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夏憲的說話,邱女士聽完,一時也沒回應。

夏憲也便不知道此刻自己還能說些什麽了,畢竟成年人要看清自己,總是帶著痛的,夏憲不能例外,就如邱明亦不可免俗。

但很快地,邱女士便又打破了這沉默。她把那份重要的監護權的協議書收回自己麵前,還對夏憲表達了一點歉意。

“不好意思啊憲兒,今天看來是讓你白跑一趟了,謝謝你還聽我說這麽多。”

夏憲搖頭:“沒事,我都有空的。”

“來都來了,就在這和孩子一塊吃完晚飯再走好了。”

本能想拒絕的,但邱女士的言語也有不可輕窺的氣勢,也似乎輕易便看破夏憲的想法,其實也和邱明相類。

他略一猶豫,外間已經有人敲門,夏憲聽見她道了聲“進來”,然後又對自己道:“其實我還有點事,不能陪你們,所以你們先安心吃完晚飯再走吧,就算是我跟你說對不起。”

她都說到這份上了,夏憲覺得自己再不領情,也挺不好意思的。

“行吧,那我也謝謝您。”

來敲門的正是之前領走夏彎彎那一位。他依著剛才邱女士的吩咐帶夏憲去餐廳,待夏憲也和待夏彎彎差不多,禮貌,卻也沉默寡言。

夏憲並沒指望從他嘴裏掏出什麽,反正餐廳就在樓下,沒走多久就到了,也懶於費心找點話來說,仍在心裏感覺今天真是一場奇幻冒險,是夏麗絲夢遊邱宅仙境。

樓下餐廳裝飾和門廳樓道一樣是華麗歐風,浮誇古怪至極且用力過猛,但看慣也就能品出荒唐的有錢味兒了,夏憲不介意。

然而,看見夏彎彎坐在餐桌旁他雖然不覺稀奇,但稀奇的是,那桌旁還有個邱明也安靜坐著。

看見夏憲過來,邱明便朝他招手。夏憲想想,先走過去在他身旁落座,然後便看見管家一樣的那位,將一個手機恭敬交還給邱明。

“邱先生,邱女士讓我轉告您,方便的話請您也上樓一趟,有些話想跟您說一說。”

邱明把手機收好,也不說去還是不去,卻突兀道:“這菜都涼了。”

那管家一樣的人笑道:“好的邱先生,我馬上安排廚房重做。”

邱明道:“不用,他們沒胃口我也沒有,也沒空等這個,我就是故意說給你聽聽而已。”

對方仍舊是禮貌微笑不改,先道了句“不好意思”,這才轉身走開。

他去或者留,邱明也並不在意,先轉頭問夏憲道:“彎彎說不餓,你餓麽?回頭我們出去宵夜得了,我就不愛吃這些個。”

夏憲也沒在意桌上放的究竟是些什麽,先看夏彎彎,看夏彎彎也點頭表示是真的不餓,才放心。

他端起手邊的杯子喝水,道:“我也真沒餓。剛才太嚇人了,有一小會其實我腿是軟的。”

邱明點頭:“確實。我都不敢信,我長這麽大,今天被我親生母親綁架的,竟是我自己。你說我要是報警的話,會不會沒人信?”

這人今天就奇奇怪怪的,嘴裏多半沒一句實話,大概率是腦子真得了病。夏憲反問他:“要不你先報個假警試試?不是你跟我說的,咱們凡事都得相信人民警察麽?”

邱明笑了一笑,然後語氣突然地變化,帶著點嫌棄。

“她今天跟你說什麽了都?說那麽久,說完還非得逼我上去,跟她也嘮兩句?”

夏憲鄙視他這瞎打聽:“不就是些詩詞歌賦人生哲學關於你的壞話?反正現在輪到你了,你就上去唄,長長見識,對長輩要虛心,不要心虛。”

心虛就心虛,被戳穿邱明也沒在怕的,就站起身來,摸了摸他的頭。

“那你先坐會吧,等著我一塊走。”

白蹭車罷了,沒什麽不行,夏憲點頭:“可。”

與夏憲相似卻也不同,其實對邱明來說,再見到邱女士,就跟此刻回到很多年都沒回過的家差不多,隻要不在乎,心裏就什麽波瀾都沒有。

站在自己的舊房間裏,邱明百無聊賴地道:“這麽土的破裝修,您現在還留著當紀念麽?拆了重新弄吧,不然就幹脆把這賣了。”

他無情他的,邱女士喝自己的茶,也隨口道:“看習慣了都,又不天天住,偶爾回來看看還湊合,你站著不累麽?坐下吧。”

邱明道:“不客氣。現在再叫我跟這棺材裏坐著,我是真不習慣了。”

“你真別說你外公對你不上心,你這一屋子木頭花瓶和畫什麽的就沒便宜貨,都還挺貴的。”

“那當然,他不是不上心,是太上心過了頭。”

關於那個異常頑固的外公,他模樣在邱明的腦海裏都模糊了,而關於被他疼愛的記憶不是沒有,但記得更深的還是他各種各樣奇怪發作的怒火。

邱明也還記得他的品味實在堪憂,但聽不進任何人的任何意見。

就連邱女士都說,邱老爺的自信是財富和權勢賦予的,除了比他更有權勢的,需要攀附的,旁人都必須仰望著,隻可忍受,不可辯駁。

轉頭看牆上那一幅氣勢磅礴的山水,邱明覺得其實畫得挺好,就是跟他本人一樣,風格完全無法匹配融入這個家中。

“你知道嗎?我看見您坐在這,就想起以前一起拍全家福,所有人穿得都那麽有錢,一身都是名牌,一身都是logo,太土了。”

那富貴樣子是真的難看,邱明不喜歡,邱女士也不喜歡,但是她和邱明不一樣,為了她想得到的,她就扮外公喜歡的樣子,還讓邱明認真去扮。

事到如今了邱明還在說這個,邱女士便問他:“還記仇呐?這點上你不也跟你外公差不多?”

邱明道:“這話您就是故意惡心我了。”

邱女士一笑,轉了話題。

“那咱們不說這個。我就想問問你啊,你現在覺得開心了?”

一般吧,邱明道:“湊合著還能過,您今天這麽隆重把我們倆找來,先跟他說話又找我,是有什麽要跟我說的麽?”

確實有,邱女士道:“就隨便說說你唄,正好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暫時沒有想幹什麽。”

這回答就離譜,邱女士笑問:“不承認啊?”

“我承認什麽呢?”

“你說呢?”邱女士道:“你怎麽不跟樓下的小朋友解釋啊?既然你說他是你喜歡的,那對著你喜歡的人,你都不敢說實話給他聽?就快去說吧,說我壓根沒叫他來這,是你叫的,再跟他說我其實也沒綁著你,是你就跟小時候一樣沒變,還想拿你自己的命不當命,逼著在乎你的人為你操心。”

為她無情說破的,邱明沉默了片刻。但他仍道:“我現在說這話可能不太好聽,但我的建議是,您完全可以不必為我操心。”

邱女士道:“我不操心?那意思是我要看著你去開著車擦過那姑娘身邊,把自己賠上,拿著說話和錢哄她下地獄去?”

邱明覺她是太有想象力了:“我又還沒有做,您就在這暗示我一定會這麽做?”

“你會,而且你演戲又天然又可怕,病得不輕。”

隨便她怎麽說吧,邱明無需向她解釋自己如何變化,轉身就走。

“隨便你信不信吧,人的本性是很改變的,邱明。”

聽見邱女士這句,便是邱明也忍不住轉過身去,直接反駁。

“謝謝提醒,但我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我對他也跟對別人不一樣,”他道:“您非說我想的不好,做的不對,我都無所謂,我就是想勸您少勉強別人做不樂意做的事兒,行不行?”

“那如果我說,我覺得勉強別人就是件特別有意思的事呢?”

邱明還是笑,但帶著一點冷意。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就沒辦法理解‘管別人的閑事也算有意思’這件事情,而且我也想不通,這算是您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我也不明白,”邱女士反問他:“你不是我生的嗎?我管你的事兒不應該嗎?”

“那倒是,”邱明道:“但不好意思啊邱女士,我有時候看您,真覺得您可能是這個世界裏特別想逼我來恨的人之一。”

作者有話說:

奇怪,也沒經常聽,但髒手指標題二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