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是生命,緊急情況就是命令。雖然不是部隊醫院,但第四中心醫院的急診科對於各項應急預案的響應機製,都是按照最高等級來做的。十輛救護車列成車隊,拉著警笛在警車的護送下一路狂飆。身形巨大但是發動機隻有2.0的奔馳救護車最高時速也就勉強夠到150公裏,而且速度一快起來,車身就有點飄忽,稍微大一點的橫風吹過,車輛就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使勁推了一把似的開始晃動。

在救護車裏的醫生們使勁用手拽住了把手穩定身體,沒有一個人會嫌棄司機開的太快。護士們甚至還在繼續催促司機再快一點,“趕著去救命啊!”

“情況匯報還沒到,十分鍾前飛機還沒落地。”周軍和胡靜坐在一輛車上,他正在盡快向護士長轉達著自己收到的消息。“兩個可能,要麽飛機在空中有劇烈顛簸。這樣的話,可能會有很多顱腦損傷,肢體骨折,或者脊椎損傷的患者,還要考慮內出血和內髒破裂的可能性。要麽飛機出了嚴重的機械故障,可能無法安全落地。如果是這樣,就按照燒傷,開放創傷和碾壓脫套傷來準備。”

胡靜點了點頭,平時總掛在臉上的那副冷靜的表情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慮不安。在周軍說完話之後,她又低頭打了個電話。和之前一樣,電話裏提示“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胡佳和孫立恩預計今天回寧遠,胡靜擔心的是,出事的航班可能就是孫立恩和胡佳準備乘坐的飛機。兩人的回程機票是武田製藥方麵幫忙訂的,航班號之類的內容並沒有提前告知給兩人。胡靜自然也無從判斷,那架還在天上飛著的華航6728號航班上,到底有沒有自己的侄女和準侄女婿。

“孫立恩?他要是在那架飛機上我倒不至於這麽擔心。”周軍得知孫立恩可能也在飛機上之後,反而露出了一個微笑,“就憑那個小子的能耐,等飛機落地挺穩,他就能把所有的傷者都分類安排好,順便做一遍基本處理。”

周軍對孫立恩有很充足的信心,不過這句話本身還是為了安慰胡靜的。周軍也不希望孫立恩就在那架飛機上——意外事故中能否安然無事,很多時候都取決於運氣。以孫立恩的運氣來估算,他要是在那架飛機上,隻怕第一批頭破血流的傷者就有孫立恩的名字。

“五分鍾之後到高速路口,機場警車會接替我們帶路,你們的車隊不用停車,直接開進機場控製區裏。”領頭的警車通過無線電對周軍說了接下來的安排,然後補充道,“飛機和塔台確認過了,一共有二十七名傷者,其中八人傷勢嚴重。可能有兩人頸椎和胸椎受損,一人顱骨骨折,剩下十九人意識清醒,情況穩定。”

周軍沒有像其他醫生一樣頓時放鬆下來,他拿起對講機問道,“飛機上有醫生?”

“好像是有。”警察顯然沒有預料到周軍會有這個問題,“剛才通報的時候說飛機上有人替傷者做了緊急處置,但是沒說是不是醫生。”

周軍的心頓時提了起來,孫立恩那個掃把星不會真的在飛機上吧?

……

……

……

掃把星孫立恩正坐在三亞機場的候機廳裏,唏哩呼嚕的吃著貴賓廳提供的麵條。

“味道怎麽樣?”胡佳一點都不餓,她兩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捧臉,看著孫立恩吃麵條的樣子,笑眯眯的問道,“我看你吃的好香的樣子。”

“嗝~”孫立恩很沒形象的打了個嗝,放下筷子喝了兩口麵湯後低聲道,“可難吃了。”

武田製藥給兩人提供的機票是滬航的商務艙,因此貴賓廳也是隸屬於滬航公司的專屬貴賓廳。作為公司的特色之一,滬航貴賓廳的登機前餐點是麵條——非常有特色的紅燒大排麵。

滬市人嗜甜,這一點在滬航公司的麵條中表現的淋漓盡致。說起來,滬市不愧是全國二型糖尿病發病率最高的城市之一,他們竟然連紅燒大排麵都是甜的!

機器壓好的麵條,配上甜口的醬油湯底,甜味的大片紅燒帶骨豬大排,上麵還撒上蔥花和一點點辣椒。說實話,看上去賣相是真的很棒。不過吃到嘴裏的味道嘛……反正身為鹹黨的孫立恩實在是不太能接受。

“那你還吃的這麽香?”胡佳奇怪的看了一眼孫立恩,“不喜歡吃的話,換一份不就好了?”

“人家都端上來了。”孫立恩聳聳肩膀,“浪費食物是很不好的行為呀。反正在醫院吃盒飯的時候,我就從來沒吃到過自己點的那份菜。吃著吃著就習慣了人家給啥我吃啥。”他歎了口氣,半靠在座位上摸著自己的肚子,“不吃飯就得餓著,哪還有功夫去挑菜好不好吃?”

胡佳同情的拍了拍孫立恩的頭,“你要是不喜歡吃甜的,就先別吃了。大不了一會上飛機了再吃也來得及。”

一旁的服務人員似乎聽到了這句話,她麵帶歉意的撤下了孫立恩麵前的麵碗,“實在是不好意思,之前沒有問過您口味的喜好,您喜歡鹹口的是麽?”

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後道,“沒事的,反正我也已經吃飽了。”

服務人員朝著孫立恩再次投來一個抱歉的微笑後,轉身離開了。過了大概兩分鍾,她又端著一個小碗走了過來,然後輕輕把碗放在了孫立恩麵前的桌麵上。“很抱歉之前沒有了解過您的口味需求,這個請您嚐一嚐。”

“這是……豆漿?”眼見那位服務人員走得遠了,孫立恩用勺子攪了攪麵前的豆漿,然後從豆漿底下翻起來了幾個被豆漿泡脹了的蝦皮。“海鮮口味的……豆漿?”

孫立恩看著麵前這一碗不知道是“賠禮”還是“報複”的豆漿,徹底傻了眼。

……

……

……

到最後,孫立恩也沒把那一碗豆漿喝掉。甜口的麵條他至少還能吃一吃,可鹹豆漿那就屬於徹底挑戰他三觀的食品範疇了。出來坐個飛機而已,犯不上冒這麽大的風險。

“我去免稅店逛逛。”胡佳看孫立恩吃完了,拎起包來準備往外走。“你剛吃完就別亂走了,我稍微看看就回來。”

“有事兒我給你打電話唄。”孫立恩剛吃完飯也實在是不太想動。胡佳的態度很明確了,三亞免稅店裏的東西她就買那麽幾樣。而且還不許孫立恩付錢給她買。那除了坐在原地消化那些甜麵條以外,孫立恩還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

“我手機沒電了,就放這裏你幫我充一下吧。”胡佳把手機和充電線都從包裏翻了出來,然後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向了免稅商店區域——這雙鞋已經是她所有鞋子裏跟最高的了,身為護士,就基本等於徹底告別了高跟鞋。可憐了小胡佳曾經的一顆高跟女強人之心,就在日複一日的手術室和拖鞋中無疾而終了。

胡佳去購物了,而孫立恩則百無聊賴的開始看起了候機廳電視上的新聞。以前還在醫學院的時候,他有看著新聞吃飯的習慣。結果自從到了第四中心醫院幹起了急診之後,孫立恩仿佛就徹底脫離了現代社會。他知道各種緊急情況下該怎麽對病人施加有效的搶救手段,卻不知道現在的日本首相是不是又連續換了好幾位。

“從三亞飛往首都的華航6728號航班宣布緊急狀態,目前正在空管的引導下緊急備降寧遠市國際機場。”沒想到,剛一看電視,跳出來的竟然是這條新聞。

孫立恩馬上拿出手機,準備給周軍打個電話問問看情況,但卻在新聞的直播畫麵裏,看到了幾輛熟悉的救護車。

畫麵再切,十輛寧遠市第四中心醫院的救護車已經停在了機場控製區的跑道附近,同時還有超過12輛消防車和緊急救援車輛嚴陣以待。看到這個畫麵,孫立恩默默地放下了手機。

第四中心醫院一共有十二台救護車,一口氣出動了十台車,意味著醫院隻留下了最低限度的轉運力量。這最起碼應該是三級應急響應機製,用來應對預計可能會超過50人傷亡的重大事故。

在這種情況下,給周軍打電話不光什麽忙都幫不上,說不定還會添亂。孫立恩隻能放棄了這個想法,然後開始在心裏默默的祈禱,但願隻是虛驚一場,但願飛機上的乘客都能平安落地。

……

……

……

“對,繼續保持吹氣!有節奏的吹!”陳天養在飛機上已經忙到嗓子都啞了。他正在給最後一名可能有頸椎損傷,因此陷入昏迷的患者做著頸部固定處理。在他身後的商務艙地麵上,兩名空乘人員正在對著一名平躺著的患者脖子上吹氣——他的脖子上被極其粗暴的捅開了一個洞,而洞裏正插著一根硬質的塑料吸管。

這名傷者是和陳天養一起坐在商務艙裏的乘客,他從半空墜落的時候,喉結部分直接砸在了商務艙的扶手上。而這次嚴重的撞擊導致了他的喉結塌陷,同時引起了喉頭**和水腫。嚴重的外傷讓他的呼吸道直接閉鎖了起來。

陳天養隻看了一眼,就知道要是不馬上回複呼吸道暢通,這個倒黴鬼就得死在飛機上。情急之下,陳天養要來了一名女乘客頭上的木簪子,然後用相對鋒利的一頭,直接紮穿了這個倒黴鬼的環甲軟骨。然後靠著商務艙裏用來喝果汁的硬質塑料吸管,勉強維持住了他的呼吸。

但人力有時盡,陳天養根本沒工夫去細致處理每一個傷者的情況。對於頭破血流但是還有力氣哭嚎的傷者,陳天養連看都懶得看,直接讓空乘人員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條手帕,用來壓迫止血。而其餘的醫療器械和資源則被他極其吝嗇的要了過來。現場的傷者太多,沒有意識的人也太多。如果去處理那些輕傷患者,那這些重傷者恐怕就得死在天上。

“行了,這是最後一個。”陳天養終於做好了最後一例頸椎固定,他完全不顧形象的往後一坐,身上的白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成了半透明的狀態,貼在身上冰涼涼濕漉漉的機器難受。“還有多久能落地?”

“已經在降落了,大概還有五分鍾。”幫忙通過吸管做人工呼吸的空乘答道,“你快去座位上坐好,係上安全帶。馬上就要著陸了。”

陳天養沒有任何猶豫,就拒絕了空乘的建議,“不行,這些患者隻能平躺,不能坐下。我固定兩個人,你們把那個人脖子裏的吸管放著別動,然後回到座位上做好。”

“可是,飛機著陸的時候可能會……會有顛簸。”空乘人員當然不能在所有旅客麵前說飛機在著陸的時候可能會因為結構性損傷而翻覆甚至解體。“你還是趕緊坐回去……”

“我是醫生。”陳天養搖頭道,“我會竭盡所能幫助我的每一個患者,所以我肯定不會走的。你們回去坐好吧。”他歎了口氣,“如果真像你們擔心的那樣,我這邊兩個患者估計是活不了了。你們也別費工夫來拽我,帶著吸管跑吧。”他有些不滿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要是再輕個20公斤,說不定你們兩個還能拽的動。”

五分鍾,在這種情況下簡直就像是五個小時一樣漫長。

飛機輕輕震動了一下,然後平穩的落在了地麵上。機翼上方的擾流板打開,而兩側的發動機反推則開始了全力工作,將這架飛機穩穩的停了下來。

“不用緊急撤離,飛機結構沒問題。”在乘客們驚喜的歡呼和掌聲中,機長取消了緊急撤離的命令。轉而等待梯車的到來——讓乘客們走下飛機,總比讓他們坐著充氣滑梯下去更安全一點。

“孫立恩!”陳天養剛剛鬆了口氣,把自己的身體從兩個頸椎受傷的患者身上挪開,就聽見打開的機艙門外麵傳來了陌生的喊聲,喊的內容卻是他很熟悉的名字。

“孫立恩?”陳天養頓時惱火了起來,然後,他站直身子,朝著正在下飛機的人群罵道,“孫立恩你個小王八犢子,感情你一直躲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