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冬天的風很厲害,不僅寒徹入骨,而且還割得人臉上生疼。

出租車司機的話剛一出口,還沒傳多遠,就被一陣打著卷的旋風給割裂得粉碎,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機愣了愣,嘴裏不幹不淨地又罵了幾句髒話,這才發動起車子,一溜煙似的跑了。

向南和康正勇沒有聽見司機的話,就算聽見了,也懶得理會他。

此刻,他們已經站在那棟四層高的仿古建築門前,裏麵的喧嘩之聲、吵鬧之聲,不絕於耳。

向南抬眼望去,隻見高大地門樓上,掛著一塊巨大的匾額,上麵寫著“福佑路工藝品市場”八個大字。

這裏,便是有著“南福北潘”之稱的“藏寶樓”。

北潘,指的就是潘家園。

京城潘家園古玩市場,位於京城東三環南路潘家園橋西南,是華夏國內最大的古玩交易市場,這裏聚集著各種珠寶玉石、工藝品、收藏品、裝飾品,吸引了無數人來這裏“尋寶”。

而能夠與潘家園齊名的,便是魔都的福佑路工藝品市場,坊間稱之為“藏寶樓”。

“藏寶樓”的前身,是福佑路古玩地攤市場,原在河南路以西的福佑路和舊倉街一帶,鼎盛之時達近千個地攤。

這個令尋寶人念念不忘的古玩地攤市場,形成於上世紀80年代,之後又遷入了百米之外的“藏寶樓”——原是一座停產的“滬南電表廠”,六層廠房被喬裝打扮成仿古建築,從而成為了魔都至今還是最為氣魄的古玩交易樓。

這地方,向南之前並不知道,也是在另一個古玩小市場裏淘舊貨時,偶爾聽到的,這才興致匆匆地帶著康正勇,找了個時間,一起來到了這裏。

“藏寶樓”共設四個層麵,其中一二三樓都是固定店麵,四樓則沿襲了福佑路地攤市場的傳統,每逢周六周日擺地攤,約莫有300多個古玩攤子。

向南和康正勇都是外地人,對這裏並不熟悉,進門便一層一層開始逛了起來。

“藏寶樓”裏的店麵,鱗次櫛比,一家挨著一家,不光是店麵裏麵,就連門口也都擺著各種瓶瓶罐罐,看上去古意盎然,倒還真有點古玩的模樣。

向南抬眼掃了一圈,便興致寥寥,幾乎已經沒有看下去的欲望了。

這些店麵擺放在外麵的這些玩意兒,絕大部分都是贗品,而且還是現代工藝品,作舊的水平又差得令人發指,他實在是提不起看下去的興趣。

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造假的贗品身上,還不如回去躺在沙發上,玩幾盤水果連連看呢。

向南不感興趣,可康正勇卻是跟吃了興奮劑一樣,漲紅著一張臉,這裏看看,那裏瞧瞧,看到感興趣的玩意兒,還想伸手摸摸,但伸到一半,又害怕一不小心弄破了,到時候賠不起,隻好連忙將手又收了回來。

看到康正勇這副模樣,向南忍不住有些好笑,低聲道:“都是假的,現代工藝品,沒什麽看頭。”

“假的?”

康正勇臉色僵了僵,一副征求的模樣,對向南說道,“老師,那邊還有古字畫,我們去那邊看看?”

向南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對於他來說,古陶瓷如果是現代工藝品或者是贗品,那就完全沒有了練手的意義。

古陶瓷修複的練習,不僅僅隻是清潔、粘結和配補這些工藝手法的鍛煉,更重要的,還是對釉色、包漿的判斷。

不同年代的古陶瓷,都有著各自鮮明的特征,其中就包括了紋飾的區別,青料使用的不同,燒造工藝的區別等等。

比如,在青花瓷器物上,元明清三代的區分就十分明顯。

元代青花瓷器的胎體含有鐵等雜質較明代、清代更多一些,因此,元代青花瓷的釉麵,經高溫氧化後,多呈青白色,卵白色。

相比較而言,元代青花瓷器比明代青花瓷器釉麵的青白色略重,而明代的青花瓷器釉麵的青白色又比清代釉麵的青白色略重,清以後的瓷器釉麵則顯純白色。

此外,元代青花瓷器的胎釉結合處是橙黃色,明代的是略淡的黃色。

清代和民國因生產技術的提高,胎土提煉精細,瓷器的胎釉相接處則是淡淡的黃色和青灰色。

實際上,元明清三代的青花瓷器的區別不僅僅隻是這些,但隻從這幾個方麵就可以知道,即便是同一種類型的古陶瓷,在不同的年代裏,它們都有著極為不同的特征。

這對於一個古陶瓷修複工作者來說,是極為關鍵的參考因素。

無論是修複工藝中的作色,還是仿釉,如果對一個年代的古陶瓷的特征不能了如指掌,那麽,他絕不可能將這件古陶瓷完美修複。

但對於古書畫修複來說,除了在挑選補紙這一過程中,需要多加甄別以外,其他的各項工藝,隻需要勤加練習即可。

尤其是現階段的康正勇,還正處於入門階段,要真拿價值不菲的古書畫讓他來練手,不說康正勇敢不敢上手修複,就算他敢,那也是得不償失。

見到向南點頭同意之後,康正勇麵上微微一喜,便連忙往前幾步,為向南帶路,直奔二樓專賣古字畫的店麵而去。

兩個人剛剛踏上二樓,還沒來得及四處打量,就見一個裹在厚厚的棉襖裏的幹瘦中年人,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客氣地問道:“二位,你們玩點什麽?”

“我們不是來玩的,我們……”

康正勇聽得一頭霧水,這裏不是古玩市場嗎?又不是遊樂場,還問這種稀奇古怪的話,他還想說點什麽,卻感覺到胳膊被老師向南輕輕一帶,便立刻將剛要說出口的話給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向南走上前去,笑道:“我吃書畫的。”

康正勇聽得更迷糊了,書畫,是吃的嗎?

他不知道,向南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這些話,實際上是古玩界裏的黑話。

行內人稱收藏為玩,初次見麵問“你玩什麽”,意思就是你收藏什麽。

如果你聽不懂,這就意味著你是棵韭菜,不好意思,那一會兒就等著挨宰吧。

向南當然是聽懂了,所以他回了一個“吃”。

“吃”,在圈裏就不是表麵的意思了,這裏是“買”的意思。

向南說“我是吃書畫的”,意思就是說,我是來買書畫的。

同時,也是向對方表明,我也是個行家裏手,你可別當我是韭菜。

這些古玩界的黑話,原先是孫福民閑來無聊時,說給向南聽的,向南聽了也就記在了心上,沒想到在這裏給用上了。

這還真是,沒有用不上的知識,隻有沒有用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