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後, 遞往摘星樓的帖子就更多了,不過短短幾日, 門房那裏收到的拜帖就已經多到幾乎可以將一間小屋子堆滿了。

即便從未收到回應, 但是這些人依舊毫不氣餒。畢竟對於他們來說,沒有回應是正常的,若是有了回應得了召見, 那才是撞了大運,反正橫豎也不虧。

這還是小事, 畢竟這些帖子也不會到薑虞手上,一般隻有重要人物的帖子才會有人前來通報一聲, 不過那些人也沒能尊貴到宣文帝那種程度, 因而他們也全都被拒絕了。

隻是自從青州通州那邊的消息接連傳開之後,本就對那位國師的傳言略有所知, 並且心生敬仰的京城百姓, 對國師就更加信奉了。

此地的民眾也不乏有青州的親戚,對於這些劫後餘生的親朋那裏得知來的消息更是篤信, 甚至連那裏傳來的藥師娘娘像, 也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許多人都想請一尊回家保個平安,辟邪驅疾。

並且城中富裕之家也開始慢慢興起了火葬之俗,對於他們這些擁有財富地位的人來說, 自己是否有下一世, 以及能否將自己的財富帶到地下去, 這才是他們最為看重的事。

因此他們總是會在下葬時陪葬許多器具,如此便是希望自己即使到了地下去, 也能有足夠的銀錢珍寶, 不至於眨眼變成了赤貧之人。

如今得知確實會有下一世之後, 他們仿佛得到了什麽肯定一樣,人人都興奮了起來。許多富商也開始行善積德,用不低的工錢招收那些流落到此處的災民流民們,仿佛一夜之間,這些人便立馬變成了大善人。

畢竟這些人其實也不乏有信仰佛道之人,也聽過輪回轉世,因果報應的佛謁,隻是這些畢竟隻是一麵之詞,誰人能證明世上真有轉世投胎之說呢?

因此他們都隻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做做法事,捐些香油錢,權當慰藉罷了。

如今那麽多人親眼見到了那些人輪回往生去了,而且還有國師金口玉言,說隻有火葬才能使得那些人洗去身上疫病,求得來世健康。

這不正說明了,這世上果真是有輪回之說,而且今生的情況是會影響到來世的。

因此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許多富商便不再是那副半信半疑的樣子,一下子精神起來,開始努力做善事,為求得來世順遂。

那些家中原本都已經打好棺材的老太爺,也立馬改了主意,吩咐子孫自己死後要以火葬之,到時把自己的骨灰壇子埋入墓地就好。

這樁樁件件傳來傳去,倒顯得薑虞的名號更為神異起來,家家戶戶都能講上幾個跟國師有關的故事,當然,很多故事一傳十十傳百,最後的樣子早已和最初大相徑庭,毫不相似了。

……

這一日,薑虞帶著人離開了摘星樓,一則是想出去透透風,畢竟這些時日裏來隻呆在城裏實在有些無趣了,二則是她已經想好了拿出糧種的方法,如今想出門試試,時機合不合適。

她去往的地點便是城外一處清幽的莊子上,那裏風景不錯,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裏還有數十畝良田,全都歸在她的名下。

其他人隻以為國師名聲大震的同時也招來了許多窺視,這些日子裏來有些不堪其擾,因此才決定前往城外僻靜處求個清淨。

因此搬過去沒兩日,太子便親自前來既是道賀喬遷之喜,也是為了致歉。這幾天實在是他的疏忽,他也已經好好警告過了那些隨意發拜帖,窺探的家夥,將城內全都敲打了一番,這才忐忑地前來此處。

畢竟這確實是他沒能及時注意到,才給國師帶來了這些麻煩,實在是他的過錯,隻希望國師不要震怒才好。

薑虞卻是根本沒注意到這些事,聽到太子的道歉一時之間還沒有緩過神來,不過聽明白之後,她倒是沒怎麽生氣,反倒是對太子又多了幾分欣賞。

沒想到這人看上去一副端方溫和的樣子,手段卻不軟,做事倒是很迅速。

而且他這樣嚴肅敲打懲戒過一番之後,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

畢竟或許是她出現的這些日子裏展現出來的形象比較溫和,所以這些人即使認為她是仙人降世,也下意識地覺得她屬於善神,即使私自窺探也不覺得她會發怒生氣。

現在這樣敲打一次之後,這些人以後行事也會對太子,對國師多幾分敬畏,不敢如此隨意了。

因此薑虞隻是朝著他微微搖頭,然後主動邀請了太子出門,前去看看這片屬於她的農莊。

太子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還是很快應下了。

他們來到農田之中,薑虞看著遠處正在勞作的佃農,看著他們辛勤勞作,不停地彎著腰播下稻種的樣子,沉思片刻,才輕聲問著。

“太子可知農事?”

“略知一二。”

一旁身著玄衣的太子雖然看上去表麵平和,但是心中還是有些緊張,仿佛眼前是最嚴厲的某位太傅向他提問一般,他也不敢說自己了解得多清楚,依舊謙虛得很。

“那你可知畝產如何?”

他仔細思索著,才謹慎地回複道,“中田一畝,取粟不過一斛,出米二至三石。”

“那這些粟米產量於百姓來說,如何?”

聽到這裏,太子有些啞口無言,他並不是什麽安坐高堂,不知世事的人,雖然他還隻是太子,並沒有真正經手朝事,但是父皇行事怠懶,對他又頗為信任,早就將許多奏折都交給了他,有時去行宮狩獵還會讓他監國。

因此,他很清楚,如今的孟朝還不夠繁華,這些糧食畝產對於那些家中人丁旺盛的人家來說,每年交了足夠的賦稅之後,也不過勉強維生而已。

即便如今並無兵災,也算平和之年,但是每年依舊有許多人是因為吃不飽飯而餓死的。

看出太子神色間有些慚愧之意之後,薑虞倒是挺滿意的,畢竟他作為未來的帝王,雖然不能保證所有的子民都能吃飽飯,但是總是該抱著一顆憐憫之心的。

更何況如今也算大安之年,君主隻需守成即可,若是能有幾分淩厲手段,再有些許憐弱之心,便已經是非常合格的皇帝了。

“若是太子當政之時,糧食產量增加許多,會否多加賦稅呢?”

聽到這話,太子倒沒有那麽惶恐,畢竟他父皇其實真的很不喜歡處理朝政,早就盼著把位子傳給他,不像是前朝那些十分忌憚長子,年老之時甚至將自己的孩子一一害死的那個皇帝一樣。

因此這樣好像是在說希望太子早日當政的話,傳到宣文帝耳裏,他其實也不會生氣忌憚太子的。

薑虞也是看出了這一點,而且她確實很欣賞這位本該早逝,英明神武的太子,才會選擇他,也順便為他造一番勢。

畢竟宣文帝雖然算個好人,但其實算不上是個好皇帝,隻能說比較平庸,太子才屬於那種比較出色,或許會成為流傳後世,有些名氣的皇帝。

如此看來兩相比較之下,自己作為旁人以為的仙人,選擇太子這樣一位前途無量的未來帝王輔佐,或許還更為合理一點。

在聽到國師的問話之後,太子卻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從未在這樣的假設下想過問題,雖然心中隱隱有感,但他還是認真思索了一番之後才開口回應。

“若真是如此,稅賦自然視情況而定,但是孤可以保證,不會隨意加開旁的稅目稅種,盡我所能,使百姓能吃上飽飯。”

雖然他並沒有直接說自己一定不會多加賦稅,但是薑虞看出了他眼中的決心,也聽出了他話中的真意,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

太子心中卻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心底裏卻隱隱有了什麽猜測,卻不敢相信,隻能一邊否定一邊暗自期盼著什麽。

薑虞依然是那副玉容仙姿,站立在原地,輕輕抬起袖子,朝著天空隨意一揮,下一刻,太子以及身後那群隨侍的侍從護衛們,還有遠處田野裏的那些農夫們,便親眼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卻的景象。

天空中似乎出現了無數道飛影,在陽光下還閃著金光。直到它們飛到近前,這些人才看清,這些居然都是許多顏色種類各異的飛鳥,它們身上的金光也不是太陽照耀而來的,而是它們身上的羽毛仿佛就是由日光金絲織就而成一般,無比炫目。

這些帶著金光的飛鳥直直地朝著這處飛來,仿佛無數流光如流星一般匯聚於此,一些人甚至忍不住後退兩步,生怕這些飛鳥撞到自己麵前。

直到這些飛鳥離得極近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他們好像都叼著什麽東西,同樣也閃著光芒,讓他們看不清具體是什麽。

這些飛鳥來到他們的麵前,低著頭仿佛放下了什麽東西,然後便消散成了一縷光,無數飛鳥匯聚於此,不斷地低頭放下,然後消散。

這樣的畫麵持續了許久,直至最後,一隻幾乎有屋子那麽大的神鳥揮舞著翅膀,飛來此處,卻並沒有直接放下什麽,反倒是抬頭看了周圍人一眼,眼神裏好似充滿了智慧一般,最後朝著太子的方位點了點頭,這才消散。

然後金光大盛,一瞬間的失明過後,眾人勉強將眼睛睜開,便見得那些閃著光芒的飛鳥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沒有留下蹤跡。

而地上那些由飛鳥叼來的東西也褪去了金光,展現出了自己真實的樣子。

原本平坦的土地上,突兀出現許多堆積而成的稻穀,鋪在地上,好似一條黃金路。

作者有話說:

畝產參考範仲淹的《答手詔陳十事》:中稔之利,每畝得米二至三石。

以及他的《上執政書》:“竊以中田一畝,取粟不過一斛(石)。”

也就是水稻畝產大約為二石,粟畝產為一石。

兩宋時期的一石是49公斤,1畝是0.9市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