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於景渡府上出來之後,容灼又去了一趟尋歡樓。

如今和戶部的合作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他終於可以將此前沒敢定下的事情都開始快速推進了。

不管是和花姐合作的潤膚膏,還是和宋家合作的成藥,如今都可以開始大批量製作了。

容灼計劃等於景渡出發之後,他們緊隨其後先運過去一批,這樣入冬前,說不定還能多走兩趟。

而上一次和吳太醫見過麵之後,吳太醫代表太醫院,贈了兩幅方子給容灼,言及他可以著人依著這兩幅方子煉製成藥。不僅如此,吳太醫還決定在太醫院也抽調一部分人出來,專門煉製成藥,所以到時候太醫院也會出一批成藥,由容灼一起運到北江。

當日,容灼從尋歡樓出來,也去見了宋掌櫃一麵,最後又去了一趟段府,忙了一圈才回去。

等容灼回家時,天色已經晚了。

他想起和於景渡的約定,晚飯都沒吃多少便匆匆去了宅子裏。

如今天氣漸漸熱了,即便是入夜後也沒什麽涼意。

容灼沐浴完之後,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寢衣。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將靠近內室的蠟燭都熄了,隻留了角落的兩盞燭火。

屋內的幾上,擺著他今日剛從花園裏折回來的紅色月季。

他想了想,從花瓶裏取出一朵來,將花瓣都撕下來,扔到了被子上。

但是他歪著腦袋盯著灑了紅色花瓣的床鋪看了半晌,又覺得有點太過了,忙將花瓣又撿起來丟到了窗外。

最後,他也沒好意思再弄什麽花,隻悄悄在屋裏點了熏香。

床頭的櫃子上擺著他從花姐那裏拿回來的香膏,據說是尋歡樓裏最貴的一種。

他忍不住擰開蓋子聞了聞,還挺香的。

想著於景渡還沒來,他又伸出指尖稍稍抹了一點。

那香膏觸感順滑細膩,想來用著應該……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麽,麵頰一紅,忙將蓋子又重新蓋上了。

這幾日容灼也想了很多,他覺得自己和於景渡如今到了這一步,不用再那麽別扭了。雖說這種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他心目中,兩人之間原是平等的關係,所以也未必一定要等於景渡主動開口。

他隻要知道對方是真心喜歡自己,也會珍惜自己,那就夠了。

尤其於景渡如今要去北江,哪怕他後頭會跟著商隊去,但兩人又不能同行,勢必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

就算到了北江之後,於景渡在軍中,與他也沒辦法常常見麵。

所以容灼決定,今晚不矜持了,主動一點吧。

隻要他主動,於景渡肯定會配合的。

這麽想著,容灼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當晚,於景渡難得早來了一回。

以往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得等到容灼犯困的時辰,但今日容灼幾乎沒等多久,他就來了。

於景渡心思極為縝密,他一進門便聞到了屋內的熏香味兒。

他不動聲色地脫了外袍,目光在屋內一瞥,見燭火昏暗,明顯就是刻意為之,心裏便有了幾分猜測。

容灼平日裏很害羞,每次都嫌他不將蠟燭熄了。

今日倒是體貼,沒讓他摸黑,隻是將蠟燭安置在了角落。

如今屋子裏一片昏暗,處於看不清細節的光照程度,卻能隱約看到輪廓。

不知為何,這樣的光線反倒讓氛圍更多了幾分曖昧。

於景渡心中一熱,大步走到了屏風後頭,便見容灼蒙著被子躺在榻上裝睡,但少年淩亂的呼吸卻出賣了自己。

“睡著了?”於景渡一掀被子,這才發覺容灼身上不著寸縷。

少年明顯有些害羞,在被子被掀開的時候,忍不住縮了縮身體。

於景渡不動聲色地躺到他的身邊,慢慢伸手抱住了容灼。

容灼任由對方抱著,慢慢睜開眼睛,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向於景渡。

“等了很久嗎?”於景渡問他。

“不算太久。”

昏暗地光線中,容灼看向於景渡的目光顯得格外明亮。

於景渡知道,他這個時候一定格外不好意思,卻還在強裝鎮定。

這一刻,於景渡心中忍不住便泛起了微癢,許多亂七八糟地想法爭先恐後的往外冒,叫囂著讓他放棄理智對容灼做些什麽,然而他的理智還是占據了上風。

“出發的日子定了,四日後我先帶人走,軍需半個月之後再走。”於景渡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卻隻是一個淺嚐輒止的吻,“屆時你帶著商隊到了北江之後,你那些夥計們知道該怎麽做,他們會帶你去見我。”

“嗯。”容灼乖順地點了點頭。

“如果出現什麽意外,我是說如果……萬一你們走散了,沒人帶著你。”於景渡道:“你到了北江之後,可以去找我的故交,我會提前朝他們打招呼。明日我將他們的住處和名字都列給你,你看過記住之後就燒掉。”

容灼聞言又點了點頭,依舊沒有開口。

“這一路上,你們極有可能會遇到流寇或者山匪。”於景渡道:“不過你們這麽多人,一般人不敢打你們的主意。就算真的打起來,你的夥計們也能應付。屆時你隻要記住一點,什麽都別管,保護好自己就行。”

“嗯。”

“我給你的袖箭練過嗎?路上一定要帶著,我找人弄了藥,回頭你把藥抹在箭頭上,記住別弄傷了自己的手。若是不會,可以讓你的夥計幫你,他們都懂這個。”

“你還要說多久?”容灼忍不住問道。

於景渡一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等不及了?”

“我這幾天很想你。”容灼道:“你做了太子,我都還沒恭喜你呢……”

於景渡不等他說完,便欺身吻住了他。

容灼任由他親吻著自己,心中興奮又緊張。

他心裏想著提醒於景渡一會兒慢點,因為他怕疼。

……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於景渡當晚並沒有更進一步。

容灼有些訝異,不知道對方是真的沒懂自己的暗示,還是怎麽回事。

可他分明看到看到於景渡在瞥見櫃子上擺著的瓷罐時,目光停留了片刻,這說明於景渡肯定明白了那上頭擺著的是什麽東西,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於景渡這麽聰明的人,不可能連這麽直白的暗示都不懂。

可他就是什麽都沒有做,甚至與容灼親近時,都比從前更克製了幾分。

容灼有點搞不明白對方的想法。

可事已至此,讓他拉下臉來去問,他又覺得委屈。

於景渡似乎是覺察到了容灼的情緒,在他耳邊低聲哄道:“你還小……”

“你才小呢!”容灼悶聲道:“我不小!”

“我是說你年紀小。”於景渡道:“等我從邊關回來,好不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容灼翻了個身,不想理他了。

於景渡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不高興了?”

“我困了。”容灼道。

“你若是想現在……”

“於景渡!”容灼有些委屈地道:“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麽意思,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了。”容灼道:“你再說一句我就走!”

於景渡心口一滯,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氣,隻能老老實實閉了嘴。

容灼知道,於景渡肯定能找到合理的理由解釋這一切,但他如今在氣頭上,不管對方說什麽,他都會覺得難堪。

於景渡原是想著次日一早朝他解釋。

沒想到半夜就被黎鋒叫走了。

他想給容灼留一封信解釋一下,但又覺得此事還是需要當麵解釋才好,免得傷了容灼的心。於是他隻留了個短箋,告訴容灼次日夜裏再來找他。

容灼醒來之後,心裏還有些發悶。

他倒也不是單純生於景渡的氣,因為知道對方在意他,所以肯定不會傷害或輕賤他。

他更多的情緒是覺得丟麵子。

早知道於景渡沒有這個打算,他就不該這麽主動!

當日他忙完商隊的事情後,難得偷閑和段崢去了江月齋。

大概是心情不好,容灼破天荒陪著段崢喝了幾杯。

“表哥,你會娶小糖的,對吧?”容灼問他。

“想娶啊。”段崢道:“但是也得一步一步來,不能著急。”

“也是,舅舅雖然是個開明之人,但此事多半也要讓他有個接受的時間。”容灼道。

“嗯。”段崢見他今日主動喝酒,就猜出他心情不大好,主動問道:“你呢?”

若是換了平日,容灼是絕對不會朝段崢說感情之事的。

但今日他喝了酒,就沒那麽多包袱了。

有了幾分醉意之後,他便生出了點傾訴的欲望。

他畢竟年輕,和於景渡在一起又是情竇初開,苦悶時自然想找個人說說。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容灼歎了口氣:“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他是太子,將來的皇帝,心思自然深沉。”段崢道:“你看不透他太正常了,別怪表哥說話直,將來等他做了皇帝,你隻會更看不透他。”

段崢雖然知道容灼和於景渡的關係,但實際上對於景渡這個人的了解卻不多。

在他看來,於景渡將來要做皇帝,那必然是三宮六院一堆女人,所以他心底其實不大讚成容灼和於景渡的事情。隻不過容灼自己喜歡,他也不好硬攔著。

“不過你聽表哥一句勸,男人天底下多得是,他要是惹你不高興了,你就一腳踹了他。”段崢道:“咱們這麽好的人,到哪兒都有得是人喜歡,不差他一個。”

容灼忍不住笑道,“你說得對!”

“你真這麽想?”段崢問他。

容灼這會兒還生著氣呢,再加上喝了酒,便開口道:“這還能有假嗎?反正我和他又沒那個過,連正式的……”

“你說什麽?”段崢忙問道:“你們沒那個過嗎?”

容灼這會兒腦子轉得慢,被他一問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但話都說出口了,也不好再收回去。

於是他開口道:“當然沒有,我是個很保守的人!”

“小灼!”段崢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以啊,還知道保護自己!”

這話若是放在從前,段崢多半不會信,但自從上次容灼告訴他自己和青玉之間什麽都沒有之後,段崢對自家這小表弟的看法就變了。

尤其後來他還著意觀察了一番,發現容灼和青玉相處時竟真的挺有距離感的,絲毫沒有情人之間該有的那種黏糊。

所以容灼說自己和於景渡沒什麽,他就信了。

“不錯!”段崢朝容灼道:“算你聰明,不然若是他在邊關出了點什麽事情把你撇下了,你可怎麽辦?”

“跟這個有什麽關係?”容灼道。

“當然了!”段崢一臉認真地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聽過吧?說得就是有夫妻之實的人,兩個人一旦到了那一步,那牽絆就深了,不好斷的!但是沒到那一步,就好辦多了……”

容灼聞言一怔,忍不住擰了擰眉。

他從前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聽段崢這麽一分析,好像也挺有道理。

若非如此,他為何要執著於在於景渡出戰之前主動?

就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裏,認定了這會讓他們比從前更親近一些。

假如於景渡也是這麽想的,那對方昨晚的拒絕,就是為了避免和他產生更深的牽絆?

否則,容灼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有什麽別的理由,讓於景渡拒絕他。

容灼一邊覺得段崢這個分析有道理,一邊又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於景渡是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會陷入段崢這種簡單粗暴的邏輯裏?

帶著這樣的疑問,當日午後容灼徑直去了一趟太子府。

如今他因著和戶部的合作,有了光明正大去找於景渡的借口,所以偶爾可以不用那麽避諱。

於景渡正和人議事呢,顯然沒想到容灼會來,聽到人來通報時,非常驚訝。

“容小公子說找您說兩句話就走,絕不耽誤殿下太多時間。”傳話的人開口道。

於景渡原是想趕緊將這邊的事情收個尾,然後踏踏實實去見容灼,可聽門房這麽說,便沒敢再耽擱,隻說讓議事的人先等等就匆匆去了前廳。

“出什麽事了嗎?”於景渡見了人之後,忙關切地問道。

“於景渡。”容灼身上還帶著點酒氣,他看向於景渡道:“我隻問你一遍緣由,別騙我。”

於景渡聞言便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此事一兩句說不清楚,你能不能……”

“不說我就走了。”容灼開口道。

“小灼。”於景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表情看上去十分糾結。

半晌後他才開口道:“那日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戰死了。”

容灼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有點後悔來找於景渡了。

他早該猜到這理由不會讓人太舒服,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

“我從前經常做這樣的夢,但我從來都沒怕過,因為我知道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沒有人在等著我回去。”於景渡抬手慢慢撫過容灼泛紅的眼尾,“可是那晚我夢到我死了之後,你在京城等著我……等了好久。”

於景渡在那個夢裏心都碎了,因為他看著容灼從一個少年等到白發蒼蒼,一直等到離開這個世界,也沒能等到他。

從前於景渡並不是沒想過這種極端的情況,他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他甚至自私地想過,就算自己死了,也不願少年將他忘了。所以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拚命地取悅容灼,恨不能將自己透過那些親吻和親近的舉動,一點一點融入容灼的生命裏。

這樣不管他是生是死,少年都會永遠記得他。

可真到了那一刻他才意識到,這並非自己想要的。

他看著夢裏的容灼苦苦等著他不願將他忘了時,隻覺得心疼和懊悔。

他想,他不該給容灼留下那麽多回憶和牽絆。

萬一他真的不能活著回來呢?

容灼怎麽辦?

“你該不會覺得你不碰我,我就能把你忘了吧?”容灼開口道:“還是你覺得隻要不和我那樣,我就還是清白的,好找下家?”

於景渡心口一疼,“小灼,我不是……”

容灼將手腕從他手裏抽出來,“我今日要去莊子裏,晚上不回了。你也別去找我,省得跟我留下太多牽絆,讓你有負罪感。”

容灼說罷便快步出了前廳。

於景渡正想拉住他,卻見回廊的拐角處出來兩個人,正是先前與他議事之人,想來是趁著這個機會想出來透口氣。

這麽一猶豫的功夫,容灼便已經走遠了。

於景渡這個時候追出去,定然會惹人懷疑,所以隻能忍住了。

不過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讓黎鋒派了人跟著容灼。

容灼並沒騙他,離開太子府之後就去了莊子裏。

但容灼此舉倒不是為了和於景渡置氣。

他這性子本就不是愛生氣的,哪怕真的動了怒,隻要有人哄很快就能消氣。

更何況於景渡這解釋實在算不上離譜,甚至讓他有點動容。

於景渡那樣理智的人,按理說真的不該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哪怕在容灼看來,都會覺得對方這想法過於不合情理。

但也正因如此,反倒印證了那句“關心則亂”。

因為太在意容灼,所以於景渡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被一個夢境搞得亂了分寸。

他在麵對皇帝的時候,可以理智得近乎可怕,不僅能算無遺策,還能料定對方的一舉一動,並且適時給出最得體的反應。

但麵對容灼時,他卻時常判斷失誤。

容灼想到於景渡的那個夢,心裏也忍不住有些難受。

有那麽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於景渡的心情。

從前他看某些影視劇的時候,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橋段。

一個角色告訴另一個角色,說等自己回來就和對方結婚。

但觀眾都知道,說這種話的角色八成是回不來的。

然後就會有很多觀眾覺得遺憾,心道要是他們提前結婚就好了。

但那個回不來的人,卻未必是這麽想的。

他會騙自己,幸虧沒提前結婚,否則就會耽誤對方一輩子。

殊不知耽誤對方的或許並不是結不結婚這件事,而是有約之人永遠失約了。

這種事情上,很難去評判對錯。

隻是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同罷了。

容灼不大讚同於景渡的想法,但他不會因此否定對方的心意。

就像他的做法,也未必一直符合於景渡的設想,但對方還是會支持和包容他。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容灼便決定隻在莊子裏住一晚,次日就回京城。

於景渡很快就要離開了,他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和對方在這種事情上鬧別扭。

然而,於景渡壓根沒等到他回京城。

當夜,容灼剛沐浴完準備休息的時候,於景渡就出現在了莊子裏。

“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不要跟來嗎?”容灼擰眉道。

“出發的時間提前了。”於景渡道:“我明日便要離京。”

容灼一怔,眼睛登時紅了。

他望著於景渡,半晌沒說出話來。

“怎麽會這麽突然?”容灼道:“不是說好了還有好幾天嗎?”

“如今這情勢,我在京城多待一日,便有可能貽誤戰機。其實今日你去找我時,我們商議的便是這件事。”於景渡上前一把抱住容灼,“原諒我小灼,我不該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噩夢,就這麽對你。你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多想……”

“我知道。”容灼回抱住他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應該做的是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平安回來,而不是……”

“別說!”容灼打斷他道:“出征前不要說這樣的話,不吉利。”

於景渡慢慢退開些許,俯身湊到他唇上親了親,“我想,我不該害怕什麽,知道你會等著我,我才會更愛惜自己。”

“跟你說了,不要說這樣的話。”容灼略有些責備地道。

“我剛入戍北軍時,常將軍告訴我,在戰場上不能害怕,一旦你害怕,敵人的刀槍劍戟就會奔著你來。所以從前我從未怕過,我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怕……先前不敢朝你坦白,是不希望你知道我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又不會笑話你,而且我也會害怕,怕跟你分開太久。”容灼摟住他的脖頸,“於景渡,我不想讓你走。”

“我知道,但是我隻能答應你今晚不走。”於景渡湊到他耳邊道:“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我昨晚做的蠢事,好不好?”

容灼臉一紅,“可是我……”

“東西我準備了,我也提前做過功課。”

“那你……”

“別擔心,我保證會輕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