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羅從小便不曾見過自己的母親,一直跟著父親生活,但是父親似乎並不喜愛他,隻把他當個陌生人看待。

父親似乎是個行商,他並不太清楚,總之府裏還算得上富裕,除了他之外還有不少弟弟妹妹,不過或許是他這個異於常人的麵孔,高鼻深目,綠色眼睛,但是又糅合了本國之人的長相,原本粗獷深邃的長相兼有兩方特色,優勢盡顯,顯得五官更加精致。

不過旁人一看便知,他肯定是孟朝人和其它外族人的混血,既不是純粹的孟朝人長相,也不是完全的外族人麵孔,這樣的容貌在兩方都很受排擠。

所以家裏麵沒人把他當正經家人,隻把他當成下人來看待。被稱為父親的人也好像忘記了他的存在,根本不記得還有自己這樣一個人。

聽其它下人聊天的時候他才得知,自己的母親應該就是關外的薩藍族人,那裏的人都是這樣的麵孔,大型盛會的時候據聞內城裏也有一些薩藍人來此經商,不過他不曾見過。

從沒有人告訴他自己的母親是誰,叫什麽名字,又是什麽模樣,他曾經問過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人,不過對方似乎很忙,並沒有時間理會他,甚至有那麽一刹那他從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不解,似乎根本沒有認出自己是誰。

府中唯一對他好的人,居然是大夫人,那是個十分端莊能幹的人,平常父親不在家出門經商,家中事物全是由大夫人打理的。

她對自己並不很上心,隻是或許因為自己也有好幾個兒女,難免心軟,看見自己被下人欺負的時候,會開口敲打,看見自己被其它少爺小姐打罵的時候,也會管教一二,無論如何總是給了他衣食的人。

狄羅覺得或許自己的母親就會是這樣的,他每次看見那些天真嬌憨的小姐在她膝下撒嬌賣乖的時候,總是這麽想著,心中也總是升起一股熱意,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或許是嫉妒,或許是羨慕憧憬吧。

他也曾想著靠近對方一點,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飛蛾,大夫人就像是寒冬裏的溫暖的火一樣,狄羅總是不自覺地想靠近對方。

不過很快他就不這麽想了,他暗含孺慕之情靠近的時候,那個嬌小姐厭惡地將他推開,覺得他好像是什麽髒東西一樣。

狄羅力氣很大,可以說是天生神力,其實完全不會被這一推給推倒,不過他看見大夫人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時候,全身就像是被抽幹了水分的魚一樣,沒了力氣。

他一向是個聰明人,那些少爺在府裏聽先生講課的時候,他路過時聽上一遍就不會再忘記,甚至能舉一反三,融會貫通。

這一眼也讓他明白了,大夫人確實是不喜歡自己的,往日裏那些微的善意不過是她天性如此而已,換上其它任何一個下人,大夫人都會這樣做,因為她是個心善的人。

日子還像往常一樣過,然而好景不長,外出行商的父親過向雲山時遭了野獸,屍骨無存,隻留下同行人送回來的帶血衣物,大夫人最喜歡的小兒子得了癆病,傾家**產養著也難救,府中的東西開始變賣,下人們也都被發賣,包括狄羅。

他並不算什麽正經主子,從沒有上過家中族譜,隻是像養個小貓兒一樣養在家裏,戶籍還是上在了一個守門的老頭上,仔細深究說他是下人也不算錯,因此在發賣的時候他也同下人一道走了,他不清楚是大夫人授意,還是大夫人太過忙碌,早就忘記了自己。

狄羅不願去想,隻當自己這一回算是報了對方這麽多年來養育他的恩情。

他這些年來被養得並不精細,瘦瘦小小的,來回輾轉早就變得蓬頭垢麵的,還特別能吃,因此並不受歡迎,總是砸在手裏,已經在好幾個人牙子手上過了。

這次這個看起來高高大大的人牙子並不是個好相與的,總喜歡對女眷動手動腳,還動不動愛打人。最近年景不好,手上收來的人總是賣不掉,他又是個很暴躁的人,上個月他就打死了兩個根本賣不掉的賠錢貨,如今還有一個老頭被他踹了幾腳,在後頭柴房裏奄奄一息等死。

這幾日看對方見自己越來越不爽的表情,狄羅就知道,這人要找到的下一個出氣的就是自己。

因此他早就偷偷撿了一塊附近的碎瓦藏在懷裏,悄悄將其磨得鋒利,以備不時之需。

被對方一腳踹到牆上的時候,他額頭出了血,赤色覆蓋了他的視線,狄羅蜷縮著,看起來瑟瑟發抖的樣子,但他知道,自己心裏根本沒有半點波瀾。

他弓著身子捂著腦袋,十分鎮定地用餘光瞥著那個人牙子,雖然自己力氣很大,但是對方畢竟是高高壯壯的成年人,一擊不得很容易會被對方控製住,他得消耗對方的體力,然後找準機會才能擊敗對方。

即使腦海裏已經想象出了對方或者自己倒在血泊裏的畫麵,狄羅心裏依舊是冰冷的,沒有害怕,也沒有激動,他覺得以前那個小姐說得對,自己確實是個怪物,不僅長相是,心也是。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卻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突然僵直了身子,手裏拿著的鞭子也鬆手掉了下來,狄羅眼尖地看見對方袖口處透出來的一抹綠,似乎是什麽藤蔓?

接著便是一道輕柔的嗓音響起,他感覺自己從未聽聞過這樣的聲音,好像一隻貓踩著他的肩膀跳過,留下一絲癢意。

狄羅呆呆地轉頭,便看見了那個他此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眼前的女子好像是從夢中走來一般,帶著些若有似無的飄渺之感,像是一陣風或者是一縷煙。

然後便見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幾個高大侍衛,拉著那個人牙子就去了巷子後邊,還不忘把人牙子叫嚷著的嘴堵上。

“你可還好?”

眼前之人毫不在意地蹲下身子,伸出纖纖玉指虛虛碰了下他還在流血的腦袋,他整個人跌在地上,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氣息也虛弱得很。

狄羅不自覺地躲開了她的手,並不適應她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感覺渾身都很不自在。

這已經是薑虞第二次遇見他了,上一次還是個有點髒的小狼崽子,現在再遇見,居然是這副沒了半條命的樣子。

這麽短短時間就能碰上兩次,也算是緣分了,而且碰上這種事,總不能袖手旁觀,救上一救也不是什麽難事。

“汪統領,找人幫他治治傷吧。”

薑虞扭頭朝著一直跟在後麵的汪達開口說道。

“是。”汪達拱手應聲。

太子在一旁當了這麽久的背景板,一直隨著她四處遊玩,如今看見她隨手救下一個不明來曆的少年,也沒有任何不愉,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樣子,還吩咐了人小心不要碰到對方的傷處。

不過經此一遭,薑虞也沒了去酒樓的興趣,朝著太子低聲致歉,畢竟原本是她答應好了要一同去的,如今臨時反悔,倒是拂了對方的麵子。

汪達聽聞不由得轉頭看了太子一眼,卻見太子並無惱怒之意,反而非常體諒。

“是孤失策了,金泰樓畢竟人多眼雜,恐會冒犯仙子。若是仙子不嫌,便叫人將菜品全部點上一遍送至摘星樓。”

薑虞搖了搖頭,“多謝太子美意,如此太過鋪張了些。”

“仙子果真仁德,那便叫上十道招牌菜品送去摘星樓,如何?”

她看著眼前之人誠懇的目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這二人便將薑虞安全送回了摘星樓,車馬停在門口,汪達滿以為今天的行程到這裏就結束了,終於可以稍微放鬆放鬆,不再那麽緊繃。

卻見下了馬車的薑虞並沒有踏進大門,反而認真地盯著太子看了一會兒,看得原本笑容和善的太子臉上都有點僵硬起來。

怎麽了?難道是孤臉上有什麽不對嗎?

太子都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麽不雅,卻不敢輕舉妄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翩翩模樣。

便見下一秒薑虞一翻手,手上便出現了一個白玉瓷瓶,通體溫潤,仿佛是由一塊上好的白玉完整切割下來雕刻而成的珍品。

她將這個瓷瓶放在太子手上,輕歎一聲,“太子還是該保重身體才是,此藥名為補天丹,可固本培元,療愈百病。”

說罷,便消散了身影,一抬頭,原本還站在門口的她,下一秒便出現在了摘星樓三層,隻留下一道倩影。

太子和汪達最開始被這突然拿出來的丹藥驚得緩不過神來,然後又被這神仙手段嚇了一跳,站在門口好一會兒都沒有緩過神來。

還是汪達先帶著喜意朝著太子恭賀道,“此乃大善,這必定是仙子見太子殿下仁德,心懷天下,才降下仙丹,賜福於殿下。”

太子握緊了手中的瓷瓶,一時間平靜的心緒都被攪亂,他也知道自己生來不足,天生體弱,需要好好修養,但是自己身上背負著無數人的期望,如何能停下來呢。

這些年來身體越發虛弱,他也不是不清楚,隻是藥石無醫,無論是哪個大夫都拿不出治療的方子,隻能開口讓他好好療養,可他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今,這丹藥真的能徹底治好他的不足之症嗎?

他一向不相信方士的金丹,可是如今見到了仙子的神仙手段,對方又是如此天人之姿,讓他不由得心生期望,想信上對方一次。

或許,這一次,他真承蒙了上天眷顧呢?

作者有話說:

美救英雄,好俗,但是我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