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瀾這句手語和他臉上的表情淡漠得好像謝韻之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這場“對話”裏他隱隱占據上風。

謝韻之沉默了好一會兒,情緒不明地緩緩搖頭,“不是補償,天天不想接受新的美術老師……”

燕瀾沒等他說完就開始搖頭:不合適,就算是為了天天我也不能答應你,他現在不習慣但時間長了總會習慣的,我不可能永遠給他當美術老師。

燕瀾拒絕的態度很堅定,仿佛那句“我隻要你”隻是謝韻之的一個夢,好像那天早上謝韻之“我不是同性戀”的回答已經讓他們變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他一則短信,兩人從此以後可能都沒有任何機會再見一麵。

謝韻之看著燕瀾又不願意和他對視的眼睛,“燕老師在生氣?”

燕瀾緩緩搖頭:我隻是認為,我們已經沒有再接觸和見麵的必要。

“我可以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

燕瀾還是搖頭:可是我不行。

謝韻之心裏其實也很清楚,事已至此兩人最好是不要再有接觸了,燕瀾喜歡他而他又無法回應,就算是為了天天他也不應該再聯係燕瀾,這對兩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那天之後,謝韻之工作之餘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燕瀾,想起他醉得迷迷糊糊時看見的溫柔麵容,那與現在這個燕瀾相比完全就是兩個人,這種反差感讓他心裏感覺像被貓爪撓了一下似的,不疼但總感覺癢癢的。

而最讓他感到無法忍受的是在這接近十天的時間裏一個幾乎就擺在眼前的事實,隻要他不主動聯係燕瀾,長此以往就是形同陌路。

這是謝韻之第一次覺得這四個字這麽有攻擊性,讓他在想到的瞬間心跳就失去了正常的頻率,一種難以形容的慌亂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牢牢攥住他,他不太知道這是為什麽,想來可能是已經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後悔。

於是在接到新的美術老師投訴天天上課時間搗亂後,謝韻之沒給自己太多猶豫和掙紮的時間就給燕瀾發了短信約他見麵。

走出這一步後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其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困難,在得到燕瀾確定會來的答複後他甚至隱隱鬆了一口氣。

可是他沒有想到燕瀾的態度會是這樣的。

謝韻之是個生意人,他幾乎是一年到頭都在世界各地談生意,如何把Venus珠寶做到最好做到利益最大化是他考慮最多的事情,所以權衡利弊已經成了他考慮事物的本能,又或者說下意識的反應。

一陣不算長的沉默後,他輕聲問:“燕老師可以給我時間考慮嗎?”

燕瀾聞言心神一震,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謝韻之,臉上淡漠的表情隱隱消融。

“如我那天所說,我不是一個同性戀。”謝韻之說完這句話後忽然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斟酌要怎麽說比較好,“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隻是我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做一個自認是無悔的決定。”

他停頓時燕瀾的視線一直落在他的臉上,好像不願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以辨他說的是真是假。

過了一會兒,燕瀾忽然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打字,再把手機放到謝韻之眼前: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追求你?

這句話燕瀾不用手語表達而是選擇打字就是為了一字不差,而謝韻之在看完這行字後竟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這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心事被當麵戳穿讓他原本還算平和的心跳逐漸劇烈起來,仔細想想他剛才說的話其實完全可以用另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解讀,甚至一句話就搞定了,即是:我不是同性戀,但你可以試試掰彎我。

謝韻之都要被自己蠢笑了,而他也確實是笑了出來,唇角微揚,冷冽的眉目都因發自內心的笑意而顯得輕柔,“這麽說也對。”

燕瀾默默收起手機,點點頭。

謝韻之看得心裏一動,下意識地問:“你願意簽新的兼職合同了?”

燕瀾忍不住低頭扶額,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抓起手機打字:不簽不能追求你?

謝韻之一臉愣怔:“……也不是這個意思。”

燕瀾收起手機輕輕白了他一眼:有時間我會去看天天的。

“什麽時候?”

燕瀾輕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剛開學比較忙,可能這個星期六有空。

“我知道了,出門的時候給我發個消息,我讓人來接你。”

燕瀾擺手拒絕:我自己可以去,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得回去了。

謝韻之點頭,起身拿起搭在一邊的西裝外套,“我送你。”

這次燕瀾沒有拒絕,和他一起上了賓利。

幾分鍾後車子停在了美院大門前,燕瀾頷首致謝,推開車門走得頭也不回。

謝韻之坐在車後座,目光透過車窗玻璃牢牢地落在那個越走越遠的身影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讓司機開車。

而已經走進美院校園的燕瀾則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過操場時他忽然拔腿跑了起來,跑過無數軍訓解散可以自由活動的大一新生,一路跑回宿舍樓,正好看見了背著他的帆布包,手裏還提著一袋沙拉的楊曉樂。

如果他能說話的話,他一定會在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瞬間大喊一聲:樂樂!

可他說不了,他隻能眼睛發亮地朝著那個背影狂奔,在楊曉樂聽到腳步聲疑惑回頭時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帶著人一起跑起來,一口氣跑上三樓推開宿舍門。

楊曉樂莫名其妙被拽著來了個跑樓梯,喘氣喘得頭都有點發暈,“你……你跑什麽?有人在後麵追你?”

燕瀾拿起桌上的紙筆寫字,握筆的手抖得字體都歪歪斜斜的,都快看不出是瘦金體。

楊曉樂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剛抬起頭燕瀾已經把本子遞到他麵前了,隻見素白的紙頁上寫著一行有些歪歪扭扭的字。

[我可以追求謝韻之了]

楊曉樂看著那行字愣了好幾秒,“…………啊?”

燕瀾抓回本子又繼續抖著手書寫。

[我剛才去見謝韻之了,他說他需要時間考慮。]

楊曉樂終於明白過來了,卻仍是有些回不過神,“他不是說他不是同性戀嗎?”

[所以他說他需要時間考慮。]

“那……他要是考慮之後還是說自己不是同性戀呢?”

[那我就認了,聽你的,把他忘了。]

楊曉樂眼睛開始一點一點亮起來,臉上的喜悅之色仿佛前幾天那個想把謝韻之填到海裏的人不是他。

“太好了!他肯思考這個問題就說明他心裏是有你的!”楊曉樂緊握住燕瀾的手腕,眼神如炬,“默默,這個機會你可得把握住了!千千萬萬不要留下遺憾!”

燕瀾用力點頭。

“乖,去給師父倒杯水,師父教你怎麽追人。”

燕瀾聽話地去給他倒了杯水,回來又抓起筆寫字:你追過?

楊曉樂端起水杯淺淺抿了一口,搖頭,“沒有,但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你可以聽我的,準沒錯。”

燕瀾點頭。

“首先,人類是視覺動物,除了特殊群體又或是個別癖好奇特的,絕大多數人類都會被好看的人類吸引,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楊曉樂說著伸出一隻手捏住燕瀾手感滑嫩有彈性的臉頰肉,捏得他淡紅的嘴唇微微嘟起,“這張臉的優勢你一定要發揮出來,而且要發揮得淋漓盡致。”

燕瀾聽得滿眼疑惑。

“我知道你冷著臉是想把陌生人嚇退,讓他們不要輕易跟你搭話,以避免出現無法正常溝通的尷尬場麵,但是你對著喜歡的人如果也這樣冷著臉就不合適了,人家會覺得你也沒有那麽喜歡他,所以你現在首先需要學習的就是不要冷臉對著謝韻之。”

燕瀾聽得似懂非懂,楊曉樂兩根手指提起他的唇角,“你要消除你身上那種距離感,但也不能完全消除,因為你還要給出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欲擒故縱,男人都吃這一套。”

燕瀾點頭。

“你走的時候他有沒有說什麽?”

燕瀾搖頭,想了想就把在森林咖啡裏,自己拒絕他星期六來接他的事情寫在本子上。

楊曉樂看得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燕瀾,“原來你是高手……”

燕瀾拿起筆就在紙上畫了個問號。

楊曉樂撓了撓頭,“我剛才說的其實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說自己星期六一定會去,隻說可能,他星期六那天一定會一直想著你,等著吧,他星期六肯定一早就聯係你。”

燕瀾聽得半信半疑,可是等到了星期六那天,上午十點左右他果真收到了謝韻之的短信。

[燕老師,天天問我你什麽時候去看他。]

燕瀾看得眉頭微挑,[天天問你?]

[嗯,他的泰坦尼克號船頭隻拚了一半。]

[忙完了就過去。]

[大概幾點?]

[天天今天有沒有課?]

[沒有,我給他放假了,他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那我會早點過去。]

短信發到這謝韻之就沒有再回複了,燕瀾放下手機繼續畫畫。

沾了顏料的畫筆剛在畫紙上描了幾筆,手機叮咚一聲燕瀾又迅速放下畫筆,拿起手機點開新短信。

[今晚留下來吃飯?我讓阿姨多買了些菜。]

謝韻之等了好幾分鍾才收到回複,隻有兩個字。

[你呢?]

謝韻之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安排。

[我結束工作應該很晚了。]

[幾點?]

[大概八點。]

[嗯。]

燕瀾嗯完就把手機關機,專心作畫。

到了下午,吃完飯楊曉樂就在幫他挑選衣服,兩件明明看上去就差不多的T恤他來回比對,最後才確定了一件靛藍色,印著雪山和雪花的T恤。

“這件好,襯膚色,來來,香水也噴點,這款我覺得比較適合你,雖然是女香,但是味道很淡,和你氣質挺搭的。”

如果燕瀾是個女孩子,這會兒楊曉樂大概已經翻出了他壓箱底的小裙子和口紅。

但燕瀾是男孩,他連眉筆都用不上,隻能在別的地方多下點功夫。

燕瀾聽話地隨他折騰,最終效果看上去就是乍一眼和平時差不多,仔細一看才能看出其實有好好收拾一番。

楊曉樂圍著他轉了兩圈,勉強滿意,“好了,去吧,路上小心。”

燕瀾心裏好笑,拿起本子寫字:未必能看得見謝韻之,他工作忙。

“那就是他的損失了,玩得開心。”

燕瀾提起帆布包出門,從南門走搭公交車,路上還去買了塊水果蛋糕,等他到謝家門口時差不多就是他暑假的時候給天天上課的時間。

阿姨開門看到燕瀾很高興,十分熱情地迎他進門,帶他上樓去找天天。

“自從燕老師結束兼職後天天的心情很差,經常發脾氣,幾乎所有老師都跟林秘書告狀說天天頑劣,謝總回來過幾次,天天見到他就要拿手語問燕老師怎麽不來。”

燕瀾聽得心口泛酸,很意外天天會這麽不舍得他,他本以為這孩子最多是有點不習慣,等過兩天習慣了他不會來也就好了,沒想到過去這麽些天他竟然還惦記著他。

阿姨擰開天天臥室的門把手推開門,天天穿著淡藍色的背帶褲坐在地毯上,腳邊堆滿了樂高的顆粒。

他背對著臥室門又聽不到聲音,無法知道有人進來,直到餘光瞥見一雙腳才疑惑地抬起眼,愣愣地對上了燕瀾的眼睛。

在長達十秒的寂靜對視後,天天高冷地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要燕瀾坐下,精致的小臉蛋滿是嚴肅的表情,連手語動作都在很認真地表達:我叔叔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