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身(2)

瑛兒此番帶著太太對江家的調查結果而來,對女人種種彷徨躊躇的行為毫無壓力。

陳國秀被永芳逼至絕境,索性把心一橫,回複道:“多謝太太對永念的喜歡,請代我轉告太太,明日一早我一定送她上府。”

瑛兒唇邊漾開笑容:“識時務者為俊傑,夫人請放心,您永遠都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瑛兒高興的轉身讓陳國秀的心底有強烈的抽痛感,急著補充說:“請再代我轉告太太,我隻是希望永念有更好的生活,並非是在賣女兒。”

瑛兒沒再回頭,背對她應了聲:“這個自然。”

目送瑛兒出了門,陳國秀才轉頭對永芳道:“去把妹妹叫來。”

江永芳陰著臉,極不情願極其別扭地走到廚房正在洗菜的永念跟前,一把奪過她手上的菜葉,吼道:“如今都是正經的小姐了,穿這麽好看的衣服做這些給誰看呢?!去,媽媽找你!”

永念抬頭直視永芳憤恨的臉,知道她向來對這淒苦的生活表示強烈不滿,認為是老天爺忒不公平的結果,以前小妹永秀還小,三姐妹同甘共苦,多少能給永芳些許安慰,如此一來,勢必更加引發長姐的不滿。一時進退兩難。也不答話,默默拿起腳邊的麻布將手上的水擦幹,向廳裏走去。

短短幾分鍾的對話似乎耗光了陳國秀所有的精力,整個人軟在沙發裏。永念默默走到母親身邊,用冰冷的小掌為她揩掉眼角淌下的淚珠,心裏因著母親的眼淚而酸痛得忍不住跟著母親一起哭:“媽媽,如果讓您這麽難過,我就不去了。”

盡管日子捉襟見肘,盡管見過太多家庭四分五裂,陳國秀也從未動過送子的念頭。此刻隻覺五味雜陳,內心波濤翻湧、百感交集,被永念的一句話安慰愈發痛苦難耐。永念越懂事,她就越覺得這個家委屈了她。

陳國秀定定地看著她,從前狼狽邋遢還不覺著,現下這麽一打扮,圓圓白皙的臉蛋多了些許紅潤,整個人看上去精精神神的,幸福的顏色滿滿盡顯。想那棲蝶小姐人見人愛的模樣,她曾在太太派發米糧時見過一麵,小小年紀已懂管賬,為父分憂,雖是小姐的出生也從不懈怠,被柳爺和太太捧在手心頂頂疼愛。如今卻要承受她不到八歲就夭折的事實,該是何等痛心。

陳國秀緩緩展開笑顏,雙手托著她的臉仔細看,仿佛要把她的模樣鐫刻在腦子裏。好半天,才歎了口長氣說:“去吧,如今這世道,能走一個是一個。你姐說的對,你們不能一輩子守著這宅子,你從小就聰明,媽媽很放心。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幸運,你既有這等機遇,就好好珍惜吧。說不定咱們這個家以後都要指著你了。”

“你要記得,太太雖然喜歡你,但你畢竟不是柳爺所出,事事都得為自己留點餘地,都要規矩些,凡事都要以柳爺和太太為先。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你都是柳爺和太太的女兒,也是爸爸和媽媽的女兒,必須用真心來對待兩個家庭。”

母親的話帶著六分祝福和四分囑咐,讓她忐忑混亂的心終於平靜下來,使她相信,在這個家她無法改變什麽,但在那個家她可以試著改變什麽。那個家,雖然陌生,可她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那位太太會對她很好很好。

就像那天,她反反複複持續了兩天兩夜的高燒終於退了,太太高興地吩咐丫頭趕緊奉上準備好的餐食。她看著丫頭雙手端著的餐盤中,有肉粥和幾道可口的小菜,旁邊一個碗裏還放了幾個饅頭,濃濃的飯菜香氣撲鼻而來,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手卻默默伸向旁邊碗裏,拿起一個饅頭,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太太疑惑地看著她:“為什麽要吃饅頭,不喜歡肉嗎?”

她悠悠道:“饅頭禁餓。”

太太無奈地搖了搖頭,端起粥碗,坐到床邊,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你剛剛退燒,必須吃點有營養的東西。”

她也不爭辯,乖乖張開嘴把粥吃進嘴裏,再一勺、再吃……

飯後,另一個丫頭又奉上一碗黑乎乎的藥,太太同樣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她唇邊。

她亦同樣地把藥咽進喉,再一勺、再咽……

喝完藥,太太又從一個錦盒裏取出一塊黑色糖糕遞到她唇邊。

這一次她條件反射般彈開身子,直道:“白、白糖糕變色了!”

話剛落,就聽到身邊丫頭們嘻嘻的竊笑聲,臉上猛地一熱。

隻有太太身邊的瑛兒姐姐沒笑,嚴肅地瞪了瞪丫頭們,笑著解釋道:“這是西洋糖果,叫巧克力,是二少爺從美國寄回來的。”

如此一聽,她的臉徹底燙了,低頭含住太太指尖夾著的那叫做巧克力的糖果,原本苦澀的舌頭一下子就變得甜甜的黏黏的,嚼著很是好吃,再也不覺得口苦了。

太太瞧她通紅的小手上生滿凍瘡,好幾個都已紅腫出血,吩咐瑛兒取來藥膏,一個指頭一個指頭上好藥,用紗布輕輕包好,一邊包紮一邊問她:“你一個女兒家,這麽冷的天為什麽不回家?”

她鼻子一酸,弱弱地說:“要賣完東西,才有錢拿回家。”

太太歎了口氣,又問她:“就不怕被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