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出血?”林於斌的女兒看上去有些緊張,她努力鎮靜道,“我爸有胃病,會不會是胃出血?”

“血的樣子不太像。”孫立恩簡短的回答了一句,然後對林於斌問道,“你最近有沒有胃痛?”

林於斌的臉色不太好看,而且反應也有些遲鈍了。他等了一會才回答道,“沒有。”

林於斌的女兒也證實了自己父親的說法,“他最近胃口好得很,一點犯胃病的跡象都沒有。”

孫立恩皺著眉頭,“那就不一定是胃出血了……”

以現在的條件來看,想要救回一個胃出血至少1000ml的患者幾乎是不可能的工作。他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就是馬上被送到山下的三甲醫院,然後接受救治。不過,初步詢問之後,孫立恩暫時排除了胃出血的可能。他認為,這更有可能是上消化道出血,而非胃出血。

服務員氣喘籲籲的拖著巨大的急救箱趕到了現場。而孫立恩則馬上打開了箱子,開始在裏麵翻找起了自己需要的藥品。

20mg去甲腎上腺素被注射到了一瓶200ml的塑料生理鹽水裏。在確認注射完畢後,孫立恩拔出注射器,然後開始使勁搖晃起了這瓶加了料的生理鹽水。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打算給林於斌掛吊瓶的時候,孫立恩用箱子裏的注射器,抽出了40毫升生理鹽水,然後從箱子裏又拿了個杯子。把注射器裏的生理鹽水擠進了杯子裏。

“把這個喝了。”孫立恩示意林於斌張嘴,然後把這小半杯鹽水送到了他的嘴邊,“慢點喝,喝完了之後,直接躺下。”

“這是什麽?”林於斌的女兒恰到好處的問道,她看著孫立恩給自己父親喂水的樣子,心底有些不安——這麽一杯水,看起來可不像是能夠救命的神藥。

“去甲腎上腺素的生理鹽水溶劑。”孫立恩看著林於斌喝完了杯子裏的最後一滴生理鹽水後,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然後解釋道,“去甲腎上腺素能夠刺激黏膜下的血管收縮,口服用生理鹽水稀釋的去甲腎上腺素,能夠起到止血的作用。”

“這個……有用麽?”林於斌的女兒有些狐疑的看著水杯問道,“沒有什麽可以注射的藥物?”

“他出血量比較大,如果有條件,最好輸血。”孫立恩放下了杯子,開始重新在箱子裏翻找起來,“但是咱們現在可沒有這個條件。”剛說完這句話,孫立恩就有點後悔——沒有一次說清楚,看來等會還得費口舌解釋一下什麽叫做GVHD(移植物抗宿主病)。

“怎麽沒有?我爸是B型血,我也是。”果不其然,被電視劇和小說影響了的小姑娘頓時擼起了袖子,“我身體很好,抽我的!”

“你和你父親的血型一致,但你們細胞畢竟還是有區別的。”孫立恩歎了口氣,繼續翻找著東西,一邊解釋道,“把你的血輸到你爸的身體裏,你血液裏的淋巴細胞不會被他的免疫係統攻擊。但是過一段時間之後,你的淋巴細胞會在他的體內繁殖,然後開始攻擊他的身體——血站裏采集到血液之後,會對血液進行輻照處理,殺死裏麵的淋巴細胞以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這箱子裏的東西雖然挺多,可這種專業的放射源確實是沒有。”

解釋完成後,孫立恩從箱子裏扯出來一整包還沒開封過的5%葡萄糖溶液,看了一眼確定保質期還有一年以上之後,他稍微鬆了口氣。

“麻煩你讓他平躺在地上。如果覺得直接躺在地麵上不舒服,可以加個枕頭——枕頭薄一點。”孫立恩指揮著林於斌的女兒,讓她把自己的父親放躺在地麵上。而他自己則開始了稍顯笨拙的輸液準備。

老布這人雖然很有預見性,但他卻有些缺乏在這種條件下行醫的經驗。從箱子裏的醫療物品上來看,他所預備的醫療物資大部分屬於創傷類的處理材料。繃帶輔料,手術刀甚至利多卡因凝膠都備了不少,但輸注用的**實在是不太多。要讓孫立恩自己安排的話,至少的帶上三瓶706代血漿才算安心。

沒有代血漿,箱子裏更不可能有準備好了的冰凍血漿或者懸浮紅讓他來用。那就隻能臨時先輸注一些葡萄糖溶液,把患者丟失的血容量先補回來再說。

輸液一般都是護士們進行的工作。孫立恩上一次親手給別人紮針,那還是在非洲的時候。不過還好,他的手藝還沒生疏太多——兩次嚐試後,他就順利的完成了第一條靜脈通道的開通。並且很快又開通了第二條。

兩條靜脈通道同時開始向患者體內輸注5%葡萄糖溶液,而孫立恩第三次翻起了“野戰醫療箱”。大概三十秒後,他從箱子裏搬出了兩台看上去有半個台式電腦大的箱子。

看到這兩個箱子的時候,孫立恩對於布魯恩博士不裝代血漿的怨念完全消失了。留在他心裏的隻有深深的敬佩——真不愧是在加勒比海做過巡回醫生的急診醫生。看看人家這個配置!

在醫療箱的最深處,躺著兩台機器。一台是能夠以每分鍾5L的總量提供95%氧含量氧氣的製氧機,而另一台則是小型的無創呼吸機。

組裝這兩台機器的工作並不複雜,但孫立恩還是忙出了一頭汗——安裝配置呼吸機這種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幹。要不是現在呼吸機設計的挺好,基本都是傻瓜操作,孫立恩還真有些擔心自己忙不過來。

完成了吸氧安排後,孫立恩終於有時間說話了,“患者現在的情況應該稍微可控了一點,不過沒有食管鏡檢查,還是不能確定出血點和出血量。”他站起身來,對一旁的度假村經理說道,“必須盡快安排讓他下山,去醫院接受治療。”

度假村的經理手裏拿著兩台手機,她看上去也很忙的樣子,“直接下山肯定不行——我剛剛問了司機,下山的坡道上積冰太多,開車下山太危險了。”她皺著眉頭問道,“能不能等到十二個小時之後再送醫院?我們現在開始派人往路上撒鹽融冰,差不多得十個小時。”

“越快越好。”孫立恩搖了搖頭,他認真道,“撒鹽融冰,隻管那麽一小會。現在外麵還在下雪,你們前腳融冰,後麵的雪花就會再次凍結在地麵上。必須得想別的辦法。”

“那就隻能叫直升機轉運了。”經理想了想,然後對林於斌的女兒說道,“直升機轉運需要看天氣,現在隻是下雪,沒有風的話也許可以試一試。如果提供醫療服務的寧遠通航飛不了……那就隻能給部隊上打電話看看,他們能不能派飛機過來,這全看你們的運氣了。”

林於斌的女兒沒有任何猶豫,她馬上點頭道,“沒有問題。”

“送院的話,隻能送到寧遠四院。”經理點了點頭,她一邊聯係著直升機一邊道,“現在這個天氣,飛其他地方不現實。”

“沒關係,隻要能到就行。”林於斌的女兒認真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我爸送到醫院去,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討論。”

……

……

……

聯係直升機運送病人本來就不是什麽輕鬆的工作。而在大雪中,要讓直升機準確停靠在山頂的直升機停機坪上,這個工作的難度就更大了。

寧遠通航方麵表示,現在的降雪強度已經超過了他們的飛機所能承載的適航強度,而且度假村所在的山頂氣象條件多變,民用飛機很難停靠——如果能夠把病人運送到山腳下,而且雪也停了的話,那他們倒是可以派飛機過來轉運。

度假村經理一直留在林於斌父母倆的身邊,並且一直向大家傳達著她聯係的情況。孫立恩聽這段話聽的直翻白眼——要是都已經下山了,而且雪也很給麵子的停了,那還要直升飛機幹什麽?給孫立恩20分鍾,他都能開著自己的沃爾沃衝回四院去。

“人武部那邊說可以和駐軍協調一下。”過了大概半小時,終於有了一條好消息,“部隊上好像是有個飛行計劃,他們要從西邊的華清坪訓練場往寧遠市區飛,航線和咱們這邊重合。看看能不能協調一下,讓他們把林先生帶到醫院去。”

“他們能來麽?”被拒絕的消息折磨了半個小時的林小姐麵色不太好看,“我看外麵的雪好像又大了。”

“他們肯定回來的。”對此,孫立恩倒是非常有自信,“這種時候隻要相信人民解放軍就行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孫立恩又接連讓林於斌喝了兩次混有去甲腎上腺素的生理鹽水,每次40ml。中間為了讓他的胃酸減少分泌,從而降低對可能的出血點的影響,孫立恩還特意問度假村的工作人員要來了兩粒奧美拉唑——這些藥是度假村的工作人員自己服用的藥物。看著林於斌把奧美拉唑用去甲鹽水送服後,孫立恩也逐漸有些坐不住了。

兩個小時裏,林於斌一共輸注了1200ml的5%葡萄糖。孫立恩算了算時間,然後對一旁的林小姐說道,“麻煩你們稍微離開一下,我得給他上導尿管了。”

正常情況下,一個成年人每小時會在**裏積攢大約60毫升左右的尿液。而人的**正常情況下大約有300ml容積。也就是說,一個普通成年人大約可以在五小時內不用擔心排尿問題。

但林於斌完全和“正常”情況不沾邊。酒精是一種利尿劑,它能抑製抗利尿激素分泌,從而促使人體快速排水。也就是說,林於斌每小時生成的尿液量肯定比正常情況要大的多。

雖然不清楚林於斌的體內究竟攝入了多少酒精,但……光看他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孫立恩也能猜得出來,這感覺肯定不怎麽好受。

醫療箱裏有導尿管和尿袋,同時也有利多卡因凝膠。在帶著橡膠手套,小心翼翼的操作了三分鍾後,孫立恩順利完成了尿管植入工作,並且順利的在尿袋裏看到了大約六百毫升尿液。

這麽算一下,出入量大概也就差不多了。孫立恩繼續給林於斌掛上了新的葡萄糖,不過這次,他把輸入量調低了許多——隻要靜脈通道不堵塞就行。

林於斌在地板上晃動了一下身體,然後對孫立恩道,“我……能不能吃點東西?”

從早上開始,林於斌就基本沒怎麽吃過飯。早餐的時候他一直忙著喝茅台,而中午前後,他吃的拿點東西基本全都吐了出來……不光是吐啤酒和下酒菜而已,他同時還吐了800ml左右的鮮血。

這麽一通折騰到了現在,林於斌至少現在沒有什麽特別的不適感了。緊繃的神經一放鬆,他就感覺自己肚子裏餓得有些不舒服。

“吃東西你是別想了。”孫立恩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林於斌吃東西的要求,“你是上消化道出血,72小時內什麽東西都不能吃……”他頓了頓,補充道,“除了藥以外,什麽都不能吃。”

“喝點粥總可以吧?”林於斌努力的討價還價道,“我鹽水都喝了,喝點粥應該沒有問題的吧?”

“不行。”孫立恩依舊搖頭,並且努力勸道,“你就是真的想喝了,也得等到了醫院再說。醫院裏你要是不聽醫生的話偷吃東西,萬一出現了更嚴重的胃出血,至少還有搶救的條件。在度假村裏再出一次血,神仙都救不了你。”

“你想想,現在要吃飯的話,萬一救不回來,你當場人沒了,以後可就沒辦法喝酒了。”看著林於斌的表情不太好看,孫立恩馬上開始連哄帶騙地勸道,“我看你姑娘挺孝順的,要是你人沒了,以後逢年過節的肯定得上墳去看你。到時候帶著茅台,你卻隻能在裏麵看著——看著好好的茅台酒被一杯一杯灑在地上。那多心疼啊?”

“我就是有點肚子餓,不是腦子有問題。”林於斌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一眼孫立恩,“你直接說不能吃就行了,用這種事情嚇唬我幹什麽?”

“因為這種辦法有用啊。”麵前的這位壓根就不是自己的病人,孫立恩說起話來那叫一個放飛自我外加隨心所欲,“你家裏還有不少存酒吧?我記得喜歡喝酒的人都喜歡在家裏屯酒——那麽多的好酒,就等著你去一點一點品嚐呢。要是你人沒了,那這些東西肯定要被你老婆孩子當成害人精,說不定回頭就全都倒進廁所裏了。”

這話頓時起了作用,林於斌似乎真的看到了那個場景。他猛地一哆嗦,然後堅定道,“我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