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中心醫院搶救室裏配備的心肺監控儀是一批嶄新的設備,甚至有些奢侈的選用了負壓式吸附的一次性電極貼片。目的就是防止在黏附式電極貼片可能會造成的皮膚損傷。

然而,陳雯胸口吸附著的貼片附近,卻已經滲出了黑紅色的汙血。仔細觀察,甚至能看到暴露在空氣中的脂肪組織,以及卷曲死亡的表皮組織。

“我去拿清創包。”孫立恩也有點慌,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嚴重的皮膚損傷。一塊塊硬幣大小的瘡口,哪怕隻是隔著衣服瞥了一眼,也讓他覺得心裏一揪。

陳雯在藥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著,沈輕眉已經緊張到麵色發白。她幾乎是哭著問道,“她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

“你先冷靜一下。”劉堂春給幾個護士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先帶著幾乎快崩潰的沈輕眉先出去。自己則皺著眉頭,低頭仔細觀察著那幾個還在流血的瘡口。

“劉主任……”孫立恩抱著清創包小步跑了過來,見劉堂春低頭觀察著情況,他連忙把懷裏抱著的清創包放在了旁邊的小推車上。湊過來低聲問道,“有什麽不對勁麽?”

劉堂春瞥了一眼孫立恩,“你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語氣和藹,倒是一副準備考較一下孫立恩的樣子。

孫立恩看著陳雯頭上的狀態欄,高血鈣和高凝血狀態還在,其他的完全沒有變化。看起來似乎病情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進展。他又低頭看了看那幾個明顯是壞死的瘡口,有些納悶,“我們已經給她用過地塞米鬆了。糖皮質激素會抑製她的免疫係統,所以不應該是對電極貼片有過敏反應,難道是藥物副作用?”

“應該是了。”劉堂春點了點頭,“會引起多發血栓的疾病,一般不會導致皮膚壞死。她在送院之前的症狀也不應該會出現這種情況。最合理的解釋是,我們給她的藥物,導致了壞死。”

孫立恩看著病**的陳雯,歎了口氣,“我這就給她停用華法林……可是她有才做了心髒冠脈介入治療,不能用潘生丁啊。”

“你是她的主治醫生。”劉堂春麵帶微笑,“那麽,現在我們應該怎麽做?”

孫立恩沉默了一會,腦子裏快速搜尋著其他的抗凝血治療方案。華法林對陳雯的副作用太過嚴重,大片的壞死如果不能馬上被控製下來,死亡的組織順著毛細血管進入循環係統後,可能會造成敗血症。而僅僅使用肝素抗凝的話,大劑量的肝素會抑製陳雯的骨髓功能。和地塞米鬆共同作用下,被抑製的免疫係統將無法應對已經出現的皮膚壞疽。如果病情繼續加深,這些出現在陳雯胸口上方的壞疽一旦向下延伸,突破腹壁,則很有可能引起壞死性筋膜炎。

現在,是兩難境地。停止抗凝治療,血栓繼續加大,進入肺部造成肺栓塞或者進入腦中造成腦卒中,可能會直接要了陳雯的命。而繼續肝素抗凝治療,則可能會導致壞疽繼續向下擴張,形成壞死性筋膜炎,並且導致敗血症。嚴重的感染下,陳雯還是會死。

“給她用利伐沙班。”孫立恩抬起頭來,目光堅定。“把華法林停掉,維持肝素,看看能不能緩解掉華法林的副作用。加大地塞米鬆的劑量,從10毫克提升到20毫克。注射左旋氧氟沙星和環丙沙星,創口處嚴格清創,然後用複方多粘菌素外敷。”

“非常堅決的抗感染手段。”劉堂春點了點頭。“就這樣?”

孫立恩沉默了一會,“加強護理,隨時監控壞疽發展情況。一旦有突破腹壁的跡象……就做切除。”

“切除什麽地方?”劉堂春追問道,“切除範圍多大?”

劉主任的連續逼問下,孫立恩已經有些應付不來了。他的沉默時間一次比一次長,眉頭越皺越深。

“你知道處理方案的。”劉主任忽然說道,“用這麽堅決的抗感染方案,甚至還用上了環丙沙星這種抗感染的終極手段。可你應該很清楚最保險的處理方案是什麽。”

孫立恩搖了搖頭,幾乎是懇求道,“她才十歲,外科切除乳腺組織的後果對她來說太痛苦了。”

“痛苦,說明她還活著。”劉堂春的聲音也低了下來,“疼,是生命的證據。如果她死於壞死性筋膜炎,保留下來的乳腺組織又有什麽用處?立恩,你要記住……”劉堂春目光炯炯,直視著麵前這個自己分外欣賞的年輕人,“我們的工作是救死扶傷。救助即將死亡的患者,把他們從鬼門關裏拉回來,是我們的首要工作目標。”

“至少……再觀察一下。”孫立恩看著躺在**的陳雯。她的臉似乎因為睡眠中不斷傳來的疼痛而有些扭曲。“肝素也許能緩解華法林的副作用……”

“在壞疽深入到腹腔壁之前,她還能等一等。”劉堂春歎了口氣。“先去通知家屬吧。”

“你們……要切除……”沈輕眉張大了嘴,“不,不行!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作為一個醫生,我比您更不想這麽做。”孫立恩很理解麵前這位年輕的母親的反應。他低聲道,“華法林的副作用非常罕見,但它確實出現在了陳雯的身上。如果不在壞疽突破到腹腔前做切除手術,她會麵臨生命危險。”

沈輕眉捂著臉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能不能轉院?”

“她的情況並不穩定,貿然轉院可能會導致她的血栓繼續移動。如果用直升機轉運,她在飛機上發作肺栓塞的話,是根本沒辦法處理的。”孫立恩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現實情況根本不允許轉院。“如果用救護車轉運,那就需要至少10個小時。這段時間裏……她的壞疽很可能就轉換成了壞死性筋膜炎。”

“在你們……不得不切除她的乳腺組織前,我還有多少時間?”沈輕眉抹掉了臉上的眼淚,“我可以請首都和滬市的專家過來給她做診斷麽?”

“保守估計的話,我認為可能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孫立恩遺憾的搖了搖頭。“時間……可能不夠。”

“我總要為自己的女兒做點什麽。”沈輕眉拿出電話,朝著搶救大廳外走去,“王總,我想請你幫個忙。”

這個女人的身影,在孫立恩眼中顯得極為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