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罵了,過敏就是我的錯,”邱明完全能理解夏憲為什麽不能理解,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吃個蝦就過敏去醫院,這像話麽?”

夏憲聽得是瞠目結舌,感覺那位傳說中的老爺子已經不是離譜,而是十分離譜了。

“然後呢?他還繼續給你吃這個?他瘋了?”

在夏憲難以置信的表情中,邱明微笑,點了一點頭。

那位邱先生,邱老爺,正就是這天底下最頑固最古板的一個。

他不僅訓斥自己的女婿,也訓斥邱明過於嬌氣矯情,然後堅持要邱明多吃蝦,說適應了就會好了。

但很可惜,對某種食物過敏是醫學科學,不會因人有意誌便可攻破。

反正過都過了,今天的邱明就對著一臉憤慨又無語的夏憲,把他的故事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們家裏來了一個新的大廚,是個法國人,但也會做中餐。他上任沒兩天,就給我做了布列塔尼的藍龍蝦,還擔心我看到是蝦就不吃,特意做成不太像蝦的樣子,就像今天你看的那樣。”

夏憲倒抽一口涼氣:“然後呢?”

“然後?然後那天,我就差點死了。”

雖然邱明是含笑說出這些話,但夏憲突然地就先為邱明難過死了。

他問邱明:“那你外公和你爸事先知道嗎?”

“我爸一直都在照顧我,那是一定肯定知道的,”邱明隨口答道:“邱老爺也沒那耐心,親自去吩咐廚房的人今天明天哪天做點什麽,肯定都是隨口吩咐我爸,我爸再去傳達給管家之類的。”

如果邱明不說,夏憲完全不能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外公,這種父親。

雖然他自己的外婆嚴格,但和那個年幼的夏令一樣,她本質尚算溫柔好心,他們都照顧夏憲很多。

而這些,也全部都是從前邱明不說的,夏憲從來不問的。

都是因為那從前,愛得不夠真切,從來未想過真的關心彼此,驚把那幸福美滿幻象打碎,於是更有隔閡。

此刻的夏憲,一時間也沒什麽特別的好話可說,隻得道:“邱老師,算了。”

聽夏憲那擔心安慰口吻,邱明笑道:“寶貝,其實我不傻的,我知道我吃的是什麽。”

夏憲不懂。

“那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非要吃下去呢?”

“因為我爸沒用,他隻能聽我媽的,聽我外公的,”邱明道:“因為我也沒用,他們是我的父母和外公,我又不能選擇父母和外公。不過,既然他們已經煩著我了,我就得先解決這個。”

“你意思是說,你故意的?”

當然是故意的,邱明道:“對。那一次我差點死了之後,我媽終於發了很大的火,我記得特別清楚,她和我爸吵,然後第一次和我外公也吵,堅持要離婚。”

夏憲說不出話,就聽邱明仍笑著講下去。

“我在醫院病房的時候,我爸來哄我睡覺,跟我道歉,我說沒關係的,以後都不用麻煩他來看我。”

“然後就是我媽也來看我。她是關心我,但她也跟你一樣問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故意的。”

“我跟她說,‘你也不想回家總看見他吧?我是在幫你啊,你一定要記得,這次是你欠我的’。”

“說實話,那天她臉上表情實在很精彩,我現在都形容不出。”

“我看她一直不說話,還問她‘你能走開嗎?我好累,想睡了,要是身邊有人的話,我容易睡不著的’。”

“我媽當時轉身走了沒說什麽,但我覺得,應該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倆之間就有點毛病了。”

為邱明說的,夏憲算是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他可以這麽別扭,為什麽他和那位邱女士今日這樣相處。

因為,就是沒有別的辦法。

他們的說話種種實在是太荒唐,他們的言行好像是愛但其實都不知不明的東西,讓身為外人的夏憲聽起來感覺異常的挫敗,也知都無法再回頭自救,隻是一種彼此都嫌難看的過往。

此刻邱明開著車,觀察他的表情,道:“怎麽了?怕我啊?”

夏憲搖頭。

“不會,但你也真是挺可怕的,一定得這麽做人算計,不開心嗎?要是你真的死了就輸了虧了。”

輸不輸虧不虧都那麽回事,邱明笑道:“是沒必要,隻是那時候大家都這樣,我也沒得選吧?邱女士很忙,要比她那些什麽堂哥啊堂弟們都強,才能從我外公手裏爭到點她覺得本來就該屬於她的東西。而要是沒有我外公,我爸也管不住我媽,管不住自己的婚姻。”

看夏憲一臉無奈,他又道:“所以啊,如果每個人都給自己別人排個優先順序,那我也不怪任何人,隻是我也得努力,先愛我自己。”

夏憲完全能理解他說的這個,但也突然就覺得原來別人說的是真的,人人都有人人的不幸福,人人都有人人的不快樂。

於是夏憲也就隻能隨口應和道:“是吧。”

既然已經說完了關於自己的,邱明也還是對著夏憲繼續之前的話題,勸他先放寬心。

“現在別擔心了憲兒,我媽禍害不了咱們多久的,”邱明念叨著:“遲早有一天送她去養老院,世界一流那種,好吃好喝好人伺候她住到斷氣,咱們不和她一塊,離她遠點就是天下太平。”

誰擔心這個了?夏憲又想笑,又覺笑不出,實在烏雞鮁魚:“拉倒吧,要我跟你在一塊,以後我也一樣,就是住養老院的命!”

“不至於。我們都聰明,還很清醒,而且你比我有良心,以後肯定不至於落到他們那個田地。”

是這道理,但夏憲還是嘴硬。

“我謝謝你,求你千萬別說得好像我已經答應要跟你在一起一輩子不離不棄,我跟你壓根就不是內種關係,剛才我也就是隨便對你同情同情。”

臉都紅了還說這個,邱明笑著心道那可不行。

不管夏憲承不承認,反正他邱明的計劃早已擬定,就是照這健康尺度,保持相愛,並永久執行。

作者有話說:

“他把反話正麵講,我滿身冷汗濕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