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城市那頭的派出所,其實也不過是一小時不到的車程,在門口的時候夏憲跟邱明一塊下車,才發現早有人在等他們了,是位上了些年紀的女性。

“這是夏憲,”邱明替他們引見:“這我一個律師朋友,孫勝昕孫律,她專門做家庭民事相關糾紛的,剛才我跟她說了下,你這可能需要個懂行的人一塊進去比較好。”

邱明為他們倆介紹完,夏憲便也禮貌,同孫勝昕打了個招呼。

孫勝昕應了,笑著先遞給夏憲一些文件和筆。

“剛才邱明跟我說了下基本情況,夏先生先在委托文件這簽個字吧?”

夏憲接過去道了謝,也沒想太多,直接先簽上自己的名字。

但他也忍不住先問孫勝昕:“這事很嚴重嗎?”

“別太擔心,再怎麽說,這種事大概率就是個民事糾紛而已,”孫勝昕笑道:“你簽完給我就行了,咱們就先進去吧?看看情況再說。”

邱明也道:“去吧憲兒,我在外麵等你。”

夏憲卻搖頭,不肯聽他的話。

“邱老師,謝謝你,可是今天你能先回去嗎?”

邱明沉默了一下,然後道:“你一個人OK嗎?”

這次夏憲點頭了,邱明想想,也不勉強。

“那好,你有什麽事跟孫律師說,回頭完事了就給我電話。”

夏憲都應了,目送邱明離開,然後才和孫勝昕一起先進去。

說真的,要邱明先走的是他自己,不想丟人的是他自己,但是邱明一走,他的心又變作是一團亂麻。

製止自己,不去多想,但夏憲也還是擔心,便道:“孫律師,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先看下他們怎麽說,你先不用說太多,讓我來答複吧。”

麵對她這答複,夏憲再度點頭,心想反正他也是真的不知道過會該說什麽要怎麽說,交給專業人士可能更好。

和孫勝昕一塊,走到調解室外,夏憲已經看到陳玲玲帶著夏彎彎在門口坐著,而許平抱著手站在旁邊,一臉的暴躁。

“彎彎。”

夏彎彎看見夏憲過來,走過去把他抱住。

“沒事的,彎彎,我在這啊。”

夏彎彎用力點頭:“嗯。”

夏憲這才對陳玲玲道:“妹妹,謝謝了,真的不好意思,又給你找事,老是給你煩著,我對不起你。”

陳玲玲搖頭:“沒事的憲兒,我沒關係,沒大事啊,別傻了你。”

說著這話,她看一眼孫勝昕,又問夏憲:“這位是?”

“孫律師,”夏憲道:“這次的事,我這可能要麻煩她了。”

孫勝昕忙道:“別客氣。”

又點了一點頭,夏憲摟著夏彎彎,又看向許平。

“弟弟沒事吧?這次真謝謝你了。”

許平皺眉搖頭:“別說這個了,快進去吧,他們在裏邊等著你。”

夏憲點頭,把夏彎彎交還給陳玲玲帶著,先與孫勝昕一塊進去調解室。

即使在一路上做了許多心理建設,和邱明也說了那樣多,但在調解室裏,夏憲看到吳倩倩的那一秒,心內仍翻湧一切複雜情緒。

在派出所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夏憲與孫勝昕在她對麵落座。當她抬眼看夏憲的時候,夏憲對著她那一如既往濃妝的臉孔,其實很想罵她,很想對她刻薄。

“事到如今,你到底想幹什麽?”

夏憲明白,如果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放開夏令不去關心幹涉,那吳倩倩做的,就是把一灘渾水攪得更濁。

但夏憲也不明白,為什麽這世界上會有一個人,那麽大聲地與所有人說她是真的很喜歡夏令,說她做錯的隻是為著跟他在一起。

然後飛快地,她就又變了,說因為那個夏令不懂什麽叫愛,背著她吃那些奇怪的藥從來不碰她,所以她也背著夏令跟趙錚在一塊。

但她又說,她隻是一時想不開,隻是想將那個夏令待她不好的部分報複而已。

她就扮演一個和趙錚在一塊,然後說愛夏令的角色,把夏令折磨,把自己也折磨。

是她,枉顧夏令不愛她,枉顧夏令愛著趙錚,用她假的溫柔假的好心誘哄一個夏令,把他灌醉然後和他上床,然後向全世界宣布,她有夏令的孩子了。

是她,讓外婆逼著夏令答應結婚,退出樂隊,過隻跟她在一塊的生活,卻又恨夏令從來不愛她,讓她也不好過。

還是她,讓夏令虧欠趙錚,於是夏令被他愛的和不愛的人一齊迫害,付出全部感情和金錢,最後卻隻換回來聲名狼藉。

而夏令呢?夏令隻能崩潰,隻能一直被那些煩惱和謊言困擾包圍著。

他問夏憲,為什麽沒有人可以懂我,為什麽你也不懂我?

他問趙錚,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到底看我像什麽?

不知道趙錚回答過他沒有,但夏憲想跟他說,你就是傻子吧,也是蠢貨。

夏憲也想跟他說,你是真的太蠢了,為什麽要衝動地誰也不告訴,去殺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然後自殺呢?

但夏憲其實知道的,讓夏令甘心玩火自焚同歸於盡,那答案,其實是他早就徹底絕望了。

而跟自己愛的恨的同一個人碎在一塊一齊死了,也許真就是他能得到最好結果。

就像突然知道外婆離世的時候一樣,夏憲接到那個電話通知的消息,一切為時已晚。

夏憲總不在他們身邊,夏憲是個垃圾,隻能渾渾噩噩地看吳倩倩哆哆嗦嗦地,終於說出真心話。

“我一開始隻是想幫趙錚……幫他跟夏令要錢的……但是……我也沒想到我會懷孕……我不知道……我那時候……我那時候為什麽會真的喜歡上夏令啊……”

“後來……後來趙錚……也一直來跟他要錢……以前……以前有時候夏令會給……但這次夏令說沒有錢了……然後趙錚很生氣……動手打他……我攔不住……”

“夏令……夏令一直哭……拿茶幾上的刀……水果刀……趁趙錚轉身的時候……往脖子上紮……趙鉦流了好多血……我好怕……我真的慌了……然後夏令……然後他……”

對著吳倩倩說不出來話的模樣,當時的夏憲在心裏想,說吧,為什麽她不繼續說啊?有什麽難說出口嗎?就這樣,繼續說下去吧。

就說那個夏令,就嘲笑他,說他根本就是他自己在歌詞裏描繪的那個小醜,因為得不到關於愛的回應,於是荒唐又滑稽地轉過頭,縱身跳下樓去。

這麽衝動,難道不好笑嗎?明明很好笑吧,怪他總不與任何人說他難過,若他可活到一百歲,當真應該嘲笑那個二十五歲的自己。

雖然,但是,夏憲也真想多問吳倩倩一句,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啊?

“人渣。”

現在這個吳倩倩,仍舊在扮演一個無辜又愚蠢的人渣,她又突然地出現了,因為她害了夏令還覺得不足夠,拿走外婆的養老錢亦不足夠,她還想害夏彎彎,想害夏憲,也不怕任何報應,是吧?

雖然吳倩倩隻看了一眼夏憲就把頭轉開,但夏憲就直直地望著她,根本聽不進聽她和其他人在這裏說話的聲音,腦子裏全都是關於夏令的畫麵。

可憐呐,夏令很貪靚的。他生來就好看,好看得可令男人女人都愛上他,他卻偏要去愛不愛他的。

而且,他後來選擇的死法,太難看了。

還有,世人包括夏憲自己,都太無情,於是無人救他。

此刻聽眾人敘說案情,了解情況,批評教育,夏憲覺得全是廢話,全是拉扯,實在太吵。

被這些噪音打擾,他煩得不行,就快瘋掉。

因為實在太煩,夏憲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無法理智地執行那些自己想象,又或別人細囑叮嚀的冷靜指令。

“你這次又想要多少,直接給我個數不行嗎?”

他這突兀的一句,打斷了調解人員的說話,也令吳倩倩終於又看了過來,瞪著他不放。

“姓夏的你什麽意思?我見我孩子都不行?我擔心我的孩子也不行?你當我來這就是為了錢嗎?”

姓夏的?姓夏的怎麽了,姓夏的也比她這個虛偽的親媽強得多。

“我怎麽覺得你不是來見孩子,你也不擔心你孩子,真就是來再賣一次孩子啊?”夏憲衝她冷笑:“你跟這報什麽警?要說起來,在這的所有人,第一個該被警察摁地上摩擦的就是你他嗎自己吧?”

被這麽一說,吳倩倩立刻就哭了,但夏憲也沒半點同情,直覺她大概是在哭自個怎麽還沒死。

“惡心。”

孫勝昕忙製止道:“夏先生,咱們好好說,你別這麽急。”

夏憲覺得有點好笑。

“我急嗎?我真要急,當年就直接弄死她了!”

負責調解的警察立刻喝止了這說話,看夏憲還不服氣,便道:“你們這就是個監護權的問題,我們現在建議你們是在這個調解書上先簽字,下去好好協商。如果協商不成,你們就去法院起訴解決,不要一來就說這些錢不錢的問題,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對啊,孩子是無辜的,但這個女人一點都不無辜。反正這也沒人替好人做主,大家都隻不過和稀泥想早點擺脫結案罷了,夏憲就抓過桌上的筆簽字,對負責調解的警察道:“好,就這麽辦,我就等著她告我吧。”

“夏先生!”

聽見孫勝昕喚他,夏憲便轉過臉去,對她說話。

“別勸我了。你們都看看她,把她看清楚點!就是這個死三八,毀了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毀了我們一家!”

時至今日,對那些心底裏黢黑的淤泥,夏憲實在是不吐不快了。

“就憑她想跟我說孩子?是啊,孩子是她生的,但也是她自己不要的!這麽多年靠我外婆和我掙錢把孩子養大,她從來不出現也一句話沒問過,結果現在突然想起來要來關心啊?我就操了,她也配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地看著他發火,看他再轉頭盯住吳倩倩,看她一臉恐懼地回望夏憲。

夏憲對她笑,一字一頓地,把剩下的心裏話也說給她聽。

“你不就是想跟毀了他們一樣,把我也毀了嗎?但我真的不怕,隨便你往外麵去滿世界地說吧鬧吧,”他道:“但你記住,現在老天爺看著你,我也看著你,你要是識相的話,以後出門走路要是遇著我,可最好當心點啊!”

作者有話說:

“交換著一種不負責任的畫麵,試著跟著這些標簽一起改變。”

一個喜歡幹淨體麵的孩子長大成人,某一日變得髒髒的離開世間,都說我不會寫文,我準備徜徉海棠進修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