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溝通一般情況下要比直接和患者進行溝通更麻煩。原因也很簡單——患者經曆的痛苦和折磨隻有患者自己才知道是什麽感覺。而作為“旁觀者”以及潛在的“出資者”,患者家屬會考慮到的東西總是比患者本人更多一些。因此,患者本人做出決策大多數情況下都比家屬更加迅速,而且傾向的方案也更加積極。

不過孫立恩實在是不想再和王戈說話了,就連一個字都不行——他怕再說下去,自己真的朝對方臉上狠狠來一拳。

做了二十六年普通人類,孫立恩就沒見過這麽欠揍的家夥。在他看來,王戈現在欠揍的程度已經遠超初中時造謠自己暗戀鄰桌小胖妞的痘痘臉,成功榮獲了“孫立恩這輩子最想揍的人”排行榜第一名的榮譽。

與其繼續為難自己,不如幹脆和患者家屬開始溝通。孫立恩直接找到了王戈的女朋友,並且要求她馬上和王戈的家人聯係。為了盡快見到王戈的家人,孫立恩甚至特意對王戈的女朋友強調了一下現在情況的緊急程度,“他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而且是那種我們很有可能救不回來的生命危險。”

就算再挑剔的律師,也不能從孫立恩的告知中找出不合適的地方——三支病變狹窄99%,而且患者已經有了心絞痛的症狀。這放在全世界的任何一家醫院都屬於高危病人。而孫立恩特意拿出來的病重通知也再一次加強了他說話的可信度。王戈的女朋友當時眼圈就紅了,然後趕緊掏出手機來給王戈的父母打電話。打完電話之後,她收起手機,動作稍微一僵,然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抱著孫立恩的腿就開始哭,“醫生,醫生,你……你救救他!”

孫立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心裏對王戈的那些不滿也瞬間煙消雲散,他和旁邊兩個女護士連忙把王戈的女朋友拽了起來。

這麽一個剛剛從高速公路收費站私自成精跑來醫院的ETC,也有一個對他很好的女朋友嘛……孫立恩心裏歎了口氣,為目前還是單身的小郭默哀了短暫幾秒——這種人都有女朋友,你這個不抽煙不喝酒,身材高大而且還長得挺帥的小年輕怎麽還是單身呢?

“你現在跪在這裏求我一點用都沒有。”孫立恩雖然挺動容,但他還是狠下心來對麵前這個哭的稀裏嘩啦的女孩子說道,“王戈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隻有盡早開始接受治療,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他的安全。但是他現在對治療非常抗拒,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馬上給他治病——隻能看看他家人過來之後,能不能同意治療。”

“他……他拒絕治療?”王戈的女朋友哭的一抽一抽,結結巴巴的問道,“為什麽?”

孫立恩很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好像是覺得自己的病情並不嚴重吧?”孫立恩頓了頓繼續道,“反正我和他溝通了半天,什麽都說不通,反而被他懟的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王戈的女朋友看上去很震驚,她甚至停止了哭泣,隻是一臉不解而且困惑的重複嘟囔著,“為什麽……?”

這個問題,孫立恩比她更想知道答案。從個人情感上來說,孫立恩覺得這個答案可能是因為王戈是個杠精。但醫學上也不是完全沒有解釋——王戈可能有心源性腦病。

心源性腦病屬於心髒病患者相對比較常見的附帶病變。它的發生原理比較容易理解——當心髒在存在病變時,勢必會影響到身體內部的血液循環。而大腦作為人體的耗氧大戶,對於血液的依賴程度極高。當血液循環受到影響的時候,大腦的正常運作也必然會被打亂。

當被確診患有心髒病的患者突然出現躁動不安,抑鬱或者出現幻覺的,在排除了其他器質性病變之後,就可以確診為心源性腦病。

不過……就算明確了王戈有心源性腦病,對現在的情況也沒有任何幫助。心源性腦病意味著他現在不能做出理智的,有法律效力的決定。而在這種情況下能夠代替他行使醫療決策權的,隻有他的直係親屬才可以。

當然,如果在王戈的親屬抵達醫院之前,他突然又發了心梗。那麽醫院可以通過院辦授權而進行治療。但王戈現在並沒有發病,甚至這種風險也不算太大。孫立恩自己衡量了一下之後,決定還是保守一點——在王戈的親屬到達醫院並且簽署同意書之前,先通過正常渠道申請院辦授權。這樣萬一王戈突發了心梗,至少醫生們還能對他施救。

雖然這麽幹有些……管太多的嫌疑。但孫立恩還是決定走一下流程。雖然這麽個搞法,之後院辦的工作人員估計得罵他一頓。

院辦同意進行治療的手續並不好跑,而且每一次有這種申請那都是性命攸關的事情。院辦的工作人員們都得像搏命一樣用最快速度搞完審批。而這麽折騰一番,隻是為了“以防萬一”……

孫立恩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畢竟是條人命。至少他覺得那個痛哭流涕的女孩子值得一幫——大不了等下班之後,他自己掏腰包給院辦的工作人員送兩箱飲料。

雖然心裏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但孫立恩還是被震驚到了一下——院辦方麵在得知孫立恩隻是為了“以防萬一”而申請審批後,一句怨言都沒有。他們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審批。

“你現在麵子可比我大。”袁平安在看到了孫立恩手裏的授權之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好歹是綜合診斷中心診斷組副組長的申請,院辦的態度就是不一樣嘛!你這待遇基本和咱們周主任一樣了。”

“這也挺好。”孫立恩看著手裏的授權書,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這感覺真不錯。”

……

……

……

“我感覺不太好。”孫立恩拿著王戈的檢查報告,歎了口氣,對一旁的袁平安道,“這就不太好玩了。”

王戈的腎功能入院之後開始出現了快速惡化,最新出爐的結果顯示,他的血肌酐比起入院時已經上升了27.3μmol/L,同時尿袋中的尿液增加速度也突然開始放緩。

“急性腎損傷……但是造影劑沒這麽快吧?”麵對這個結果,孫立恩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造影劑腎病。但他很快就又否決掉了自己的這個猜想,“SLE?”

“現在確診SLE還是有一點難度,畢竟他還沒有湊夠所有的症狀。”袁平安對此持保留態度,“蛋白尿有了,抗核抗體陽性也有了。但就算加上C3C4補體降低,還是不夠四項診斷條件。”

孫立恩皺著眉頭又想了想,“這個病人比我想象的要麻煩一點,要不然還是轉到診斷中心吧?”他習慣性的摸出電話來,“我和徐醫生談一下。”

“還用打電話?”袁平安突然笑著搖了搖頭,“你現在是副組長,直接收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