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儲詔書下來的這一日,容灼正在尋歡樓呢。

先前於景渡將那“香膏”拿給他看過後,容灼便去找花姐談了一次。

花姐的人根據容灼提的要求,改良了香膏的配方,且改出了好幾種版本。今日容灼來便是要在這幾種改良的香膏中,挑一種出來,作為潤膚膏送往北江。

“青玉,你覺得哪個好?”容灼朝青玉問道。

青玉從桌上的香膏中選了一盒遞給容灼,“我覺得這個不錯。”

不久前,容灼偶然發覺青玉還挺細心的,便將対方帶在了身邊幫忙。

青玉從前雖然沒怎麽讀過書,但在算數上卻極有天分,容灼便讓他幫忙協助商隊的出貨和入庫。後來段崢相好的那個叫小糖的姑娘,也自告奮勇來了商隊幫忙。

兩人雖然幹不了什麽力氣活,但勝在細心負責。

而商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有很多不起眼卻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人來做。

青玉甚至都計劃好了,忙的時候在商隊幫忙,閑下來就繼續給尋歡樓的姑娘們作繡工,等攢夠了贖身的錢還了,再掙了銀子就投給容灼的商行。

容灼自己選了一種感覺還不錯的,又対比了一下青玉選的這種,朝人問了兩種配方的區別和成本,最後還是定了青玉選的那種。

兩人剛從房中出來,便撞見了迎麵而來的花姐。

花姐一臉笑意走到容灼麵前,低聲朝他道:“宴王殿下被立為儲君了。”

容灼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真的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情依舊難掩激動。

他知道,等他再見到於景渡時,対方就不再是宴王,而是太子了。

“容小公子?”花姐見他出神,開口問道:“你還好吧?”

“我沒事,今日的事情就勞煩花姐了。”容灼說著朝她拱了拱手。

花姐當著旁人的麵也不好多說什麽,也朝容灼回了一禮便去忙了。

容灼帶著青玉出了尋歡樓,在大街上都能聽到旁人在議論當朝的這位新太子。

而他一邊替於景渡高興,一邊卻生出了點不大真實的感覺。

“那日你讓我找叫花子朝話本先生傳的話,有用嗎?”青玉問容灼。

容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總歸是沒幫倒忙吧。”

“那就好。”青玉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他平日裏便不是個刨根問底的性子,容灼不主動說的事情,他絕不會多問。

“走,帶你去江月齋吃頓好的。”容灼開口道。

青玉聞言忙老老實實跟著他去了江月齋,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青玉感覺今天的容小公子有點矛盾。

在聽到宴王殿下被立為新太子的事情時,他明明是高興的。

但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整個人又有些失魂落魄的。

另一邊。

於景渡正在聽皇帝絮叨。

皇帝今日似乎也頗多感慨,下了朝之後也沒找朝臣議事,隻留下了於景渡一人。

原本有好些想朝於景渡道賀的朝臣,都因為沒找到機會,隻能作罷。

“你冠禮時,便因為遠在北江,耽擱了許久才補上儀式。”皇帝道:“如今立儲也是,原本在你生辰之後,詔書便該下了,沒想到皇後驟然薨逝,又耽擱了這麽久。”

“無妨。”於景渡淡淡道。

皇帝朝他掏心掏肺說這些,原是想著於景渡能安慰他一番,說點“這又不是你的錯”之類的話,沒想到他絮絮叨叨半晌,隻換來了対方一句“無妨”。

“景渡,你放心,這才的立儲大典,朕一定讓禮部好好準備,定不會委屈了你。”皇帝又道。

於景渡抬眼看向他,開口道:“邊關戰事吃緊,父皇還沒有決定讓不讓兒臣出戰嗎?”

皇帝聞言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糾結痛心的模樣。

於景渡在聽到來福宣讀立儲的詔書時,便知道皇帝早已下定了決心。

如今他見対方這副樣子,隻覺得厭惡。

於景渡甚至都能想到皇帝在決定今日立儲時,心裏都想過什麽。他這位父親,最關心的絕不是會不會失去自己的兒子,而是怎麽做選擇才能將利益最大化。

“景渡。”皇帝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傷感。

“父皇。”於景渡知道他在等自己遞台階,便勉強開口道:“戰事不等人,請父皇早日抉擇吧。”

皇帝聞言這才開口道:“你那日請纓時說的話,朕仔細想過了,這朝中確實沒有人比你更驍勇,更適合去擔起這副擔子,所以朕允了你去邊關。”

“多謝父皇。”於景渡單膝跪下,朝他行了個禮。

“不過這立儲大典……”

“等兒臣凱旋之日再說吧。”於景渡道。

“也好。”皇帝道:“就是太委屈你了……”

於景渡沒有做聲,也沒說什麽不委屈的場麵話,如今這個時候,他需要皇帝的內疚。

所以他不會說什麽減少対方愧疚之心的話,相反他還刻意擺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樣,生怕皇帝不知道自己虧待了這個兒子似的。

“此番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父皇定會允你。”皇帝開口道。

“兒臣沒別的要求,隻希望戶部給戍北軍的軍需能寬裕一些。”

“這是自然。”皇帝道:“回頭朕命人將戶部度支整理出來的軍需名錄先拿給你過目,若有不滿你盡管提,朕讓人去辦。”

“多謝父皇。”於景渡說罷又朝他行了個禮。

大概是因為於景渡提的要求的確太簡單,皇帝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所以當日於景渡走了之後,他特意宣了戶部的人,再三提點,撥給戍北軍的軍需一定要充裕一些。

其實不用他說,戶部的人也不敢怠慢。

從前戍北軍是爹不疼娘不愛,如今有了新任太子殿下撐腰,他們哪裏還敢克扣什麽?

而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原宴王府,如今的新任太子府,當晚就傳出了消息:

太子府不收尋常賀禮,隻收能折合成軍需的東西。

這個消息一出,大半個京城都震驚了。

心道這新任太子殿下可真是有趣。

不過這倒是省了不少人的功夫,原本還要揣摩新任太子喜歡什麽東西,如今倒好,送不出軍需直接給銀子了事。而且文武百官中,還有一撥並不熱衷拍馬屁隻是走走過場的人,商量出了個折中的數字,就跟吃席隨禮一樣,一人一份銀子做賀禮,直接送到了太子府。

皇帝聽到這消息時,稍稍有些不大高興。

於景渡這麽搞,不就明擺著在說戶部給戍北軍的軍需不夠嗎?

但他這點不高興的情緒,很快就淡了。

一想到於景渡曾經在戍北軍受過的苦,又想到対方即將為了他去邊關搏命,他哪裏還有心思怨怪対方?

而於景渡這操作,直接給容灼省了不少功夫。

対方甚至連由頭都不必想,直接讓段承興出麵,送了一份禮單到太子府。

禮單上列著的是一批潤膚膏和凍瘡膏,以及金瘡藥。

這些東西由他們商行送出來,也算対口。

再加上於景渡先前算是明著招攬了段家,所以段承興這舉動絲毫不會讓人起疑。而有了段承興開頭,宋家藥鋪次日也著人送了份禮單過來,上頭是一批藥材。

別家商行見狀也紛紛效仿,都送來了禮單。

他們這舉動一是趁機朝新太子套近乎,二來也算是為邊關的戰事盡盡本分。

全京城唯一為此苦惱的,大概就隻有戶部的人了。

他們原本就在為戍北軍配備軍需的事情發愁,少了怕得罪於景渡,多了又怕把國庫掏空將來不好交代。而這批軍需是於景渡私人所得,他們並不敢抵消在原本劃撥的範圍內,還得額外安排車馬和人員運送。

雪上加霜的是,於景渡在看了他們第一批劃撥的軍需名錄之後,直言藥材太少。

皇帝想到於景渡先前重傷落了病根一事,也覺得藥材上不能克扣,於是給戶部的人下了死命令,要求藥材必須足額。

這可把戶部的人愁了個半死。

天知道他們此前劃撥的藥材,連足額的一成都不到。

如今驟然讓他們劃撥足額的藥材,光是運送的車馬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偏偏他們又沒法朝皇帝訴苦,否則於景渡一旦翻起舊賬,他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戶部的人一籌莫展之際,容灼帶著段崢送上了門……

“他們早就聽說了我們在和宋家藥鋪合作成藥的事情,不過他們不敢打這個主意,怕到時候說服不了你,反倒讓你覺得他們在偷懶。”容灼朝於景渡道:“我就朝他們說,我表哥和宴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熟得很,此事包在我身上,他們這才放心!”

於景渡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所以你今日來太子府,是為了和我談正經事?”

自從戰事傳來之後,他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容灼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們一直沒能好好見過麵。

就連於景渡做了太子,容灼都還沒來得及恭喜他。

而這幾日於景渡更是想容灼想得抓心撓肝,夜裏去過宅子裏兩回都沒逮到人。

“不找個由頭我哪兒敢來你府上?”容灼道:“不過戶部的人答應我了,若是能說服你將所有的藥材都換做成藥,就把所有製藥和運送的差事都包給我。價錢上我也沒訛他們,隻是要求他們先付一半的銀子。”

於景渡失笑,“你表哥有太子殿下撐腰,你還怕戶部的人欠你銀子不成?”

“隻有我表哥有太子殿下撐腰?”容灼走到他身邊,一手勾了勾他的手指頭,“太子殿下不替我撐腰嗎?”

於景渡呼吸一滯,轉頭看了一眼門外的方向。

這會兒他的理智一直在失控的邊緣徘徊,受不得少年這樣的撩撥。

“黎鋒!”於景渡朗聲朝門外的方向道,“告訴兵部的人,讓他們晚兩個時辰再來。”

容灼一怔,忙道:“別……別去!”

門外的黎鋒聞言一挑眉,一時也不知該去還是不該去。

他倒是知道他們殿下約了人談事情,這會兒估計人都快到府門口了。

但顯然,容小公子一來,他們殿下就沒什麽談事情的心思了。

“你這是想跑?”於景渡拉著容灼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容小公子,你招惹了人不負責任,不大好吧?”

容灼臉一紅,小聲道:“我就是來看你一眼,一會兒還要去找一趟花姐,有些事情著急要跟她敲定。”

於景渡將人按在懷裏抱著,看上去十分糾結。

“你先跟他們談正事,晚上……晚上我去宅子裏等你。”容灼道。

於景渡聞言隻得深吸了口氣,他怕自己失控,都沒敢親対方一下,就將人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