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湖公園非常大,而它會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離留仙湖很近,近得幾乎就是落在湖邊。

兩人在公園裏找了一家露天的咖啡店,花束被謝韻之單獨放在一張藤椅上,連外層的包裝紙他都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生怕褶皺,而那張寫著“韻之,跟我約會吧”的卡片則是被他珍惜又妥帖地收好。

燕瀾一手支在桌上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這花你喜歡嗎?

“喜歡,非常喜歡。”

能看出謝韻之的心情非常好,好得燕瀾都有些意外了。

“我本來以為你會和你的室友還有那個師弟一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被人騙還那麽高興。”謝韻之端起麵前的咖啡杯,眉眼舒緩得和煦又溫柔。

燕瀾聽到這話身體微微往後一靠,上下掃了眼謝韻之今天的穿著,一臉難怪:我說你今天怎麽穿得那麽好看。

謝韻之放下咖啡杯給他看自己的腕表,“今天出門確實花了點心思,連腕表都換了我最喜歡的。”

燕瀾忍不住抿唇笑:就因為師弟要來?

“也因為要來見你。”謝韻之說完左右環視了一圈,好奇地問:“我們五年前第一次見麵難道就是這個露天咖啡店?”

燕瀾緩緩搖頭:是在湖邊。

謝韻之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我現在能想到的關於留仙湖的記憶還是小時候的事情,很小的時候。”

燕瀾: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還隻是一個高中生,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我的,也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坐在我旁邊的座位,又觀察了我多久才能在我腦袋一熱準備去做一件傻事的時候叫住我。

“傻事?”

說到這燕瀾自己也覺得好笑:我那時候因為壓力很大心裏很煩躁,想要到湖裏冷靜冷靜,你以為我想不開要跳湖,把我叫住了就開始開導我。

謝韻之完全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的,“所以你才會說那稱得上是恩情?”

燕瀾卻搖頭:恩情是另一件事,我是一個孤兒你應該知道吧?

謝韻之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這點最早燕瀾來麵試的時候林秘書就給他看過他的簡曆,也告訴了他。

燕瀾:我是從小就在福利院長大,老院長告訴我我是她在院門口撿到的。

燕瀾比完手語就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我是天生說不了話,因為聲帶的問題從我出生就有,我也是因此被親生父母遺棄,我沒有可以依靠的人,從小到大我都靠自己,我喜歡畫畫所以高中成了美術生,想上大學去學更高深的繪畫所以我想考美院,可是我沒有錢,我沒有錢可以交學費,沒有錢當生活費,這個最簡單也最困難的問題在當時讓我很苦惱也很絕望。

謝韻之沒有出聲打斷他,僅是安靜地看著他。

燕瀾從來不覺得他的過去不堪回首,因為他堅韌的心性就是因此磨煉出來的,而在如此關鍵時刻出現的謝韻之就像破開濃霧的一束陽光,無需華麗詞藻去修飾,就如他來時突兀,走時也寂靜無聲,可偏偏在他心裏巍峨如山。

想起那時的謝韻之,燕瀾眼裏臉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你教我畫畫賺錢,讓我在湖邊擺攤,賣素描賣自己畫過的畫,還教我賣慘,說是這樣容易有同情分,可以更容易賺錢。

燕瀾:我聽你的話沒有放棄,也沒再想過要跳到湖裏去冷靜,我在湖邊擺攤畫畫的時候其實有幻想過會不會有一天你忽然就坐到那張板凳上,對我說給我也畫一張……雖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想一想心裏會高興點,生活都有了盼頭,我想我一定要考上美院,等哪天我再見到你了可以告訴你,我聽你的話做到了,我特別感謝你給我出主意,謝謝你支持我堅持夢想,如果我那天沒有遇到你,一定不會有現在的我。

這是一段很長的手語,長得甚至都吸引了其他座位上客人的注意,但燕瀾並不在意,他隻是看著謝韻之,眼神柔軟得好像他是他在這世上最珍惜的人。

燕瀾:我把你放在心裏,每天都要回想那天遇到你時的情景,因為我怕我忘了,哪怕忘了一個字也不行,你是我的貴人,我的人生是因為遇到你才會不同。

在這之後謝韻之沉默了很長一會兒,長得燕瀾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韻之忽然輕歎了一口氣,“我很努力在想了,可是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連一點也想不起來。”

燕瀾聞言伸出雙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右手收進懷裏,無聲地表達我沒有怪你。

謝韻之整顆心一下就軟成了水,他定定地看著燕瀾,“我現在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好像在嫉妒。”

燕瀾疑惑地挑眉。

“我想不起來我那時候見過你鼓勵你,這種感覺就好像那不是我,而是藏在我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格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跑出來占據了我的身體,你愛上的是他。”

燕瀾眉心一蹙。

謝韻之對著他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帶著些許無力,“這是一個你我都避不開的問題,先不說時隔五年,我因傷忘了的事,你覺得現在的我和那時候的我,是一個人嗎?”

燕瀾直直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點頭。

謝韻之抬起手輕撫他細嫩白皙的臉龐,“你猶豫了,你也覺得有所不同。”

燕瀾握住他摸自己臉的手,拉到嘴邊親了一下,隨後又都鬆開:現在的我和五年前的我也不是一個人,重要的從來都是你,更何況我並不認為現在的你不如過去的你,你為了天天放棄當導演的夢想,回來撐起公司,沒有逃避需要你承擔的責任,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謝韻之搖頭,“沒有,我沒有你想的這麽好。”

燕瀾:你很好,在我眼裏沒有人能比你更好。

“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害你陷入如今的困境,讓你承擔輿論的壓力和外界種種目光,而我即使如此還希望你能永遠喜歡我,永遠和我在一起。”謝韻之說著伸出手去握住燕瀾的手,握得緊緊的像是生怕他跑了。

“我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我會嫉妒五年前的我,也會害怕會不會有一天你被別人搶走。我想對你好點再好點,想好好照顧你,可是至今為止我做的根本是一塌糊塗,我沒有保護好你,還惹你生氣。我除了會賺錢其他的什麽也做不好,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不喜歡什麽顏色,我沒有替你考慮為你著想,我隻顧著我自己眼裏看到的,我沒有把那些喜歡我的人放在眼裏便以為你也都明白,可我卻忘了安全感本來就應該由我給你。”

此時的謝韻之顯然已經掉入了情緒的漩渦當中,自風波以來對感情處理的力不從心讓他掉入了思維陷阱,他慌亂不安,自我厭棄。

他的愛人是那麽的美好,像花一樣美也像花一樣溫柔,而他隻是個初出茅廬的花匠,任他心裏如何喜愛想要嗬護,但一步走錯了就好像步步都錯了。

“默默……”謝韻之嘴裏一遍遍低低地叫著他,牽著他的手把他拉進懷裏緊緊抱著,“我知道我做的不夠好,但我以後會做好的,我一定會做好,我會好好保護你照顧你,我會把你放在我心裏的第一位……”

謝韻之抱著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燕瀾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就安安靜靜地聽著,環抱著他腰身的手時不時會有一個拍撫他後背的動作。

這個男人他十七歲的時候就把他放在心尖上,是他的初戀也是他的貴人。

五年裏他沒有一天不想他,也沒有一天不在期待和他再見麵,他倔得像頭不撞牆不回頭的驢,固執地守著,非他不可。

他是一個理性的人,可他也孩子氣,想要一個心裏眼裏都是他的謝韻之,他不會甘心自己隻是他的男朋友,他想要的一直是一輩子,他燕瀾拿到手的,那就是連一根頭發絲別人也別想惦記,謝韻之從頭到尾都隻能是他的。

燕瀾手臂緊了緊,偏頭用力親了一下謝韻之的臉頰,從凳子上站起身,把他也牽了起來,下巴一抬示意他把那束花抱上,牽著他的手走出了露天咖啡廳。

“默默,我們要去哪?”

燕瀾指了指遠處的留仙湖。

謝韻之發現自己現在再看留仙湖會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或許要等哪天他想起五年前的事情才會消失,但現在他連去都不是很想去。

可燕瀾很堅持,他認為故地重遊對記憶恢複有幫助,就拉著謝韻之在湖邊他們曾經坐過的石凳上待了一個下午,肚子餓了也不走,手機點個外賣讓外賣小哥送來。

一直坐到太陽快要落山,留仙湖麵**漾開刻在燕瀾腦海裏的場景時,他忽然笑了一下,偏頭摟住謝韻之脖子,仰起臉吻他的嘴唇。

任他們的座位前人來人往走過無數的人,燕瀾就是旁若無人地吻著謝韻之。

他早就想這麽做了,這個地方對他意義非凡,在這裏和謝韻之接吻的快感和滿足感簡直媲美人生四大喜。

一吻結束,謝韻之抿了抿被燕瀾咬得有些疼的嘴唇,“我現在感覺那種微妙感好像散了一點,看來以後要經常來這裏約會。”

燕瀾轉過臉看他,清澈的眼眸印著他的側臉。

謝韻之偏頭和他對視,“我愛你默默。”

燕瀾抬手拍拍他的心口,又拍拍自己的心口。

我的心和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