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工匠正思索著, 便見到火作的負責人過東升循著發出的聲響來了此處,那人留著一撇胡子, 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 神情嚴肅。

“發生了什麽事?”

他自然也聽到了這巨大的響動,還以為又是哪處地方一個不小心,又把屋子裏的東西炸了。

畢竟他們廣備攻城作常年都是和這些火器打交道的, 即便是經驗最為老道的匠人,也很難說自己絕不會失手, 而且這些東西也不是他們能控製得了的。

卻沒料到,他看到的卻是這幾名匠人在此處實驗效果的畫麵, 他一下子就皺起了眉, 神色有些不虞。

“不是說了,火炮火球一類, 都要去外邊試的嗎, 怎麽在院子裏就炸了?”

一旁的工匠及時開口解釋道,“大人, 我們幾人是在試驗今天那個方子, 用的也隻是陶罐子。”

他們幾人原本並不把那方子放在心上,製作出來的東西本也隻是想著先小試一番,看看效果。

若是效果不錯,他們才會考慮按照通常的流程來, 一步一步做好, 試驗各種外層包裹的器具, 以及裏麵是否還要填充些別的殺傷性東西。

但是他們卻沒想到,這效果實在是太好了, 這甚至隻是他們隨手一作, 拿來裝著的也隻是一個用處不大的陶罐, 爆發出的威力居然比尋常火炮還要誇張,實在是出乎他們的預料。

因此,遭到質疑之後,雖然他們自有自己的道理,但是難免覺得有些理虧。

他們這樣的匠人,確實該謹慎些的,若不是平日裏養成的習慣離遠了些,今日恐怕就要有人受傷了。

過東升作為火作的負責人,那周侍郎今日發下了一個方子讓匠人試手的事,他自然也是知情的,因而聽完工匠的解釋之後,他臉上不滿的神色褪去,反倒是升起了好奇之情。

“哦?這是他做的,隻用了半個時辰,外邊裝著的還隻是個陶罐?”

他也沒能想到,周侍郎說的這個法子,居然如此立竿見影,隻是減少了成分,調整了比例,就能有這樣的效果,實在是令人吃驚。

他滿意地點點頭,“好,那你們繼續試吧,要用那些硫磺之類的東西,便來找我開調令。”

這些用於實驗的材料,並不能算進普通火炮火器的製作裏頭,自然是要另外找上官另開單子才能調來的。

他們幾人最初隻弄些小打小鬧的,連外邊的殼子都是隨手拿來的陶罐,自然也是因為這問題。

畢竟他們最初都沒有把這事太過放在心上,自然也不能隨意調一批材料出來放開手試水。

如今有了上官的首肯,他們甚至可以調用庫中那些鐵質外殼的鐵蒺藜,鐵球一類了。

譚工匠激動地點了點頭,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過東升則是勸勉了幾句之後,便離開了此處,他心裏暗自想著,還是得打聽打聽,周侍郎是從哪裏得來的這個消息。

……

另一邊,薑虞又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陳家父女二人,這一回,他們自然不是空手而來,反倒是像上回那樣,又帶著東西一並來的。

薑虞其實還挺欣賞這個小姑娘的,畢竟在這樣的古代,她自己又有天賦,又有支持她的家人,以及背後的財力支撐,可以讓她盡情發揮自己所能,實在是件幸事。

而且每次來她都感覺和開盲盒一樣,也不知道這次這個小姑娘帶來的是什麽東西,她也有點好奇。

陳安如如今已經不像最初那般生澀害羞了,看上去倒顯得十分大方開朗的樣子,但是一見到薑虞,又收斂了幾分,一副溫婉模樣,聲音也十分輕柔。

“見過國師,”她低著頭,“這是民女所作水車,呈上來想要獻上與您瞧瞧。”

這一回她倒並沒有將完整的水車帶來,畢竟這一回的物件太大了,因此她特意花了許多功夫,製作了一個縮小的水車模型,看上去十分精致,不僅上了漆,還找了人專門在上麵描畫了圖案,安全不像是用作農田裏的東西,簡直像是個精致的擺件了。

薑虞看著這東西,倒覺得有些眼熟。這水車看上去有個完整的傳送鏈條,還安嵌著許多塊葉板,下部看上去是個長條的矩形。

將水車的一部分沒入水中之後,隨著鏈輪的驅動,底下的葉板也沿著槽刮水上升,將水逐漸輸送到長槽上方,如此循環,甚至可以不間斷地取水,省去了不少功夫。

而且,這個模型跟上回的那個水轉百戲還有些相似,都是以水力驅動的,用不著人力。

陳安如羞澀一笑,“這水車若是在雨水多,水勢湍急的地方,便可以此法,自行取水,若是水勢不夠強,也可以一二人力,腳踏取水。”

她指了指水車上方一處地方,那裏似乎專門留出了一塊地方,用於供人端坐此處腳踏驅動轉輪,以此來取水。

薑虞聽了她的解釋之後,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為什麽覺得眼熟了,這好像是自己在曆史書上見過的翻車啊?雖然造型略有不同,但是功效是差不多的。

她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來一股敬佩之情,看來之前自己的話當真要成真了,就隻憑借這個,就已經足夠眼前的小姑娘在史書上記上一筆了,即便她自己不一定能出現在教材上,但是這個水車肯定是能的。

“好,”薑虞開口,以一種讚揚的目光看著對方,“此物利在千秋,即便百年千年後,世人依然會用著此物,記得你的名字。”

若陳安如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許即便是她發明了這些東西,都不會為人所知,但是她如今已經展露出了自己的才華,日後或許還會有更多出色的發明,她身後還有作為富商的父親的助力,應當不會默默無言,淹沒於曆史長河之中。

而且,這種水車確實流傳得極為久遠,她記得最開始的翻車雖然是東漢時期發明的,但是直到近代,還能在鄉下農村裏看到它們的身影,最後還是因為農用水泵的普遍使用,它才最終退出了曆史舞台。

而現在,陳安如作為這種水車最開始的發明者,自然是會被後世銘記的。

這話倒一下子讓眼前兩父女都驚在了原地,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什麽?這東西能讓百年後千年後的人,都能記著我/女兒的名字?

他們倆都有些不敢置信,畢竟這一回製造的這東西,其實還是因為陳安如看著那些各式織機,一時之間沒了思緒。

在農莊散心的時候,見到莊戶們取水不易,又想起了之前自己所作的水轉百戲,才做出了這麽個汲水的東西來。

他們本也沒想著用這東西牟什麽利,還準備將這水車呈上工部,得個賞賜就好。

畢竟這東西是用於農用的,肯定不能像織機那樣自己單獨販賣,是要獻上去的。

他們雖然也覺得這東西關於農生大事,是要比織機重要些,但是卻沒料到,居然能在國師這裏得到如此高的評價。

這一下讓陳老爺激動得都有些說不出來話,甚至直到起身告退,離開國師府之後,他看上去感覺還在夢中尚未醒的樣子。

一路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他臉上還帶著揮之不去的笑,看著自己的女兒,猛然回過神來,跳起來就想往外邊跑。

“不行,咱們家得先找人把你的事都寫下來,最好連咱倆麵見國師的幾次都要寫得分毫不差,日後,這可都是要傳到後世的呀。”

陳老爺在房間裏轉悠著,還是有些擔心,準備先下手為強,把自己女兒發明的東西都宣揚出去,還要找人寫家譜,把這些事情都仔細記下來。

陳安如卻是有些哭笑不得,連忙拉住了父親,“爹,這個先不著急,咱們有的是時間呢。”

“還是先把這東西獻上去吧。”

“好,好,不著急。”

陳老爺聽了勸之後,也冷靜了下來,確實是該好好想想才是,畢竟這消息雖然是國師金口玉言說出來的,但是萬一給旁人知道這消息,給女兒造成什麽麻煩,可就不好了。

因而陳家最終還是沒有大張旗鼓,隻是安靜地將水車獻了上去,最後到了各位工部大人的手上。

原本最初這些大人們得知是陳家的姑娘造出的這東西,還有些不信,畢竟他們可沒見過女子做這些木工活,還能發明出這樣巧妙有意思的水車來。

之前織機這樣的東西,當然是不可能引起這些大人的注意的,畢竟這東西是女子所用,是紡織業所需,一般人哪兒會特意了解這個,最多聽家中妻女聊天的時候提起一兩句罷了。

而這次的這個水車,很大程度上解決了農民們的灌溉問題,雖然限製於地形,但是與以往需要一次次提水來回運輸,已經節省了許多力氣了,實在是個利國利民的好東西。

因此,一些第一次聽到這消息的大人們自然是不信的,一部分覺得對方是在嘩眾取寵,故意搞出這麽個東西來,也不知道一個女子揚這個名做什麽?

另一部分則相信了這東西確實是對方發明的,但是一直以來的觀念,讓他們還是覺得,女子做這些匠人活,還是有辱斯文,不該如此。

原本他們還因為該不該給賞賜,怎麽給賞賜的問題而爭論不休的時候,才有一人開口,指出這陳家父女似乎與國師熟識,並且還見過兩三麵,這東西甚至還得到了國師的親自認可。

此話一出,即便是原本心裏有些不平的官員,也一下子沒了話講,雖然心裏依舊嘀咕著,但他可不敢開口妄議。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按照尋常的慣例,賞賜幾千錢並一塊上寫著“仁善之家”的匾額。

作者有話說:

朋友們,中秋快樂呀!

龍骨水車,也就是翻車。

最開始的記載是《後漢書·宦者傳·張讓》:“又使掖廷令畢嵐......作翻車渴烏,施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

不過這時候發明出來還並沒有用於農田灌溉,而是用於道路灑水的。

後來經過東漢時期馬鈞的改進,(是的,又是這位,薅著一隻羊不放)製造了既輕巧又便於操作的翻車,連小孩都能轉動,並且能連續提水。

“居京都,城內有地,可以為園,患無水以溉。先生乃作翻車,令童女兒轉之,而溉水自複,更入更出其巧百倍於常。”

後來慢慢改進之後,還有了各種不同形式的翻車,可用手搖、腳踏、牛轉、水轉或風轉來驅動。

而且確實很耐用,近代很多農村還使用著那種需要幾人腳踏的水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