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下,手術還在持續進行中。

曹博士的手術變成了毫不意外的胸腹聯合手術。心外科主任佟春來負責心髒部分,而肝髒的處理則交給了陳華副主任——肝膽外的大主任趙崇喜正在從家裏趕往醫院,陳主任的任務是在趙崇喜主任趕到接手前,先做好腹膜的分離和止血等工作。

“血庫已經提供了六千毫升的儲量,庫存可能不太夠了……剛才血庫那邊打電話來說,院裏現在還有一千六的儲量……”手術室裏的巡回護士對陳華主任低聲道,“他們已經從市血液中心調血了,大概要半小時後能送到。”

曹博士身上的出血口眾多,體表上的傷口超過十處,但其中有一半深度都不算太深,出血量還算可以接受。哪怕上肢門靜脈斷裂,到目前為止的出血量大概也就400毫升左右。其它的血,幾乎都集中在胸腔和腹腔中。

心包積液,意味著心髒有出血。孫立恩在搶救室裏的那一針為曹博士搶回了一些時間,但情況仍然不樂觀。他的左心室外側心肌受損,而且左前室間支和左前降支都有破損。光這三處受損,就在大約一分鍾內導致了超過100毫升的出血量。而且更麻煩的是,在心包內時,由於心包本身的壓力,這些傷口的出血量還不算太大。可等佟春來主任用手術刀劃開了曹博士的心包後,裏麵大量的血液就噴湧了出來。血液迅速掩蓋住了心髒的表麵,遮蓋住了所有手術視野。

雖然失去了視野,但佟主任仍然不慌不忙。他用吸引器清理了一下心髒表麵的血汙後,對自己的助手口述道,“紀錄,左心室外側約4.5毫米深傷口一處,長度約一厘米。左前室間支和左前降支有破損,破損約一毫米。無其他明顯創口。”

一般成年人的左心室厚度大概在11~16毫米左右,4.5毫米的傷口雖然沒有直接貫穿心肌,但造成的創傷已經很嚴重了——如果直接貫穿心肌導致了心髒破裂,那恐怕曹博士根本撐不到手術台上。

“升主動脈和下腔靜脈插管,準備體外循環。”佟主任在自己的助手表示記錄完畢後,迅速向一旁負責灌注的醫師發出了指令。“盡快停搏。”

雖然從技術的角度上來講,直接在跳動的心髒上縫合心肌和血管佟主任也能做得到。但由於冠狀動脈和冠狀靜脈均有破損,而且被割傷的心肌也處於前降支的供血範圍內。如果采用應用較多的阻斷上下腔靜脈,心髒空跳的手術方案,已經受損的心肌勢必會由於空跳而進一步積累廢物並且缺氧。而使用高K+的去極化停搏方案,能盡量減少心肌的損傷程度,並且為進一步手術創造良好條件。

“讓一下讓一下!”手術台上正在緊張進行著升主動脈和下腔靜脈的插管,匆匆趕來的趙崇喜主任也終於趕到了手術室。他艱難的穿過了走廊上等待消息的醫生們,衝入了手術室裏,“什麽情況?”

“四級肝損傷,左肝葉貫穿傷,肝固有動脈,肝靜脈破裂。”負責前期分離和止血的陳華主任低著頭答道,他的雙手都埋進了曹博士的腹腔裏,將肝髒向手術床的方向下壓,同時用心耳鉗阻斷第一肝門,腔靜脈吻合鉗阻斷肝下下腔靜脈,並用手指壓迫肝上下腔靜脈。此刻的陳華主任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兩根手指壓迫兩根靜脈,而大量腹腔積血讓他的手套都變得滑不著手,壓迫變得很有些困難。

趙崇喜主任湊了過來,認真看了看肝髒上的損傷後馬上向器械護士要來了縫合針和持針器,同時對陳華道,“你先按著別動,我縫合。”

腹腔裏的積血被助手手持的吸管吸入血液回收淨化器裏,淨化後又重新注入到了曹博士的靜脈中。但他的血壓還在不停的往下掉著。血庫送來的六千毫升血液隻剩下了八百毫升。

手術室裏沒有人說話,空氣壓抑的仿佛實體一般。沒有人還有心思說笑話聊天,哪怕以第四中心醫院的能力,這種外傷仍然極為凶險——多虧中刀的時候曹博士就在醫院裏,要知道,大部分肝靜脈破裂加肝動脈出血的患者都撐不到開腹的時候,就算能上台開腹,在醫生們完成血管縫合前,他們就很有可能因為大量出血而死亡。

正常成年人體內一般有大約4000毫升的血液。而現在醫生們已經往曹博士體內輸入了大約5200毫升的血液。他渾身的血液幾乎已經被徹底換了一遍。

肝髒上的手術不光要快,更要保證完成質量。看著佟春來打開的胸腔,負責手術的趙主任就知道,曹博士沒有第二次手術的機會了。要麽一次解決問題,要麽眼睜睜看著他因為第一次手術中沒有解決的問題死去。沒有第三條選擇。

超過四千毫升輸血量的患者術後能有多少幾率活下來?趙崇喜搖了搖頭,把這些無關的念頭全都趕出了自己的腦子。**躺著的隻是一個患者,一個有嚴重肝外傷的患者。保持平常心,就像以前一樣完成手術就行。

……

……

……

孫立恩陪著沈玥站在手術室外,一言不發。

徐有容等人站在稍遠的地方,同樣也一聲不吭。帕斯卡爾博士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孫立恩,對著自己的同事們低聲道,“他這個樣子太不正常了。”

周策點了點頭沒說話,袁平安則回應道,“碰到這種事情,如果還和平常一樣我們才應該擔心吧?”

徐有容低聲道,“曹醫生是他的室友,關係本來就比一般同事更親近一點。”

周策翻了個白眼,“你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感情我們幾個要是誰被捅了,他反而能好受點?”

“有功夫鬥嘴,不如想想看等會應該怎麽辦。”帕斯卡爾博士瞪了兩人一眼。他的年齡最大,資曆也是治療組內第一位,在這種時候發揮穩定器的作用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我記得醫院裏有專門的心理治療谘詢科對吧?”

袁平安點了點頭,“我聽說過有這個部門,不過從來沒見過人。”

“那他們這段時間會很忙的。”帕斯卡爾博士歎了口氣,“但願手術順利。如果推開門的時候傳來的是壞消息,那就麻煩大了。”

手術室外,沈玥不時低頭顫抖兩下,然後迅速而隱蔽的擦幹眼淚,重新抬起頭看著牆上的顯示器屏幕。上麵用幾行字簡單顯示著手術室裏的情況,“手術中”。

“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沈玥終於忍不住了,她低聲向孫立恩問道,生怕自己的聲音會影響到裏麵正在做手術的醫生們,“這情況是正常的麽?”

孫立恩沉默了一會後點了點頭,“曹哥傷到的器官處理起來比較複雜,手術時間越久,說明手術的效果越好。”這種涉及到心髒和肝髒的大型聯合手術如果在一個小時內結束,那恐怕相伴而來的就隻有壞消息了。裏麵醫生們手術的時間越久,曹博士活下來的可能性就越大。

雖然表麵上看上去還挺鎮定,但孫立恩心裏早就急成了一團亂麻。大概十幾分鍾前,有兩個中心護士站的護士推著兩個畫著中心血站標誌的冷凍盒進了手術室。孫立恩一看就知道,那裏麵裝著的是從血站緊急調用來的血液。

連四院的血站備血都不夠用了。孫立恩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心髒猛地一抖。

他盯著手術室的門,心裏什麽念頭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