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天師成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從張陵的心裏跑到了眼裏，這一本日記寫滿了關於他的過去。
張陵翻過了那些空白頁，翻得很緩慢，每翻一頁都會看一眼，就好像害怕遺漏某一頁上可能出現的娟秀字跡，可惜一直到了最後依然沒有新的字跡，沒有關於張陵十二歲之後的一切。
月光透過窗子落在了筆記本的最後一頁，那是一張舊照片，一張記錄著父母的全家福。
“看到了嗎？母親真的很漂亮，父親也很帥，所以下一次不要再用馬賽克來欺瞞我，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
張陵低聲自言自語。
“你居然敢說，你居然敢這麽說？明明是你忘記了父母的樣子。”
一個有些暴躁的聲音從張陵的心底響起。
“是呀，畢竟記得太痛苦，每次想起父母的樣子都心如刀割，你說現在爸媽會是什麽樣子？會不會已經被我折騰得滿頭白發？畢竟我可是小魔王。”
“閉嘴，你給我閉嘴，你不配說這些。”
心底的聲音越發的暴虐了起來。
張陵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那一本記錄了陰晴卻隻能缺憾的日記，將日記放回鐵盒子內，蓋了起來。
“契成。”張陵呢喃低語。
客棧中一張契約飛了起來，燃燒化成飛灰，把客棧裏包括鄧才在內的鬼魂都嚇了一跳。
同一時間，一個離A市有些遙遠的一個小村子裏，一個滿麵愁容的年輕人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呆呆的看向了天邊。
雖然前兩天他隱隱已經有了感覺，那股一直繚繞在他身上若隱若現的窺視感消失了，但是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的確定。
一瞬間，淚水從年輕人的眼中奪眶而出，那是一種源自血脈的感動，無跡可尋又無法阻擋，淚流滿麵的年輕人向著祥福客棧的方向叩首拜謝，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除了叩首，化名劉星的李天成再也早不到別的方法來表達心中的謝意。
李家的千年慘絕終於在這一夜畫上了一個句號，自此之後劉星的禍福自取，真正的自由了。
張陵似是感覺到了什麽，向著遙遠的天邊看了一眼：“看在小魔王出手的麵子上，名字我就再幫你保存一段時間。”
張陵回到穿上盤膝而坐，祥福賬本淩空浮現在了張陵的身前，像是被清風撫動，一頁又一頁的翻動了起來，每翻過一頁，賬本上的一些數字會默默減少一些。
張陵在將祥福客棧賬上的福運抽出到自己的身上，冥冥中一股無形的運勢加持到了張陵的身上。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張陵閉目，全身法力激蕩，吹起了第一縷風，這風無形無質，卻不可阻擋。
“又見麵了。”張陵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出現在了一個充斥著暗紅色的空間。
“滾。”張陵對麵一個小孩子衝著張陵咆哮了一聲。
“還真像一個小魔王。”張陵了歎息一聲，臉上掛著溫柔。
“你這個懦夫，膽小鬼，滾出去。”小時候的張陵或者說小魔王再一次咆哮，一張小小的臉上掛滿了猙獰與惡毒。
“你不是就指望著吞噬我嗎？怎麽到了現在反而讓我走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不，你不是我，你給我滾出我的身體。”
張陵看著小時候的自己，一步向前，小魔王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瘋狂的退後了好幾步。
“原來小時候的我這麽膽小，不怕，不怕，現在我可以保護你。”張陵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充滿了戲謔，這是最低劣的激將法。
“裝模作樣。”小魔王的語氣裏充滿了不甘，輕微的磨牙聲傳到了張陵的耳中。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又何必抗拒，過去的已經過去，仇恨雖然不會泯滅，卻不用一直背著，這些年辛苦你了，放下吧，剩下的交給我就好，難道你還不相信自己嗎？”張陵再一次向前。
“你也配？”小魔王喘著粗氣，“到了現在你都沒有領悟一點點的最簡單的法則。”
“承認吧，你累了，不然上一次你也不會出來了，殺戮法則，真的很適合我，上麵那個東西也等得不耐煩了。”張陵一揮手，萬樹桃花拔地而起，人麵桃花相映紅。
空間震動了起來，一條黑龍硬生生在暗紅色的天穹上破開了一個大洞闖了進來。
“滾。”小魔王越發的憤怒了起來，抬手握住憑空出現的暗紅色的長劍，對著天空中的不速之客狠狠的揮了一劍。
暗紅色的劍光暴漲，一輪半月飛馳電掣的朝著黑龍衝了過去。
黑龍感受到了挑釁，似是不滿的咆哮了一聲，整個空間都震動了起來。
張陵一揮手，桃花林蔓延開來。
小魔王惡狠狠的看了張陵一眼，卻沒有阻止張陵的舉動。
桃林搖曳，空間卻穩定了下來。
劍光臨身，黑龍一低頭正麵撞上了劍光。
一股無形的波動席卷了整個空間，桃花落得愈發的多了，甚至有不少的桃樹都變成了光禿禿的樣子。
餘波未散，小魔王又朝著黑龍揮出了一劍，之後看向了桃花林中身形變得有些透明的張陵，眼中充滿了譏諷，好像在說，你看吧，你也就這點水平了。
張陵苦笑了起來，剛剛那一陣餘波對他的衝擊真的不小，雖然他沒有正麵和黑龍對抗，但是護住封印空間可不容易。
其實封印空間已經被天道標記顯化的黑龍撞開了口子，如果這一刻小魔王真心想要逃的話，張陵不一定能攔得住，不過張陵也沒打算攔，從張陵開始突破天師的那一刻起，這個封印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隻有完整的張陵才能走上天師的道路。
“殺一鬼為殺，殺十鬼為殺，殺千鬼百鬼亦為殺，此間殺字，是為殺。”張陵微微搖頭，臉上的表情鄭重了起來，“何為殺？奪生也。”
好似秋風過境，整個桃林桃花漫天，肅殺的氣息默默的升騰了起來。
小魔王眼中的譏諷消失了，變成了一種驚疑。
“你看吧，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張陵對著小魔王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其實啊，我對鬼魂呢，一直也是想要殺的，隻是不會像你這麽不分青紅皂白的殺。”
張陵笑著揮了揮手，無數桃花席卷在了一起衝天而起，一頭撞上了剛剛闖過小魔王揮出的劍光的黑龍。
花瓣飛濺，從天空中飄落而下，不過黑龍的下落的勢頭也被止住了。
“還是有些別扭。”張陵眉頭一皺，看向了小魔王，“為何殺？你覺得呢？”
“殺就是殺，哪有什麽理由？世間無物不可殺。”小魔王又對著黑龍揮出了一劍。
“哎，果然是白問。”張陵搖了搖頭似是充滿了惋惜，“這種殺很霸道，卻不適合我，我殺不了那麽多人，也沒有殺盡天下的氣概，所以你的路也就倒頭了，這大概就是你沒有下定決心毀掉我的理由吧？”
張陵看似好像在疑問，語氣裏卻充滿了肯定，似乎篤定了他現在能站在這裏完全是因為小魔王的手下留情。
小魔王難得的沒有反駁，又一次朝著天空揮劍，不斷將想要下落的黑龍擊退。
就像張陵說的，他的路倒頭了，他沒有那麽偉大，能殺盡天下的一切，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向了一條偏激的道路，不然前兩次他已經有占據張陵身體的機會，卻又不得不默默退回來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封印。
張陵占據了身體這麽多年，卻一直不如他，他不滿，但他依然是張陵，他不能毀了自己的前路。
而張陵也發現這一點，所以才會說殺戮法則很適合自己，因為張陵也沒有選擇，小魔王的殺戮法則很精純也很強大，張陵想要憑借別的法則壓製住小魔王的殺戮法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順著小魔王的殺戮法則繼續前進，走出一條新的路，而這一刻，張陵正在這一條路上，隻有張陵真正的走出了這一條路，小魔王才能和張陵合二為一，真正的成為天師。
“別扭啊，別扭。”張陵這一刻陷入了一種偏激的境地，“這樣的殺，沒有理由的殺，隨心所欲的殺，終究是太別扭了。”
桃樹開始枯萎，一株接一株的失去生機。
“滾。”小魔王突然朝著張陵吼了一聲，“什麽準備都沒有都敢來見我，你想死不要拖著我。”
黑龍在在不斷的盤旋飛舞，封印空間已經出現了裂痕，就像皸裂的土地一樣，一條有一條的縫隙出現了暗紅色的天空大地之上。
“你殺過人嗎？”張陵突然正色看向小魔王，“我殺過兩個，你願意讓我殺一次嗎？”
小魔王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臉上出現了瘋狂的神色，朝著張陵狠狠的揮出了一劍。
一路上桃花飛舞，桃樹倒塌，一截又一截的枯木落在地上，發出腐朽的聲音。
張陵往旁邊一跳，靈活的躲開了小魔王看似凶狠又偏得厲害的一劍。
這是小魔王無聲的抗議，他沒有回答張陵的問題，為了前行，他死一死也沒什麽，隻是他終歸還是不太想死。
“為前路而殺？似乎也不太對，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為了突破今天我能殺了你，下一次卻沒有你了，難不成下一次我真要殺了自己？所以也是死路。”張陵再一次搖頭。
“哎，看樣子，隻能殺了它了，因為它擋了我的路，擋了我們的路。”張陵抬頭歎息，看向了在天空中張牙舞爪的黑龍。
“滾出去。”小魔王用行動回答了張陵，又是一劍，狠狠的撞在了黑龍的身上。
“你不太滿意？”張陵眼中出現了疑惑，“也是，今天殺了它，未來殺什麽？殺老天爺？比殺盡天下都難。”
小魔王身上的氣勢瘋狂的增長了起來，用冰冷的目光看向張陵：“你再不離開，我就殺了你。”
若寒冬降臨，一瞬間冰天雪地。
“說起來，我為什麽要殺那兩個人呢？”張陵就像沒有聽到小魔王的話。
小魔王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猙獰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又繼續朝著天上揮劍。
“我明白了。”在小魔王對著天空又揮出三劍之後，張陵一拍額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第一次，殺一人，救了百十人，第二次，殺一人，卻是救一人一鬼，此間殺亦是殺，卻是為了心中慈悲。”
張陵呢喃自語，漫步林間，每行一步都會順手點過幾株已經枯萎的桃樹。
桃樹上抽出新芽，一片又一片的綠葉出現在了桃樹之上。
小魔王感受到那幼小的生機，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一絲彷徨，手中的劍也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黑龍沒有了劍光的阻攔，狠狠的朝著張陵一頭衝下。
“為天下人而殺，似乎很適合我現在的身份，以殺止戈，擋萬千鬼魂。”張陵又歎息了一聲，“但是，我不喜歡啊。”
桃樹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生機，瞬間消散，手持利劍，心懷慈悲，違背了張陵的本心，這條路不會太波折，張陵卻沒法走得太遠。
小魔王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焦急，想要再一次揮出手中的劍，卻已然來不及，黑龍已經衝到了張陵的麵前。
“所以還是自私一點吧，為自己而殺就好。”張陵對著小魔王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我不會走偏吧，大概。”
小魔王呆呆的看著黑龍狠狠的撞在了張陵的身上，這一刻，張陵的身軀變得越發的渺小了起來，似乎變成了另一個小魔王。
小魔王不僅僅代表了張陵過去對鬼魂的恨意，還有張陵所有的童年。
就算封印了小魔王，張陵依然記得鬼魂對他的傷害，依然可以產生新的恨意，但是童年卻是沒有辦法回去的，張陵隻能在回憶中一遍又一遍的變得更加痛苦，有些失去是無法挽回的。
黑龍咆哮著穿過了張陵的身體，然而張陵卻絲毫無損。
“奈何不了我，就問你氣不氣？你不想殺我，我也不想殺你，不如就此作罷如何？”張陵咧嘴一笑，從見到小魔王那一刻，他就感覺日記上的內容變得更加鮮活了起來，小魔王身上的那顆童心，終究也是他的。
桃林消失，張陵漫步到了小魔王的身邊。
這一次小魔王沒有再逃跑，臉上的猙獰也消失了，安靜的看著張陵。
“執劍為己，為己而殺，胸有不平便殺，不分善惡，隻求心安，你看如何？”
小魔王手中長劍消失，對著張陵伸出了一隻手。
張陵牽起了小魔王，一大一小，兩個張陵漫步前行。
身後黑龍不甘的咆哮，暗紅色的空間一寸接一寸的破裂，空間消散，大片的光芒照耀在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上，依稀中似乎可以看到，兩個身影慢慢的變成了一個。
一個不慈悲，也不冷酷沒有絲毫殺機的背影。
張陵睜眼，手臂上的天道標記扭曲著，就像一條不斷掙紮的小蛇，最終默默的煙消雲散。
一夜盡，天師成。
張陵起身，推開木窗，陽光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