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向南很想知道那座東漢末年的古墓裏究竟會有什麽發現,但他並沒有再去古墓群現場,更沒有打電話或者發信息,詢問胡德森有關那座古墓的發掘情況。

事實上,如今的狀況和他之前的預判已經產生了偏差,以至於原本在剛到雋邑縣博物館時,所召開的那場會議裏達成的“兵分二路”的方案,完全作廢了。

既然古墓群現場已經不需要再去察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向南和劉乙君便都留在了博物館的修複室裏,跟著其他人一起,繼續修複那些殘損的古陶瓷器物。

當然,向南作為整個修複團隊的指揮者,他除了偶爾挑選一兩隻修複難度頗高的古陶瓷器物來消磨一下時間,其他更多的時候,都是背著雙手在修複室裏走走看看,然後順手指點一下那些普通修複師們的修複技術。

“你這隻四係瓶,粘接的時候,粘合劑塗得厚薄不一,你把這件瓷瓶放在桌麵上認真去看時,是不是會有一種很別扭的感覺?”

向南站在劉乙君的身後,伸手指著安放在工作台上的一隻青釉四係瓶,一臉嚴肅地說道,

“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別扭的感覺,是因為這隻瓷瓶的外觀已經變形了,而導致它外觀變形的原因,就在於你在拚對粘接的處理上沒有做到位,粘合劑厚薄不一,使得整個瓶子拚對出現了誤差。”

“但是……”

被向南當著這麽多同行的麵批評,劉乙君盡管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一下子臉麵上也有些承受不住,他脹紅了臉辯解道,

“這麽多大小不一的碎片都要粘接,也很難保證粘合劑的厚薄相一致啊。”

其他年輕的修複師們聽到劉乙君的話,也生出了相同的感覺來,他們一個個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聽向南怎麽回答,沒準就能從這裏學到一兩招了呢。

向南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說話,而是拿過兩塊廢棄的古陶瓷殘片,用類似雪糕棍的木片從小瓷杯裏挑了一點粘合劑,小心翼翼地在瓷片斷口處塗抹了一層,然後再將木片橫著豎起來,在瓷片斷口處刮了一遍,最後再將另外一塊瓷片與這塊瓷片嚴絲合縫地拚對在了一起。

過了片刻,等到粘合劑凝固之後,他再將這粘接好的瓷片遞給劉乙君看。

劉乙君有些臉紅地接了過來,實際上不用看他都知道,向南做的肯定比他做得要好上無數倍。

單單是之前向南用木片豎起來在瓷片斷口處的那麽一刮,就已經將多餘的粘合劑給刮掉了,剩下的,當然是又薄又均勻的一層,如果每一次拚對粘接都這麽操作,自然不會有什麽差異。

看到劉乙君不再狡辯,向南這才說道:

“就算不用木片刮掉多餘的粘合劑,你將兩塊瓷片拚對在一起時,如果用力擠壓,同樣也會將多餘的粘合劑給擠出來,不用擔心流出來的粘合劑,也不要怕麻煩,之後再清理一遍就是了。”

“好的,向老師,我記住了。”

劉乙君囁囁地應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過向南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繼續往別的地方走去,其他人見狀,趕緊坐正了身子,低著腦袋認真做事,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好,也被向南給抓住訓一頓。

不過,向南隻是隨便看了看,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怎麽?這些殘損的古陶瓷器物,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力?”

剛坐下,坐在他身邊正在修複一隻瓷碗的老戴轉過頭來,目光從老花眼鏡的上方透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向南。

向南一怔,下意識地問道:“嗯?什麽意思?”

“要是這些古陶瓷能引起你的興趣,你早就沒日沒夜地趴在這工作台前了,肯定連飯都會忘記吃。”

老戴咂了咂嘴,腦袋湊了過來,低聲說道,

“哪裏會像現在這樣,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向南愕然,隨即醒悟了過來,老戴這是說他不該去管別人怎麽修複文物的事,吃力不討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法,適合你的,不一定適合別人的。”

老戴又坐正了身子,繼續低頭做事,嘴裏卻依舊說個不停,“你用心良苦,別人可不見得領情,還不如隻做自己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向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的想法和老戴的想法並不一樣。

文物修複師本來就不多,如果大家都不管不問,任由他們這般野蠻生長,對於文物修複行業而言,是禍非福。

事實上,看了這麽多天,他心裏麵多少也明白一些,這些和他一樣年輕的修複師們心裏麵多少有些浮躁。

一方麵渴望提高自己的文物修複技術,另一方麵,做事粗糙,不願意下苦功也就算了,連平日裏工作時的耐心都不足。

就比如說劉乙君,拚對粘接時塗抹的粘合劑要薄要均勻,這幾乎已經是常識了,無論是帶教老師,還是教科書上,都會提到這一點,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在修複古陶瓷時,依然會出現塗抹的粘合劑厚薄不一的情況——盡管差別很細微,但還是會最終影響到整件古陶瓷器物的修複效果——這隻能說明一點,他既想加快修複速度,可自身的能力又不足以支撐他做到這一步,於是就出現了現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問題。

對於向南來說,他也隻能提醒劉乙君們,以確保在這次搶救性修複的過程中,不要出現修複效果太過難看的情況,如果他們發現了自身的問題,自然會從此改正,如果發覺不了,這輩子也就隻能這樣了——當然,如果他們一直都打算以修複古陶瓷為生的話。

不過,老戴的話對他而言,也是一個提醒,也許在這種場合裏,對別人的修複技術進行質疑或者糾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那如果換成另外一個場景呢?

比如說——古陶瓷修複或者古書畫修複進修班?

或許這種方式還真的可以考慮。

坐在座位上想了一會兒,向南便不再去想這些事了,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即便要舉辦文物修複進修班這一類的培訓班,還是要等回到魔都以後再來考慮,如今這個場合並不合適。

想了想,他便收拾好心情,將之前早已經挑選出來的一件北宋的帶蓋青白釉壺殘片取了過來,準備將它修複。

這件帶蓋青白釉壺,應該是墓主人生前常用的酒壺,隻是如今已經殘破成了一堆碎片。其他的修複師見它太過複雜,都沒敢接手,自然就成了向南要修複的對象。

定了定神,向南便開始認真修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