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殘酷的現實

破舊簡陋的屋子裏,村長悶聲地抽著煙。

從暗道出來之後,他就沒有再說話,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從哪裏開口。

我靜靜地等著,這個故事很長,他需要時間整理,等到他整理好了,他慢慢地就會一點一點地詳詳細細地說出來。

煙,一根接著一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

最後,當一包香煙終於被抽完之後,這個精神矍鑠的村長那一刻仿佛老了十幾歲。

劉家村,有三個姓。姓陳的,隻有一個陳鬆。而程萌還有一個哥哥,姓劉。程萌的父親是倒插門。

在劉家村,外姓的隻能嫁,不能娶。而陳鬆的父親,娶的女人是別村的。

十多年前,劉家村進行鄉村建設,那時候的村長已經在這裏落戶十了多年。孩子也上了高中,成績還算不錯。在這個村子裏勉強說得上話,別人也還算願意聽他的話。

可是,那個時候的村長操之過急了。為了把劉家村發展上去,為了政績,那個時候像玩命一樣地趕工。最後,一不小心出了事故。

死了一個男人。

也就是陳鬆的父親。

這就是為什麽陳鬆說村長欠他的原因,他們本就是外姓人,平時就沒少受欺負,這個時候家裏的頂梁柱死了,就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沒過半年,陳鬆的娘也丟下那個時候才6歲的孩子,一個人走了。

村長悶著聲,“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他一家。如果不是我,陳鬆的家不會散,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尤其是最親最親的母親竟然扔下了他一個人跑了。在農村,怎麽可能不被人嚼舌根?

陳鬆是家裏原本還有幾畝田,可從那個時候起,沒人種哪裏有收成?

村裏的一些人一合計,就把那田分了,反正一個孩子還敢說什麽?

村長看不下去,可說了又有什麽用,難道6歲的孩子就能種地?

陳鬆,穿得是百衲衣,吃得是百家糧,人比草賤。一件衣服可以穿幾年,一碗米要吃幾天。

後來,村長看不下去了,他養了陳鬆。他不過是一個村官,當了一輩子村長,平時沒少替村裏人做事。

可人一旦嚼舌根,什麽有的沒的都能說上。

村長問心無愧,但妻子不同意了,自己家裏本來就沒什麽錢,兒子在上高中,過幾年就大學了,哪裏有錢再養一個。

我沒有說話,陳鬆的沉默寡言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一個孩子,突然間失去了父母。那麽,無論再多的人去填補,他的心都不可能完整。

更何況,劉家村的人並沒有因為陳鬆的可憐而同情憐憫,反而有一種趁火打劫的意思。

不是同姓人,別說五百年前,就是八百年前可能都不是一家。

陳鬆又是幸運的,因為劉家村還有一個孩子也不姓劉,她叫程萌。

兩個人從小都是被排擠的,隻是,別人欺負陳鬆,他能忍。而欺負程萌,陳鬆就會變成一隻瘋狗。

村長說道,“這兩個孩子感情好,三年前,陳鬆求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應了下來。”

“陳鬆這娃強得很,我把他接到家裏的時候,因為我那老婆子說了幾句話,他就一個人回自己家。”

“那麽破的房子,連燈都沒有,晚上要是睡不著都能看見老鼠爬出來的動靜。可慢慢的,那個房子連老鼠都活不下去,村裏唯一沒耗子的屋就是他家的。”

王陽看了我一眼,似乎沒有想到陳鬆的日子竟然是這麽過得。

三年前,程萌硬要嫁給陳鬆,村長為了這件事把程萌一家人得罪透了。又跟借錢做房子,把村子最好的地段最大的地皮全部給了陳鬆。

這件事,他雖然做得過分了點,但反正都老了,他也不怕被人嚼舌根了。

可是,家裏的老婆子和兒子不答應了。為了這件事沒少和他吵,後麵兒子更是幹脆帶著他娘離開了這村子,再沒回來過。

“陳鬆這孩子心地好,我實在沒有想到才不過三年竟然就變了這幅模樣。”村長說道這裏的時候,抹了抹眼睛。

“好好的一個娃,回來的時候突然變成了瘸子。問他程萌呢,他也隻是搖頭不想說話。”

“要不是那天晚上他從縣裏回來的時候,被我撞到了,我可能根本就不會知道他竟然過成了這樣。”

我能明白那種感受,自己那麽熟悉的一個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村長欠了陳送一輩子,可到現在也沒還清。

給說了門親事,結果好了三年程萌死了。

可這能怪村長麽?

不能怪?

這又能怪陳鬆麽?

也不能?

而程萌,也隻是個受害者。

誰都沒有想到是這種結局,可它偏偏發生了。

我並非是來聽這些陳年往事的,但這一刻,也不得不為之動容。

程萌是陳鬆推下去的!

我不知道當程萌坐在窗口,想要跳下去卻始終沒有勇氣的時候,看著陳鬆的眼睛是怎樣的。

我更不知道,當陳鬆在程萌一聲又一聲的咒罵裏終於憤怒地伸出了手,在聽到那墜地的轟隆聲,他的心又是怎樣的。

他們的生活支離破碎,陳鬆因為自尊一次又一次地毆打程萌。程萌一次又一次地說不去了不去了,可是當毒癮發作時,即便她能忍耐,陳鬆願意嗎?

當毒癮發作,陳鬆看著那個時候的程萌,一個人像煮熟的蝦一樣蜷縮著身子,先是不停得顫抖。

而後精神恍惚,意識衰弱,產生的幻覺之中。陳鬆變成了金恒,變成了周建。你怎麽可能想象一個文弱老實的女人突然歇斯底裏,甚至於拿著刀追著你。

可是,到了最後,她又突然跪下,像是一條狗一樣。

毒品,毒品……

隻要給她毒品,她什麽都願意!

隻是,當神智清醒,不僅是程萌會厭惡自己。就連陳鬆,送自己的女人去接客,不停地告訴自己,沒有下一次了沒有下一次了。

然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隨著毒癮的加深,越來頻繁地出門。這樣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程萌之所以比別人崩潰的快,不是因為陷得深,或者內心脆弱。而是因為,她的身邊有陳鬆。

被自己所愛之人一天一天地親眼看著墮落,這種痛苦……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這一句話是錯的,陳鬆就像一個玩偶,他的人生在這個劉家村即便沒有地位,可至少還有尊嚴。

可在d市,因為一句話斷了腿,找律師想討個公道,卻把程萌陷了進去。

身為農民工,他勤勤懇懇工作,不遲一天到,不曠一天工。

在劉家村,即便沒人看得起他。可他還是願意隔段時間替村裏老人帶點東西。

他也許不算個好人,但絕對是個老實人。

一個老實人對未來的憧憬,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