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但話還是這麽難聽。邱女士不禁好奇:“之一?除了我,或者你外公,還有別人嗎?”

“有啊,”邱明笑道:“您不記得了嗎?您之前介紹給我相親,然後逼著我跟她結婚的那位。”

他這麽一說,邱女士當然記得,因為確實也很難忘記。

邱老爺,她的老父親,天生就仿佛有很多自信,隻可惜他的自信在晚年基本都是盲目,甚至可以用愚蠢來形容。

即便他為他女兒挑選了一個極不合格的丈夫,但他也並未因為這場失敗而受挫,反而更加自信,覺得他親自為外孫挑揀的未婚妻也算得上是很不錯,無限接近於世界第一。

他自信的緣由無人能知,但知他自覺年事已高卻不糊塗,卻總怪那個外孫糊塗。

他就打定主意,嫌棄他的傻外孫在外麵搞些奇奇怪怪的音樂,略有些聲名又算得了什麽?還是應該將其勸返,好好教導,以便未來繼承他家業要緊。

他是如此的寬宏大量,覺得自己已經釋出善意,邱明應該立刻痛哭流涕悔過,並接受與他人般配的好結果。

這邏輯,似乎也沒毛病。就連邱明現在想想,都覺得是太謝謝他老人家了,但也奇怪這世間難得有這麽好的姑娘,體麵有錢,還懂得欣賞藝術,為什麽他不肯留給他自己?既然人人都說真愛可跨越性別,那一定也可跨越所謂年齡。

這件事畢竟已經過去很久,邱女士便道:“差不多得了,你把自個跟人家搞得那麽丟人,現在還要提?”

丟人麽?邱明沒覺得自己丟人,但也許可能那個在訂婚宴上說愛他,卻揣著別人孩子的姑娘,是略丟人的。

都已經想不起那姑娘的名字了,因為從來就忽略沒費心記過,但邱明記得那個荒唐又可笑的親宴其實人並不多,不過外公的表堂兄弟和侄兒們都來了,一個個紅光滿麵,像是要訂婚的是他們自個。

他們起哄著,讓邱明和那姑娘表演點相愛,把那天當作是邱明未來半洋半土的婚禮演習。

他們問那姑娘你願意嫁給邱明麽,她含羞帶怯說願意,然後所有人便盯著邱明,等他也給眾人交代同樣的說話。

但邱明不想說,還覺得自己就是個倒黴催的貨。

那個看起來是直來直去的男孩兒揣著很多秘密不說,這個看起來很溫柔迷人的姑娘啊滿嘴都是謊話還笑著,邱明心想拉倒吧,如果世間人管這些叫愛情,那愛情就是個破爛玩意兒,他不需要。

而且,如果其他人都是為著要得到什麽才睜著眼睛說謊話,那邱明什麽都不想要,當然可以有話直說,不予配合。

“你願意?你願意什麽?我不願意。”

在現場一片嘩然聲裏,邱明就請她坦白配合,別再說笑演戲。

“我既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感情,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完美的愛人,最不相信有人剛見我一麵,就愛我愛的要死。所以麻煩你了,能不能請你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你肚子裏有個除了你自個之外誰都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孩子,所以你著急著結婚然後栽贓給我?”

“你跟這些人說我喝多的時候對你幹了什麽?其實我比你想得還能喝,你是太蠢了都不知道下藥麽?我對你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啊,就算你脫光了在我麵前我都不激動不想搞你,因為我現在忙著搞著別的男人來著。”

“還有,建議你下次是別去大醫院做檢查,人多容易露餡,也容易被別人查到點什麽。”

因為這些說話,邱明挨了她一記耳光,然後快快樂樂地,直接被盛怒的邱老爺趕出這個家中。

而對此,邱女士是怎麽說的?

邱明總還記得,她說那些話的神態語氣。

“你沉不住氣,也不和我先商量?”

“難怪你外公你舅舅都說你毛頭小子,不識好歹。”

“你何必呢?她爸最近在城南拿的幾塊地,位置是真心不錯,但凡你晚點拆穿她,拿著到手的好處,讓我來想辦法堵住你外公的嘴,你再高高興興地跟她拆夥,不是更好?”

這一句句的,邱明心想,可真是夠了。

她是真的惋惜,她的生意也真是她的生意,但要拿邱明本人當生意,這世上有人配麽?

講真,親人也好,愛人也罷,對邱明來說,這都是些怪東西,滑稽得可笑,又蠢得可憐。

於是從這個家離開就是好事一件,而且邱明覺得,也許離得越遠,才會更好。

對於他選擇定居國外的決定,邱女士直言他是個傻瓜,還總覺得別人才是傻瓜,竟不知道自己其實一樣很傻。

“你現在還和你小時候一樣,覺得我們不配做你的父母,所以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報複,所有的事情都應該被你的聰明安排發生是不是?”

邱明都懶得搭理她,也不回應,隻在心內想難道不是?

還有啊,一切預設邱明不會給予真心的,邱明也肯定不會給予真心,這難道不公平麽?

但。

隨著時間流逝,隨著創作無法突破自身並失去新意,隨著一切事歸於平靜安寧,有一種寂寞也開始找上了邱明。

一開始,邱明都還沒認清那是本質叫寂寞的東西,隻是偶爾的偶爾,會想起自己曾經和一個不太長進的男孩兒住在一起,一起聊音樂,還聊所謂的感情。

他看起來很笨拙,但其實又聰明,作戲掩飾不了他的全部,可他竟又能和邱明同樣,經得起與任何人分離。

可惜,他不夠狠心,他竟還做那些關於愛的膚淺歌曲,他確實不是另一個邱明。

要說狠心,還是邱明狠心。哪怕有一天終於那位迫害過他的,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他都拒絕邱女士的請求,拒絕再去應對。

即便那個當母親的再度發了老大的脾氣,說如果見不著他回來那以後他再不用回來,即便事實上邱明其實早已無謂與一個將死的老人再置氣,但他仍舊堅持,不想回到舊地。

哪怕邱明有一秒曾想過,也許自己很多年後會後悔這件事情,可也許大概,這‘會後悔’,本身就是他未曾體驗的寶貴經曆。

邱明想的也不錯。因為又過了很久,邱明發現,除了音樂外,他想得最多的,仿佛就隻剩下那個男孩而已。

至此,邱明還未正視這種牽掛。

然而,是直到哪一天,他竟突然清醒呢?

是直到有一天,名為邱明的人,看夕陽照過河水波光粼粼,看天上有一朵雲像白色小狗,看一切新鮮事物都產生聯想,看一切不新鮮事物都想與之共情。

分子式C43H66N12O12S2、分子式C92H130N28O24S4、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與5-羥色胺……一切科學,至哲學,都不可盡數完美解析詮釋的那個東西,就叫**情。

其實就算是邱明,也有衝動的本領。

邱明偶爾難免會想起,當日那個漂亮的男孩,站在排練室門外,看著叼著煙的自己,一臉憧憬。然後他低頭專注,撥弄吉他,緊張發笑,再抬頭望著邱明,邱明都膚淺得在一瞬間被吸引,忘記用最嚴厲的語氣,去糾正他這麽小小一段的即興,明顯還缺乏創作想象的能力,又突兀彈錯了多少個音。

但邱明在衝動中,亦有冷靜。

“他看起來很可愛,性格也還行,而且好像很信任你。不過隻要他有一天清醒,把你看清,他也一定會離開你,你信不信?”

為邱女士私下笑言的,邱明知道,這也是他自己的問題。

其實也有自信,如果邱明想和一個人在一起,那他就可以,用哄騙欺瞞或者愛困住對方,什麽都行。

可邱明覺得,這些那些,都是些看起來不夠堅實的東西。

那要如何再去贏得一顆心呢?邱明想要得到的,是一種漂漂亮亮,無懈可擊的完美,或者說勝利。

真可惜,想來想去,邱明都覺得,也許,可能,或者,不一定。

“因為,愛情它是個怪東西。”

它是偶然發生,它是完全隨機,白頭偕老無法保證,矢誌不渝不可預計。

這一次,就連邱明都難確信,最終獲勝的,會是邱明。

作者有話說:

“白頭偕老無法保證,矢誌不渝不可預計。”

作者跟讀者之間的關係也是,太脆弱,但也都是緣分,要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