼急了,差點把啤酒往他腦門上潑。

“你他嗎!你別給我看了!”

“不是?你現在才臉紅?你直男都沒看過男人大腿麽?你這人真就離譜!”

“你滾!”

夏憲雖然挨罵,但沒有不高興。

許平或者其他一切旁人的罵聲,足以令他清醒知道自己是個狗東西,說不到幾句正經話就開始犯賤,已經徹底沒救。

但這樣挺好的,反正他就這樣了,跟誰都演不了悲情故事,也不想再演悲情故事。

作者有話說:

年紀越大,夢想越小,說到搞音樂沒啥錢這事兒呢,我和我老師也交流過。

我:弟弟,隔壁X老師編曲一首好幾萬呢,你不也是編曲麽?

老師(痛苦麵具):安靜,不要問這些和貝斯無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