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先,人們也向明嬸打聽,明嬸也隻是含糊其辭,嗚嚕半天,結局往往令人大失所望,於是也少有人再提起。

日子又如流水一般開始了,白天上坡,晚上休息,李二姐和有根在人的眼裏也慢慢像平常的夫妻一樣,不再像個謎,人們知道不會有結果,也再懶得打聽什麽。

如今,提親的明嬸已經作古,她是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的。在她心裏,至少,還沒有弄清李二姐的來龍去脈,這不是白白活了這麽多年嗎?遺憾歸遺憾,她還是在子女的目送下永遠閉上了眼睛。

記不清從哪年哪月哪日開始,世道開始變起來了,變得連二姐也看不懂了。可身為一個普通農村婦女,也隻能聽上麵的號召,絲毫馬虎不得。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一會這運動,一會那革命,沒完沒了,搞得村裏人心惶惶。二姐心裏想,不管怎麽弄,有一點是肯定的,跟著上麵的路子走,肯定沒錯。

也就在這當兒,村裏添了幾個從城裏來的娃兒,說是什麽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熱心的二姐和其中的那個女娃兒於不覺中熱絡起來。閑話中,知道這孩子叫毓秀。時間久了,毓秀看二姐對她百般熱情,也就不再拘謹。二姐也覺得:這女孩子跟自己貼心著呢,什麽心裏話都跟自己講。

幾年下來,二姐早把毓秀當自己的親生女兒般看待。因為沒了母親,毓秀也把二姐看作親娘一樣,什麽貼心的話也先跟她說。令二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跟二傻定婚這麽大的事,毓秀竟然沒的告訴自己。所以,當二姐聽到這事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深感意外:“這秀水村巴掌大的地方,這就幾百口子人,居然這麽大的事情沒有通過我李二姐?”那天到公社駐地趕集,二姐再也不是風風火火地跟隨鄰人喲喝,而是買了幾樣家常菜急匆匆地往家趕,連跟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以往的熱情。村裏人不覺納悶:這個李二姐,沒吃錯了什麽吧?

二姐急匆匆趕回家,卻見毓秀正跟幾個妹妹玩呢,反倒不好說什麽了。等到稍稍靜下來,才玩笑似的套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在吃驚之餘又禁不住對毓秀這孩子暗暗讚歎,一肚子的怨氣也早飛到九霄雲外。

這個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把幾個女孩子想了個遍。用不了多久,幾個女孩子就都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她有些不舍,可也知道終究留不住她們。不過,她最擔心的還是毓秀這孩子,不知將來會怎麽樣呢?她一會兒想怎麽讓毓秀擺脫險境,一會兒思緒又飛回到三年前,跟毓秀相識隻是一個意料不到的緣,但正是這個緣字,把所有的陳年舊事一骨腦兒勾了出來。

那是一個特別的年代,二姐也說不出到底是為個啥,隻知道時興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響應領袖號召,毓秀從大上海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小村莊。

跟她一同到來的是三個男知青。可能是同病相憐的緣故,毓秀到來的第一天總不離這幾個男知青左右。他們先是在大隊部稍作歇息,主任說了一些客套話,便招呼人先把他們安置下來。

這房子顯然已經閑置已久,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初到房間,把那三個大城市來的小夥子嚇得直打激靈:第一位知青剛邁進門,一隻碩大的老鼠從屋梁上跳下來,翻了個跟頭,稍一停頓,“嗖”一下子從他的腿間穿過,衝向房屋一角,立時不見了蹤影。驚魂甫定,再來看看新家,簡直慘不忍睹:牆壁暗淡無光,蛛網密布,一角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什物,幾塊木板拚湊起來的大床還落著厚厚的灰塵,暗示著這裏曾住過人。一張斑駁的四方桌上擺著一把帶著花生鏤空圖案的鐵皮暖水瓶,桌旁架著用油漆桶製作的爐子和一些零星的飲具,表示可以直接開火做飯了。

一股腐敗的氣息直衝鼻孔,跟在後麵的毓秀禁不住捂了一下鼻子,連咳了幾聲。陪同他們一同過來的生產隊長“嘿嘿”地笑了笑,看得出神態也並不自在。“你們都是大城市來的,到我們這小村莊來,會有些不習慣。這裏也沒有更好的條件,也隻能這樣將就著啦。如果以後遇到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給你們解決。”說完這句客套話,又對跟在後麵的幾個社員說:“這些城裏來的娃兒,幹淨得很呢,先給他們打掃打掃,讓他們安頓下來。”說完,又朝幾個知青笑著點了點頭,側身出去了。

好在,隻有毓秀一個女孩子,被安置在李二姐家一間不足八平米的小套房裏。這是二姐特地找到村主任,村主任想想就一個女孩子,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就答應了她。盡管地方狹窄,而且,二姐家的雜物大多堆積在這個房間裏,餘下的地方勉強可以容納一張床,但毓秀還是很滿意,至少比那三個同命鳥幸運一些。再加上李二姐的熱情,毓秀的生疏感很快消除了。偶爾,她也到男知青那裏搭個夥,更多時候,就在二姐家同桌吃飯。再加上被稱作“狗子”的女娃兒已是十四五歲的大姑娘了,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春妮。這麽大的女孩子,正好跟自己是個伴兒。於是,在毓秀的一再要求下,春妮便把鋪蓋卷也搬到小套間。每到夜晚,煤油燈下,兩個女孩子就嘀咕到半夜。

其實,毓秀也隻不過比春妮大兩三歲,但城裏人生活好,養得白白嫩嫩,讓春妮好生羨慕。毓秀說得哪怕一句非常簡單的話,春妮也會用心去聽,生怕漏掉一個字。特別到了晚上,毓秀的新鮮感一過,也就不再過多地絮叨,而是喜歡一個人靠在油燈前看閑書,春妮也就知趣地躺在靠牆的位置,臉朝裏一個人想心事。慢慢地,成了習慣。春妮想,毓秀姐知道的這麽多,一定是從書上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