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棧爭(三)

鮮血飛濺開來,鋪在地上,土地就像貪得無厭的巨獸一樣吞噬掉那些鮮紅色的**,變得猩紅而粘稠,看上去有些刺眼。

而那刺眼的紅上,一個看上去隨處可見的中年漢子,張大著口發出夜梟一般的笑聲。

陽光突然就變得有些冷。

有的東西乍看之下就很讓人驚訝,細看之下則更是容易讓人心生恐懼,大概無論怎樣華麗的文采,又或者怎樣優秀的口才,都比不上親眼看一看來得震撼。

這就是張陵所見的一切,這就是張陵和身邊這些人可能將要麵對的一切。

短暫的失聲之後,聲浪猶如狂風一樣從張陵的身後席卷而來,那是有些心虛的聲音,張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送著一個鬼魂翩翩然進了客棧。

在這一刻,張陵身邊不遠處的郭溫書似乎也多了一些憂慮,既是擔心身後麵那些人的事情,也是擔心關於郭宙的事情。

“誰去?”方宏波淡淡開口,這是早已經談好的事情。

既然來了就要有做好死的準備,兩個人的命填在這裏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但是在大的格局麵前,甚至有些不值一提。

更何況是鳥為食死的事情,個人選擇罷了。

越先進客棧,繼承客棧的可能也就越大,若是有哪一方連勝三四場,後麵才會是魚死網破的對抗或逃亡。

而他們這些棧主就是防止這樣事情發生才會來的,無論是終止連勝還是之後的事情才是他們存在的真正意義。

若是能齊心,正麵和對麵硬撞一次才是最好的選擇,可惜這樣的事情注定了無法齊心。

所謂的團結一心,大多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一開始就存了利益注定是無法齊心了。

大概這是很無奈的事情,但也是無法強行要求別人的事情。

對麵大概也差不了太多,畢竟在變成鬼魂之前,大家都是人,有欲望的人。

方宏波的話就像一隻鐵腕,狠狠的扼住了身後人的喉嚨,無論是不滿的叫囂聲,還是不安的附和聲都整齊劃一的低了下去。

張陵默默的看了對麵一眼,風聲帶著嘲諷帶著催促流了過來,有些喧囂。

張陵還在等待,大概也是在心底期望這有哪位英雄一聲怒吼站在眾人之前,就算是裝,也裝出一副頂天立地的樣子。

然而大概是等不到了,張陵在心中歎息一聲,有的人活得久了就會明悟這世上總有一些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也許是因為自私,也許是因為無私,這樣的人是有的,就像肖家的老天師,但是也有人活得久了,卻更怕死了,道理他都懂,但就是不想承受風險而已,隻是這世上哪有不要風險的事情。

“我去吧。”張陵的聲音不算大,甚至有些輕,就像呢喃一樣,可是這一瞬間還是有許許多多的目光落在了張陵的身上,大概是因為那些人都在豎著耳朵等待著這一句話。

“決定了?現在對麵是看不出來太多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你應該是明白的。”郭溫書緩緩的開口,一字一句,就像刻意給張陵更多的思考時間一樣。

“有的道理聽過,隻是不試試是不會知道結果的。”張陵往前一步,昂首挺胸,像是古時的俠客,“風雨總是會有的,躲是躲不過去的,讓暴風雨來得猛些吧,這樣興許我也能飛得高一些。”

張陵緩緩走向場中,在那一片鮮紅之前停住了腳步,對於直接踏上那塊土地他是有些抵觸的。

對麵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樣射了過來,目光的深處都暗藏著陰狠毒辣,大概對麵的都是一些亡命凶徒。

於是張陵也就感受不到身後那有些軟弱的目光了,甚至連身後的話也有些聽不清了。

“這樣好嗎?”方宏波是這樣問郭溫書的,雖沒有太多的交際,但是像張陵這樣年輕的客棧主他雖然談不上喜歡,卻也不會為難讓其遇險。

不喜歡是因為家族不想要看到這樣年輕的客棧主,年輕象征著他會變得越來越強,興許哪一天家族就和這位客棧主發生了衝突,然後吃了虧。

不為難是因為他也是這麽過來的,一路變得越來越強,最後成了站在最前麵的人,興許哪一天家族就站在這位客棧主的身後和他並肩作戰,得了利益。

“他不是唐秋生,卻還是有些像的,這個位置也好,對麵不至於拚命,隻是怕對麵小看了他,想要把他斬在這裏。”郭溫書說完就靜靜的看向了場中,雖然是不死不休的對抗,但卻不是不死不休的約定,還是可以認輸的,在某些時候。

隻是開局就有些太過,一切都朝著殘忍的方向發展,大概再死一些就誰都勒不住馬了,隻能一股腦往前,跳過懸崖又或者跌進去。

方宏波聽到郭溫書的話之後就不再說話,也靜靜的看向了對麵。

客棧主人類來得更多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間自然也比對麵更大,王對王這樣的事情是少有的,除非逼不得已,隻是就算是他也是不想拚命的,所以大多的時候還是田忌賽馬。

這一局卻充滿了變數,鬼魂會讓了嗎?這是方宏波有些猜不到的。

有的時候小看是很有深意的詞匯,這個小看到底是什麽程度的小看呢?或許是很小的小看,那樣鬼魂方大概會出一個稍強一些的,又或許很大的小看,那樣對麵大概會搭上一個很強的存在接了這一局。

不過不管哪種,對麵都是想要殺掉張陵的,這一點郭溫書知道,方宏波知道,而張陵更是清晰的感覺到了。

對麵的目光越發的陰冷了起來,卻遲遲都沒有動作。

鬼魂正在觀察著張陵的力量,就像張陵看向鬼魂方因為某些幹擾而看不真切一樣,鬼魂方看過來也是差不多的,方宏波用了大部分的力量來為眾人做了遮掩,到最後他興許是出不了手的。

風驟停驟起,有些**,鬼魂方終於有人影走了出來。

那人影穿著很是古老的寬袖長衫,頭發披到腰間,麵貌清秀,眉心一點朱紅,行走之間風清雲淡,好似雲中仙。

“麻煩了。”方宏波在那個人影走出來的時候再一次開口了,就像是在提醒郭溫書一樣。

“是。”郭溫書言簡意賅。

場中,鬼魂同樣停在了血跡之外默默和張陵對視。

“聽說是你家先生斬掉了歐陽歸,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先生。”鬼魂輕輕的開口,沒有仇恨,也不著急著動手。

“你這樣的鬼魂也很了不起,隻是我有些不明白你這樣的山野修士為什麽會站在那裏?”張陵的語氣平靜,山野修士四字卻是有些傷人的,就如對麵的先生一樣。

說先生,也就是說張陵是小童。

“你興許不知道我的名字,大概有必要告訴你一聲,讓你死後知道該找哪位長生不死的仙人磕頭。”鬼魂用一種有些藐視的目光看著張陵,有些居高臨下,“我名東華。”

“仙人?有意思,又是一個想長生想瘋了的,大概你還缺一個西王母,說這麽多沒事嗎?”張陵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在嘲笑著對麵的鬼魂。

“嗬,說得是有些多了,不過我自然有說話的資格,不能說話的隻有螻蟻,本以為你不是螻蟻,因為你有一個不是螻蟻的身份,隻是看來你也依然是螻蟻,連我的名號都沒有聽過,那就不說了。”東華說到最後的時候眼中凶光閃爍。

戰鬥一瞬間鋪開。

張陵身前三張符紙瞬間燃燒,金甲披身,青光結罩,桃樹拔地而起。

東華升騰而起,大袖一揮,流雲曼舞。

桃花瓣四散紛飛,雲霧一縷一縷的在桃林中穿梭,或纏上桃花瓣,或掩住桃樹,看上去美得不似人間。

隻是不多時,當雲霧過後,桃樹枯萎,桃花飛灰。

破敗衰落的氣息開始蔓延開來。

張陵似乎一出手就落入了下風。

“很有意思的法則,沒想到還能遇到。”張陵絲毫不亂,微微抬頭看向了雲霧中的東華,他的雲霧中有一絲吞噬法則的味道在其中,“你比方明仁要用得好一些。”

“喔,這世間又出了一位仙友?隻是不知是天仙還是地仙?”東華的聲音伴著雲霧從空中飄蕩了下來。

“天仙?地仙?真是好笑的說法,剛剛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你隻是一個瘋子,知道什麽是瘋子嗎?就是神經病,很傻,思路很廣的那種。”張陵不知道東華口中的天仙地仙到底指的是什麽,也無意去探究。

“世人不智,不珍惜活下去的時間,若是你讓我有些好奇還能多活一些時日。”對方大概也不怎麽想探究張陵口中的神經病的意思,興許知道,興許不知道,但是瘋子和傻對方是明白的,於是空中的雲霧變得越發的濃鬱了起來,也越發快的飄向桃林,似乎想要遮天蔽日。

桃林中桃樹越發的少了,雲霧開始一縷一縷的匯聚起來,漸漸的變成了一條體型修長的雲龍。

張陵瞟了一眼還有些模糊的雲龍,隨手一揮,一張火龍符燃燒,咆哮著衝向了雲龍。

“沒用的,沒用的,螻蟻的掙紮。”

雲霧漸濃,已經看不清東華的麵目,隻依稀有一個人影在雲中盤旋。

“大概就這樣了吧,是比方明仁強。”張陵一揮手,一張新的符紙出現在空中。

雖然也是黃色的紙張,大小也沒什麽差別,但是這張符紙看上去卻有些與眾不同,似乎有些精巧厚重,一股莫名的道韻在其上流淌。

張陵抬手點在了符紙上,這是一張空白的符紙,張陵所能拿出的最好的符紙。

雲霧在符紙出現的一瞬間似乎出現了一絲湧動,但是很快又平息了下來,好似對於張陵的舉動有些不屑的樣子。

張陵也不在意,青色的光芒在張陵的指間閃耀,隨著張陵的食指劃動匯聚出了第一個符篆。

雲霧越發的多了,甚至已經有一些飄到了張陵身邊的青光罩上,然後落戶,在青光罩上變得越發的濃厚了起來,而和雲龍纏鬥火龍也不複剛剛出來時的威勢,反而是雲龍變得越發的生動靈活了起來。

張陵的身邊有些冷,好似秋風吹著一股來自冰原的寒氣纏繞到了張陵的身邊,這是東華身上暴發出來的陰氣的溫度。

隨著時間的推移,東華變得更強大了,這就是吞噬法則的力量,隻要東華不被撐爆,它就會越來越強大。

場邊因為雲霧已經漸漸看不清張陵的影子,隻能從偶爾透出來的青光中確定張陵依然還活著。

“要插手嗎?這一次應該還是我們強一些,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到手的客棧損失一個確定是我們的客棧不劃算。”方宏波開口就讓身後的人出現了一些**。

“再看看吧,還不到時候,這小子還是很強的。”郭溫書讓身後的**停止了,隻是一股有些不滿的氛圍開始在身後凝聚,一群小孩子怨念。

雲霧中,張陵身前的符紙又多了一個符篆,這一次張陵畫得很細致也很艱難,體內的法力就像潮水一樣湧出,與天地間一股玄妙的力量共鳴。

隨著共鳴的漸深,那股玄妙的力量不斷附著在符紙的符篆上。

那股玄妙的力量來自對麵多一些,在張陵背後的地方反而不怎麽多。

對於這一點張陵是有些不滿的,不過不滿歸不滿,符篆依然在慢慢的成型。

青光罩越發的稀薄了起來,而且稀薄得越來越快了,大概三五個呼吸間,青光罩就會破裂開來。

而張陵手中的符紙大概也會在三五個呼吸間完成,一切都剛剛好。

第一個大洞出現在了青光罩上,就像被水侵蝕的紙張,不斷的開始向著周圍蔓延出去。

遠一些的地方,火龍幾乎已經要完全泯滅,在雲龍的麵前做著最後的掙紮。

更遠一些的地方,相對的雙方都緊張了起來,似乎隨時都準備出手的樣子,一方大概是以為自己贏定了,而另一方似乎是不太看好雲霧裏的人,氣勢碰在一起變成了劍拔弩張。

雲霧已經飄到了張陵的身邊,而張陵眼神漸冷,身上的金甲消失。

張陵主動放棄了金甲符的防護,因為下麵要攻了,全力去攻,所有的力量都拿去攻。

符紙燃燒,肅殺的氣息衝天而起。

雲霧被無形的鋒刃瞬間斬開,包括了外麵的那些和想要靠近張陵的那些,全都被斬開,就像一群受驚了小動物,再也靠近不了張陵,隻能在遠處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