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把經驗變成方案”,孫立恩頓時就來了精神。

托珠單抗三聯療法到現在為止已經取得了非常不錯的進展,尤其是在阻斷患者的炎症風暴,以及阻止進一步的肺部病變上效果明顯。

“這個方案我聽說過。”身為法醫的劉教授對現在雲鶴抗疫所利用的各種治療方案也很清楚,他有些好奇的詢問道,“托珠單抗的效果很好?”

“我們現在應用的是三聯療法。”孫立恩強調道,“我也不好說這種變化完全就是由托珠單抗所導致的。不過,在應用三聯療法的過程中,這些入組的實驗患者確實沒有出現更加嚴重的肺部病變。”

肺部實變和纖維化一直都是病毒性肺炎所導致的,嚴重間質性肺炎的最終結果。這種結果的機製尚不明確,但後果卻非常嚴重——尤其是不可逆轉的肺纖維化。

劉教授本人是法醫專家,在細胞層麵上的損傷和機製研究並不是他的專業方向。但孫立恩所提出的三聯療法有效,這讓劉教授仍然非常激動。

“你們有沒有為接受過三聯療法的患者做過細針穿刺活檢?”劉教授連忙問道,“或者有沒有接受過三聯療法的患者捐贈大體?”

“您解剖的第二例確診遺體,就是接受過三聯療法的患者。”孫立恩說道,“她病程很長,而且中間還有好幾次的病情波動,並且還用了ECMO和康複者血漿……”

“那就很麻煩咯。”劉教授無奈的搖了搖頭,“長病程、病情波動、治療手段用了這麽多,那個患者的損傷就很難說是什麽造成的。”

孫立恩想了想,決定換個方向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如果能夠確認,那些沒有接受三聯療法,而且還有炎症風暴的患者們的肺泡損傷主要是由大量破裂死亡的細胞組成的,應該就足夠證明三聯療法的價值了。”孫立恩說道,“從機製上來看,三聯療法應該有助於阻斷肺部的嚴重免疫損傷。”

劉教授陷入了思考,幾秒鍾後他說道,“這樣的結論需要把大量的大體解剖數據都總結到一起,然後綜合對比他們的肺部血管內皮損傷程度、其他身體血管內皮損傷程度,以及這些患者們的病例跟蹤免疫水平情況。”

“這個工作量很大啊……”孫立恩聽到這裏有些犯愁,畢竟在他麵前的不是自己實驗室裏的沈夕,而是在雲鶴地區乃至全國都最有名氣和成就的法醫學泰山北鬥。

“工作量當然大了。”劉教授笑了笑對孫立恩說道,“不過很有意義。隻要有意義,那就可以搞一搞。”

似乎是看孫立恩的表情有點著急,劉教授想了想,然後壓低聲音說道,“第七版的試行方案還在征求意見,我這幾天正在趕相關的報告。如果數據分析結果支持你的判斷,那我會把你的治療方案一起寫到建議稿裏。如果上級部門研判可以用的話……”劉教授頓了頓說道,“我估計就三四天之內,會有人和你聯係的。”

……

……

……

孫立恩這頭興衝衝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的手機錄了半天像,現在已經滾燙滾燙而且急需充電了。酒店裏有WIFI提供,這為他給周軍發送錄像提供了很大幫助。

今天的孫立恩和他的治療組將在晚上值一個夜班。而在夜班之前,大家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拿來休息或者……休息。

胡佳就沒有去研討會,組裏的其他醫生基本也都是一覺睡起來之後聽完了研討會,接下來連吃飯都懶得去,就繼續回去睡覺。

在雲鶴連續工作了這麽長時間,醫療組的成員們人人都練出了“腦袋沾上枕頭就能睡”的好本事。而那些沒能練出這個本事的人嘛……他們都被提前送回寧遠去療養了。

李承平教授剛剛給孫立恩發了個視頻過來,視頻裏拍著溫泉度假酒店的房間後院裏的溫泉池,而老李同誌一邊泡著溫泉,一邊喝著漂浮在溫泉水上木頭托盤裏放著的米酒。突出一個逍遙自在。

“度假的感覺是真不錯。”隨著視頻的拍著,李承平額頭沾著汗水的臉也一起出現在了視頻裏麵,他咂摸了兩口米酒之後露出“獰笑”,“孫主任你放心,我們提前來給大家打打前站——在這兒住著可舒服了。”

看著李承平這種稍顯幼稚的“報社行為”,孫立恩的內心平靜沒有絲毫波動。畢竟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都是在互聯網這種充滿了“爾虞我詐”和“險惡用心”的地方混出來的老油條。泡個溫泉算什麽?和那些淩晨一點發美食的家夥比起來簡直不要太小兒科。

除了李承平以外,和孫立恩聯係的還有一個人——之前那個自稱是雲鶴這邊婚慶“周邊”公司的員工姐姐剛剛給孫立恩發來了消息,內容很簡單,“戒指已經做好,攝影師也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進行拍攝”。

孫立恩和這位婚慶公司的員工姐姐已經緊密聯係了快兩周時間。其實,如果按照人家一開始的要求,孫立恩隻需要和胡佳一起在雲鶴樓前麵拍張婚紗照就算完事兒。但孫立恩卻想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把求婚也一起搞定。

在寧遠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孫立恩自己還好,現在作為科室主任,一個禮拜出三天門診,其餘的時間不是在住院部就是在跑會診。然後還要去實驗室看看進展,和同行們開展一下交流,再努力搞搞學習……好吧,孫立恩自己也挺忙。但比起手術護士胡佳,這個工作安排還是挺輕鬆的。

胡佳現在每周有四天的全天工作,工作時間從早上七點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一個夜班和一個副班。每周隻有一天的休息時間,而這一個休息日則並不固定——可能發生在一周中的任何一天。

因為心疼胡佳,孫立恩從去年年中開始就充分發揮好了自己的“早下班”以及“休息多”的工作特點,積極負責後勤保障工作。而胡佳也沒了出去逛街的興致,好不容易下班回家休息一天,那基本是從頭一天晚上睡到第二天下午,起來吃上一頓孫立恩的手藝,然後接著回去睡覺。

求婚的事情就這麽被硬生生拖到了現在。哪怕孫立恩再怎麽重視這個環節,也總不能把**睡的七葷八素的胡佳愣拽起來,然後讓她睡眼朦朧的答應求婚吧?他要真這麽幹了,那就有點……趁人之危的意思咯。

而這一次,正好趁著有人幫忙準備且胡佳工作“輕鬆”了不少的“巨大優勢”情況,把求婚的事兒給辦了。

隨著孫立恩和這位員工姐姐的討論繼續,他們迅速敲定了求婚細節。一個小時以後,員工姐姐會先把求婚戒指送到孫立恩手上,兩個小時後,求婚將在雲鶴市傳染病院的大門口舉行——等到大家都從車上下來之後,孫立恩會向胡佳單膝下跪求婚。而埋伏在大門附近的攝像師則會站在兩輪電動平衡車上,扛著攝像機迅速就位,然後拍攝整個求婚過程。

求婚和拍攝的過程中,雲鶴市的宣傳部門和國家電視台的記者都會全程參與拍攝。這些新聞記者們不光是來搶素材的,他們拍攝的畫麵同樣也會成為孫立恩和胡佳求婚過程的紀念視頻素材。

和員工姐姐敲定了所有流程後,孫立恩放下手機鬆了口氣。醫療隊已經連續工作了一個多月,有個求婚“調劑”一下,似乎大家也能開心一點。

為了讓自己在視頻裏更加上鏡一點,孫立恩特意又去浴室裏洗了個澡。然後還用特意提前買好的手動剃須刀把自己的胡子刮了個幹幹淨淨。電動的剃須刀雖然用起來方便,但幹淨程度上還是不如手動的。刮完胡子之後,孫立恩又處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外露的鼻毛——沒辦法,現在天天出門都戴口罩,鼻毛這事兒好像處理不處理都無所謂。等會求婚的時候,口罩肯定也不能摘……但這畢竟是個態度問題。

員工姐姐按時抵達了酒店,並且把戒指盒子塞給了孫立恩。

孫立恩最後還是聽取了專業人士的意見,他所要求的戒指的造型太過複雜,並不適合作為求婚戒指——如果作為高定珠寶倒是沒什麽問題。而為了契合孫立恩和胡佳的工作特點,“這枚”求婚戒指被拆成了兩個部分。當初的三個設計稿中,第一款和第三款的設計被結合在了一起。樸素的圓環鑲鑽作為伴戒,而帶有梨形鑽石鑲嵌的主戒則可以和伴戒結合在一起。

兩枚戒指一起戴在手上的樣子……不大像是孫立恩說的“輸液瓶易拉封口”的樣子,反而有些像是一枚被套在手指上的冠冕。

把戒指放在口袋裏,孫立恩深吸了兩口氣,這下作戰的主要武器有了。

“鮮花我們也有準備,到時候你聽我指示就行。”員工姐姐認真道,“在你單膝下跪前一秒,我保證你手裏有花。”

……

……

……

坐在大巴上,孫立恩身旁就是睡的有些迷迷糊糊的胡佳。而帶著口罩的孫立恩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同時呼吸還稍微有些困難。胡佳迷迷糊糊中以為孫立恩是口罩戴太緊了有點憋氣,還專門起身看了看孫立恩的狀態。在得到了“我沒事兒”的答複之後,才又迷迷糊糊的靠在孫立恩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大巴車順利開到了醫院門口,孫立恩第一個下了車,然後他就開始瞪著狀態欄四下找人——花可還沒到呢。

沒想到,狀態欄找了一圈,整個醫院大門口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說好的埋伏在周圍的攝像記者和送花的工作人員……甚至就連那個員工姐姐都不在。

這下孫立恩可徹底慌了神。他掏出手機準備問問看到底出了啥事兒,結果就看到了那個員工姐姐發來的微信信息,信息簡單直接就兩個字,“上樓”。

員工姐姐也很無奈,她正和幾個記者蹲在黃區更衣通道,幾個人一邊等一邊抱怨,“老宋怎麽就突然拉了肚子了?”

省台的宋記者本來今天還有一個拍攝任務,結果不知道他是中午吃壞了肚子,還是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剛到雲鶴市傳染病院不久,宋記者就開始了上吐下瀉。雖然現在的雲鶴市傳染病院是定點醫院,但給腹瀉的記者搞點蒙脫石散還是可以的。

宋記者去吃藥拉肚子,順便取樣做核酸。而宋記者的采訪拍攝任務就落在了員工姐姐帶來的公司攝像頭上。等他們在傳染病院裏緊趕慢趕的拍完了素材,醫療隊的大巴已經出現在了醫院大門口。

還好員工姐姐機智,她在聽說自己帶來的攝像師傅要去頂班之後,那九十九朵玫瑰花的花束就被她拿到了六樓。孫醫生的求婚看樣子是不能在大門口舉行了,但在北六區舉行似乎也不是不行。

一行三人在北六區的門口蹲守了大概七八分鍾。按照時間來算,孫醫生他們怎麽著也應該到了才對。結果電梯慢慢悠悠到了五樓就停下,卻並沒有在六樓打開。

“怎麽回事兒?”員工姐姐頓時感覺自己的頭發都豎起來了,她連忙跑到北六區外麵的值班室問道,“這層樓不是宋安省的醫療隊在管麽?”

值班的保安大哥愣了一下,“是宋安省的醫療隊啊,第二批的醫療隊,錢紅軍主任就在裏麵呢。”

員工姐姐如遭雷擊,她連忙問道,“孫立恩主任他們在五樓值班?”

“是啊。”保安大哥點了點頭,“整個五樓現在都是他們在管。”

“趕緊走!”員工姐姐抱著玫瑰花就往樓下衝,一邊跑一邊頭也不回的對著身後喊道,“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這一點……宋安省醫療隊怎麽就這麽大本事呢?你管一個五樓就算了,怎麽連六樓都一起管上了?

一群人氣喘籲籲的衝到了五樓,其他的醫護人員已經進入黃區更衣室開始換衣服,就孫立恩一個人傻愣愣的在綠區站著。他正在低頭戳手機,似乎想要和員工姐姐再確認一下——這個上樓……它到底是上幾樓?

“拿著!”員工姐姐一把將玫瑰花塞到了孫立恩手裏,然後推著他就開始往裏跑,“快點快點,等她進了紅區就來不及了!”

孫立恩捧著紅玫瑰,被員工姐姐推的跌跌撞撞衝進了黃區。他用接近摔倒的動作撞開了黃區的更衣室門,然後一個單膝滑跪,在地上滑出了接近一米的距離。等孫立恩終於停止滑動的時候,三十厘米外的胡佳已經穿好了防護服,她瞪大了眼睛,正在驚訝的盯著自己的男朋友。

其他醫生比胡佳和孫立恩更快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起哄聲頓時響了起來。員工姐姐和另外兩名攝影師守在黃區和綠區的隔離門外,使勁拍著裏麵的場景。

“幹啥啊?”胡佳有些驚訝的看了看周圍,然後反應過來孫立恩這大概是要求婚——要是看著自己的男朋友左手捧花單膝跪地,右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戒指盒還反應不過來這是要求婚,那可能真的得去約個MRI看看腦子了。

“那個……額,親愛……親愛的。”孫立恩笨手笨腳的試圖打開裝著鑽戒的盒子,但連續三次都失敗了。而紅區那邊,正在等待換班的胡靜拍了拍門——她可看不到門這邊正在發生著什麽,按照時間規劃,第一批換好了防護服的醫護工作人員應該開門進來了。“你們換好了沒有?好了就趕緊開門過來換班!”

“等一下!”現場的醫生護士們鬧哄哄的叫停了胡護士長的動作,然後看著孫主任向胡護士長求婚。而被大家這麽一盯,孫立恩就更緊張了。打了好幾周腹稿的求婚詞就像是長了翅膀的鴿子一樣,呼啦一下全飛走了。

“那個……我……你……”孫立恩還在努力想詞兒,胡佳已經把手伸了過來。

帶著三層手套的手當然不能用“纖纖玉手”形容。而胡佳的反應也和被求婚時的驚喜毫不相關。她連聲道,“好好好,行行行,嫁嫁嫁!”

說完了之後,胡護士長似乎還是嫌孫立恩動作太慢,於是繼續催促道,“趕緊的去換衣服,我一萬個願意十萬個願意!好了好了,起來起來!”

更衣室裏的笑聲和起哄聲徹底淹沒了這對情侶。

從求婚到完成求婚,孫立恩準備了接近一個月,但執行全過程……一共用了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