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本無名,隻是蘇留從那種無端空靈之中,推斷出這把劍的名字。

色空劍。

佛經有雲: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是以這把劍便有了神韻,連這個作男裝打扮的背劍女子也多了一分佛蘊。

她俯瞰流水時是一種不定的縹緲灑逸,凝視蘇留的時候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妍態。

“原來是個女人?”

美人兒軍師十分警惕,目光一掃,發現周遭並無埋伏,接著眼角餘光便認出了這作男裝打扮卻陰和俊美到極致的女子,芳心一沉,陡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果,一字字地吐聲:

“師,妃,暄!”

普天之下,也隻有慈航靜齋的女子方才有這等清逸出塵的絕世姿容氣度,也隻有師妃暄這樣意義深重的女人才有資格叫蘇留駐足凝視。

以蘇留的態度為根據,心思玲瓏的沈落雁自然而然的推出了男扮女裝的師妃暄。

“原書之中,師妃暄就曾女扮男裝在洛陽城裏招搖過市,一路裝十三,跟小李子有那麽一段為君之論,直接把沒讀過啥書的徐子陵給說跑了”

蘇留眼眸微微眯起,想到了某一個可能,寒芒一爍。

好的很,若是小李子也在這洛陽城裏,先手屠龍也不須去長安一行了。

隻是屠了真龍之後,又會有什麽結果?

這個念頭也跟方才誅殺師妃暄的念頭一樣,隻在他的腦海之中停留了一瞬,馬上消失。

因為師妃暄好似受激一般的的感受到了蘇留的殺機,側首過來,洛水亦是瀲灩淺皺。

身為慈航劍齋這一代的傳人,師妃暄果然已經美到了極致,無論是身材容貌還是姿顏氣度,在沈落雁這樣對自己相貌有絕對自信的女人眼裏,也找不出一絲可挑剔之處,此時雖作男裝打扮,還多了一份英氣,更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這人仿佛便是洛水河畔的仙子,臨風獨立,衣衫飄掠之間,曲線玲瓏的完美身材畢露無比,美眸脈脈含光,瞥了沈落雁一眼,道:“瓦崗寨的落雁軍師果然美的不像話呢,妃暄久仰大名。”

既然被人叫破行藏,再遮遮掩掩的也是掉價,師妃暄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沈落雁瞧她美成這樣,心裏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泛酸,當下隻淡淡地道:“師小姐興致倒好,在風雲匯聚當時,觀望洛水。”

這時候的蘇留卻輕歎口氣,和氏璧並不在她的身上,看來那是在洛陽城郊的淨念禪室了。

洛陽之行,也是經過籌謀一番,蘇留要打下洛陽城,並不止是兵事之在,以瓦崗兵鋒之盛,王世充不過一城之地,又豈能死據長守?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朝著蘇留的計劃行進,隻多了師妃暄這麽一個意外。

“白袍龍王心中有極強烈的殺機,不知妃暄可有法子化解?”

師妃暄美眸盯著蘇留,忽然轉作了一幅慈悲救世的美人之象。

“慈航靜齋的套路開始了”

蘇留微微一愣,卻是心領神會,這一門上下,全都是奧斯卡影帝的有力角逐者,但以“匡扶明君,萬民合一”這個信念為中心,能自如的切換演技。

演技的最高境界是什麽?

那就是將自己代入其中,慈航靜齋的人就是把自己當做了世間唯一的光明,與她們同合便是正,與之相逆即為反,撥亂反正,也不在話下。

原書裏的徐子陵便是吃足了慈航靜齋的套路,受得十分苦楚,連自己的兄弟寇仲都牽受其害。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猶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為天恩眷。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不禮不智不信人,吾曰殺殺殺!我生即為逐鹿來,洛陽朱樓黃金台!”

蘇留負手漫足而行,足步輕盈,竟有才人文士儒風,隻是每吟上一句,足下腳步與心裏的殺機便雙雙盛烈沉重一分,好像踩在人的心上,不知不覺之間,已有一種說不出的精神異力蔓延而出,沈落雁心神陡然一震,豁然發現蘇留的身影無限拔高,氣勢雄壯如臨江而立的霸王。

長風蕭蕭,蘇留便與師妃暄遙遙相望,師妃暄在這樣霸道絕烈的巔峰氣勢之下,俏麵蒼白,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態,遇見惜花之人,必然要上前噓寒問暖,隻是蘇留卻絲毫不為所動,好像對麵站著的是一截木頭。

“世間隻要有當殺之人,蘇某心裏的殺機便絕不會弱,妃暄你劍心未明,也想要感化我,隻怕是道行不夠。”

一直被人稱作仙子的師妃暄此時嬌軀戰栗,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被蘇留這藉七殺之勢瞬間攀升至巔峰的精神異力給影響波及,隻是這時候若不能打破這精神桎梏,日後蘇留這一個霸道無比的印象就要成為她精神上的唯一破綻。

有這麽一座巍峨高絕的大山橫亙在前,再想要攀登慈航劍典巔峰之劍心通明,可能性微乎其微。

“七殺吟一出,鬼神皆驚,妃暄隻好盡綿薄微力,來稍稍化解龍王心裏的凶煞殺機了。”

師妃暄咬唇按劍,臨風而立。

高手一出手便知曉其中厲害,蘇留隻看著師妃暄這按劍而立的姿勢,便可見微知著的巧廚慈航劍典之中的深妙之處。

驀然間,師妃暄動了,與她一齊沸騰的還有背後的洛水。

色空劍一出手,洛水嘯聚出了幾個極深的漩渦,一劍斜掛天穹,清亮如鳳鳴的劍音先響了起來,師妃暄與洛水在這一瞬間同時攻向了蘇留。

這借助洛水成象極具靈氣的羚羊掛角一劍,無論是速度,還是使劍的力道,絕對的完美,強到不可思議的境界。

邊上的沈落雁悄悄的摘下了自己的美人奪命簪子,隻是她有心想要阻攔這渾然天成的一劍,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入手,芳心一悸。

接著便直接給蘇留拂袖推出的一道柔和氣勁給牽帶飄退出去,讓出了劍意籠罩的範圍之中。

師妃暄果然不愧是慈航靜齋當代傳人,這一劍便已然臻至劍氣長江無窮無盡的境界。

刹那間,洛水劍意已經撲至蘇留的麵前。

蘇留負手而立,渾然不覺危險已經降臨,隻是沈落雁的一顆芳心卻還是放了下來,因為這一劍已經落了空去。

白袍龍王的寬廣白袖當空一展,虛空之間就生起了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陷落空意。

空空如也。

劍氣長江所及之處,竟然是這一片漫無邊際的虛空,色空劍好似凝在了空中,落不下去,叫師妃暄產生了一種毫不著力的複雜難受的感受。

這一劍落空之後,蘇留雙袖便動,駢指成劍,瞬間便有無數的劍氣激射而出,這些劍氣或不能再稱作劍氣,而是淡淡虛影劍罡,幾乎凝成了實質,直接將師妃暄的洛水倒垂劍勢絞斷崩裂作了無數碎片。

師妃暄當先一劍失手,秀眉微蹙,第二劍急出便如電閃。

這一劍比先前一劍還要恐怖,色空劍根本沒有絲毫贅餘動作,直接穿越過虛空,也穿過了蘇留隨手揮就細細密密的劍罡,對著蘇留的左肩曲池刺來,卻又好似有無數的後著,後邊跟著無數劍。

她第一劍探知了蘇留左手相較右手有一絲不諧之處,登時便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強攻第二劍,不給人半刻喘息的機會,師妃暄果然不愧是日後靜齋當家做主的女人,洞悉戰局的能力強大無比。

劍影漫空之中,師妃暄頭上束發的發帶已經飄落震落,她青絲如潑墨揮灑,在空中亂舞,更襯的那修長婀娜的身子灑逸出塵。

慈航靜齋講究的清靜養心,若不是這亂世將臨,師妃暄也是隱居世外清奇女子,不曾沾染半點塵埃。

色空劍在空中鳳鳴不絕,師妃暄也不知在這一個時刻出了多少劍,也不知蘇留的身形騰轉挪移做出了多少的變化,隻能聽見所有浩蕩的劍音終於匯聚成了一聲高亢無比的鳳鳴之聲。

慈航劍典這空靈直接蘊有仙氣的劍法在師妃暄這樣的絕世佳人使來,真給人極致美好的感受。

到得此時,兩人不知不覺已經更換了位置,變成了蘇留背臨洛水而立,隻要往後再踏一步,就要踏入這洛水之中了。

蘇留終於吐聲,隻說了一個“好”字,不知是對佳人抑或是對名劍而發,隻見他嘴角的笑意依舊從容淡定,便是這仙氣暗蘊叫洛水覆翻的一劍也不能叫他的靜如止水的心湖泛起半點波瀾。

師妃暄一劍橫空,蘇留的右手也終於從袖子裏探出,在間不容發之際、準確無比的夾住了色空劍鋒。

這一劍險之又險,距離蘇留左邊肩膀也不過數尺,蘇留終於還是接下了這一劍。

劍,在他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

淡淡清戾的鳳鳴聲終於斷絕,色空劍在蘇留的指尖發出一縷清幽哀鳴。

師妃暄蒼白的玉麵又白了幾分,這一劍落空之後,她自然還有無窮的後著等著蘇留,隻是此時的蘇留才出七殺吟,精氣神三者全部都在巔峰之上,抓住了這個機會,又豈會再容她出劍?

叮!

一聲金鐵脆響,蘇留曲指一彈,一股沉猛至極的剛勁已經透著色空劍身傳遞過去,師妃暄那無限美好的嬌軀一陣戰栗,已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蘇留絲毫不給她聚氣反擊的機會,直接反手一抹,劍鋒化作了劍柄,劍柄變成了劍鋒,劈手便將師妃暄的這一劍給抄在了手裏。

師妃暄右臂一震,色空劍脫手而去,她心裏已經流淌著一絲苦澀酸楚的異樣感覺,當然下意識的做出了反應,身子藉著蘇留這驚神一指的巨力,飄然往後倒掠而去。

等她站定的時候,兩人已然相隔二十多丈。

蘇留淵峙亭凝,巋然不動如山,而師仙子卻是一口赤紅鮮血,直接噴了出來,點點滴滴被風牽帶灑落在衣裳上,觸目驚心如落梅。

這個時候,美人兒軍師沈落雁心裏才生起一種悸動,大有士為之死的奇異感觸。

蘇留渾然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倒提色空劍,淡笑道:“這把色空神劍就暫先寄托蘇某手裏,師仙子若要拿回這一柄色空劍,就請取貴派的慈航劍典予某一觀。”

這把劍伴隨師妃暄由稚齡女童直至芬芳女子,卻不止是一把名劍這麽簡單。

它與師妃暄同受慈航靜齋的熏陶,可說是慈航一係精神象征。

如今它卻落在了蘇留的手裏,可說是在慈航靜齋唯一傳人師妃暄芳心之中留下了一個深沉烙印。

根本無法消除。

隻要這把劍在蘇留手裏一天,師妃暄就永遠都別想晉入劍心通明之境,每到最後一步的時候,就要想起在洛水河畔的這一日。

心有羈絆,劍意如何通明?

“劍在不在手,並無相幹,隻是龍王心魔之熾,已經難以想象,妃暄道行淺薄,終於還是功虧一簣”

到這時候,師妃暄仍然是一副慈悲姿態,極認真地問道:“龍王心裏認為的天下是怎麽樣的呢?”

蘇留把玩著色空劍,平靜道:“你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還問我做什麽?”

師妃暄俏麵蒼白如紙,臻首低垂,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纖手拭去了唇畔一絲血跡,楚楚道:“龍王左臂之傷,已呈不治之狀。妃暄當有辦法治療,隻要龍王能放下眼下一切,隨妃暄隱居深山三年,當可盡複。”

這麽一位淒楚仙氣女子的要求,換成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絕對無法拒絕,連沈落雁心裏都咯噔一聲,隻怕蘇留當真答應下來。

蘇留聞言卻譏誚一笑:“好一個慈悲濟世的妃暄,你既然知道我左手重傷不愈,方才卻義無反顧的向我出劍,真想叫我超脫彼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