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鬼的記憶,辛漸冉在不知道「鬼」這個名詞的時候就有了。

它們中的大部分都長得像人,隻是有些有完整的人形,有些肢體破碎,還有一部分是沒有實體的霧氣,但無一例外的,是對他的惡意和垂涎。

在發覺他能夠看到它們的時候,它們尖笑,恫嚇,製造各種可怕的幻覺和動靜,想要在他極度恐懼的時候把他吞噬。

最接近死亡的時候,是被一對他已經忘記姓名的養父母強迫著去遊泳的時候,他遇到了水鬼,幾乎要淹死在水裏,被一位大師救了,還被送了一串護身的佛珠。

他告訴他,鬼怪最擅長的就是摧毀人的心智,用幻覺迷惑人自找死路,他的命格很難擺脫鬼怪的侵擾,隻能學著去麵對,去冷靜,克服恐懼。

但是談何容易?

他學著假裝看不到那些鬼,學著去忽略敲門的聲音,忽略陌生的喊著他名字的聲音;學著住進一個陌生的地方,用拙劣的儀式把這裏變成一個鬼怪不能輕易進來的場所;學著去無視一切不對勁的事情;學著對著一切避之不言。

他變得害怕黑夜,晚上從不出門,睡覺一定要有光線,他也害怕正午,那時候見到的鬼不比晚上見到的少,漸漸地,他就不出門了,他窩在他能找到的安全的地方,拒絕去麵對一切。

他害怕,他不敢。

而現在,對上弟弟的視線,他輕聲問:“我要做什麽?”

“在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去開門,把鬼引進來。”

辛漸冉還是不敢。

除了害怕之外,這顯然是個很關鍵的任務,他恐懼自己搞砸這一切。

他局促地垂下眼睛,“我……”

他看到了施懷熹。

哪怕知道施懷熹在小布偶身體裏,但是現在布偶小人了無生機地垂著,因為重力頭微微往前頃,辛漸冉看得很不舒服。

如果……如果他死了,這個布偶就會永遠是這個樣子。

再也不會飄起來,不會趴在他肩膀上跟他一起玩遊戲,不會說話,那個把他從死亡、自欺自人、無望的恐懼裏拉出來的人,會因為他遭受比死更加淒慘的結果。

心跳聲撞得他胸膛痛,耳朵好像也在耳鳴,響著尖銳的嗡嗡聲,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又幹又緊,卻很堅決,“我可以,但萬一我沒有把鬼引進來呢?”

辛灼平靜接話,“我在這裏,不會出事。”

辛漸冉放下心來。

事情都安排好了,辛灼對沈東來說:“你現在收拾東西去側臥,手機留下。”

沈東來火速照做,很快就收拾好,關上了門。

辛灼在門上貼了一張符,然後把小布偶拿出來,“現在可以動了。”

軟軟的布偶在他手裏「活」了過來,胖乎乎地翻了一下,然後用力地伸了個懶腰,伸完還舒服地呼了一口氣,感慨說:“還是這樣舒服。”

辛灼頓了頓,就見他飄到辛漸冉身邊,說:“時間還早,不如玩會兒遊戲?”

辛漸冉愣了愣,他伸出手,很輕很輕地捏住小布偶的圓手晃了晃,回答,“好啊。”

他從包裏拿出平板,辛灼下意識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打開了遊戲。

怎麽又是一個新遊戲?

玩一下之前的遊戲不行嗎?好不容易才玩熟練了的,氣死。

他雙手環臂,麵色更冷了,但是在場的一人一鬼都沒空注意他。

“先去砍樹造房子吧。”

“這個樹我們也砍嗎?”

“砍砍砍,把蘑菇吃掉……有怪來了,砍它!”

辛灼冷著臉看看他們砍樹殺怪造房子,越看越入神。

“牆呢,牆去哪兒了?”

辛灼麵無表情地在占了半個屏幕的工具欄裏指著一個框,“是不是這個?”

“對對對!”

順理成章地,玩遊戲的變成了兩個人加一隻鬼,一通手忙角落之後,重開了兩次,終於在天黑之前搭起了一個又破又寒酸的房子,辛灼最後在牆上放了一排的房子,讓房子……更加寒酸了。

遊戲裏的小人坐在簡陋的椅子上,看著怪物在房子上跳來跳去。

遊戲裏天亮了。

遊戲外,辛灼從屏幕上移開視線,辛漸冉已經抱著毯子睡著了。

他又去看坐在他口袋裏的施懷熹,後者仰著頭回看,很小聲地問他,“你不玩了?”

辛灼坐到另一邊沙發上,走之前還把替身小紙人貼到辛漸冉背上,問施懷熹,“你不睡?”

施懷熹仗著他看不見打了個哈欠,“白天睡多了,不困。”

“下午的時候你也睡了?”

“嗯呐。”

其實並沒有,辛灼肯定是要通宵留意動靜的,施懷熹想著能陪一會兒是一會兒。

“不困就接著玩。”

辛灼說著,把平板往上遞了遞。

這意味著接下來是施懷熹的操作了。

施懷熹喜歡挖土,挖到地穴去找寶藏,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因為被怪物噶掉的概率要比挖到寶的概率大很多,還時常麵對上不去地麵的困境。

施懷熹很喜歡。

所以辛灼就見證了什麽叫「菜且愛作死」以及千奇百怪的各種死法,看著施懷熹兩手控住操作台,淡定地從掉了一地的墓碑裏走過,繼續死。

他忍不住拿出手機,開了靜音偷拍了一張。

因為是真的很可愛。

鬼看了都想偷拍。

他第一次有這樣的驅鬼的夜晚。

沒有嚴陣以待,沒有用閑暇的時間畫符,或者發呆。

就是窩在沙發裏,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很簡單地,在和一隻可愛的鬼熬夜打遊戲。

雖然門外隨時會響起敲門的聲音。

但還是一個很好的夜晚。

清晨四點零四分,擺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

辛漸冉被這聲音驚醒,他茫然了幾秒很快回神,睡意未褪的臉上染上緊張和恐懼,下意識想要找熟悉的人。

然後就在對麵沙發上看到了額頭貼著黃符的一人一鬼。

小布偶貼個符可愛度又上一層樓,像隻離家出走的小僵屍。

旁邊的辛灼就像是來逮他的。

但辛灼為什麽也要貼符?

辛灼也不想,但誰讓他跟施懷熹玩遊戲輸了呢,想到這裏,他的臉色更冷,無聲示意辛漸冉掛電話。

辛漸冉回神把電話掛了,手指碰到手機的時候,屏幕涼得驚人。

緊接著,一股無法阻擋的睡意襲來,逼人的寒意也隨之而來。

辛漸冉對這個並不陌生,他看向門外。

敲門聲響起來了。

他感覺到某個意念在催他去開門,他指了指門口,辛灼了然,帶著是施懷熹起身,跟著辛漸冉一起走到門邊。

辛灼和施懷熹頂著隱身符嚴陣以待,辛漸冉深呼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客廳的燈閃爍了兩聲,滅了。

辛漸冉門一打開硬撐了兩秒裝出受驚剛清醒的樣子,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都不敢抬頭,看到麵前的鬼開始往前飄才關上門往回跑。

這時候關上門已經沒用了,厲鬼帶著猙獰的笑穿門而進。

它笑聲尖利嘶啞,像是夜梟,終於讓它等到這一天!它一定要把這個玩弄它的人類連皮帶骨地吃下去!

背後卻傳來灼熱的推力。

一切都漆黑一片,毛骨悚然的寒意緊隨身後,短短的距離,辛漸冉卻覺得跑得呼吸不過來,他推開玻璃門跑到陽台才停下大口喘氣,外麵天光熹微,耳邊穿來熟悉的聲音,“還好嗎?”

辛漸冉癱坐到地上,猛地把小布偶抱進懷裏。

施懷熹輕聲安撫,“沒事了,做得很好。”

他們身後,鬼怪的嘶吼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和打鬥聲交織在一起。

燈再亮起來的時候,辛灼站在繪好的陣裏,麵無表情地放開手裏的桃木劍。

纏著朱砂線的桃木劍,正深深釘進蜷縮著的厲鬼的身體裏。

他看向陽台,語氣沒有之前那麽冷淡,“去把沈東來叫出來。”

沈東來開門看到客廳那一坨差點沒撅過去,“道道道長,不殺它嗎!”

“殺之前問問話。”

他旋了一下劍,“為什麽要殺他?”

厲鬼已經明白了一切,他怒極,“沈東來!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找道士來收我!”

沈東來被這無恥蒙了一臉,“那不然我等著被你搞死?”

“你這個無恥小人,我還以為你終於知道害怕了!沒想到中了你的計!”

沈東來簡直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你還裝,我跟了你一個月,你敢說你不知道嗎?”

“我靠我真的不知道啊!”

施懷熹左看看右看看,吃起了瓜。

厲鬼知道今天栽到這裏了,它死也要死個明白,“你淩晨兩點下班那一天,我就在路燈下麵跟著你!你都跟我對視了!”

“啊?不是,我以為你是個大黑塑料袋呢,那天風很大,我又近視八百度。”

“那你電梯故障的時候怎麽不害怕不等門開了往外走!”

“電梯故障要蹲下來等待救援的啊。”

“那你被狗追,差點被掉下來的石頭砸到,差點出車禍,為什麽一點都不害怕!”

“啊這,這些都是你幹的嗎!我還以為是我太倒黴。”

厲鬼氣死,它們鬼行凶是需要條件的,要把受害者嚇得戰戰兢兢才好趁虛而入,為了這單生意!它甚至惡補了恐怖片,好不容易把人嚇住,還沒行動就被臭道士抓了!

它越想越氣,怨氣暴漲,“我一定要殺了你!”

它長嘯一聲,硬生生地把自己半個身體從桃木劍下撕了下來,猛地衝向沈東來。

沈東來被這變故嚇了一跳,連叫都叫不出來,驚恐的表情凝在臉上。

辛灼冷眼看著它垂死掙紮,剛要扔出黃符,眼前一道黑影迅捷閃過。

漆黑的小布偶擋在沈東來麵前,舉起那把小得近乎滑稽的布鐮刀。

把迎麵而來的半個厲鬼撕開了。

淺淡的金光在厲鬼的傷口上浮現,帶來業火一般的灼痛,幾乎是瞬息,這半具身體就變成了灰白的飛灰。

房間裏靜得嚇人。

施懷熹舉著小鐮刀一臉懵。

是他太厲害,還是這半隻鬼太菜?

作者有話說:

我好像超厲害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