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韓統領也是一同隨行, 他按下手下準備拔出的刀,讓他們候在一旁, 自己來到馬車旁稟報, 是否要將這人捉拿起來。

他們對於國師自然是無比信任的,這樣的神靈願意下凡來幫助百姓,已是萬民之福了。

若非如此, 這青州沒什麽人敢來賑災救疫,或許今日這些大街上還能出來拋頭露麵, 重新開張的人裏,一大半都得死在這場瘟疫裏, 或是被迫流離失所成為流民, 死在了路上。

哪裏還能有機會重新恢複正常生活,能有這條命留下讓她在這裏哭喊呢?

而且, 神靈若真是有求必應, 那還算是什麽神靈呢?那所有人又何必勞心勞力下田幹活,隻求神靈賜糧不就好了。

能有國師來助, 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 竟然還在私底下辱罵,實在是過分,韓統領其實也惱火得很,這話居然還被國師聽見了, 實在該罪加一等。

薑虞坐在馬車裏自然也是聽見了這些話的, 她其實並不意外。畢竟她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總有人會因為看見別人家的活下來了,自己家的卻沒能等到, 而心生怨恨。

即使在現代, 也有層出不窮的醫鬧事件, 即使幫病人完成了手術,也有人會因為覺得做得不好而對醫生痛下殺手,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

“回府吧。”她並不打算對這人做什麽,隻當自己沒聽見算了,若是真要因這樣的人而生氣,著實不值。

“是。”

韓統領應下,雖沒得到想要的回答,但是轉念一想,國師如此身份,實在不該親自與這樣的人計較。

便轉身吩咐了兩人去好好查查,這道聲音的來曆,怎麽會這麽巧就在這條道上,就在馬車剛剛路過的時候說出這番話來。

之後倒是一路順利地回了府,薑虞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樣,神色自如回了屋子,然後便有人將早就備好的午膳端了進去。

韓楚清則在安排好今日的守衛後,回了自己的住所,沒等多久那兩個負責探查的手下就回來了。

二人進門抱拳行禮,然後將那人的來曆一一說了出來。

今日這回事還真的隻是巧合,那叫罵的婦人家中五人,婆母丈夫以及一雙兒女,隻是當初瘟疫剛剛流行之時,途徑通州來此的婦人弟弟前來拜訪,卻沒想到這弟弟身上帶了瘟疫,沒多久就倒下了,很快人便沒了。

一家人這才意識到不對,連忙將弟弟下了葬,但是這也無濟於事。

全家先後染上了疫病,婆婆先去了,再之後就是自己的兒女,丈夫則是在賑災隊伍來的前兩天死去的,隻她一人或許是因為體質不錯的原因,症狀較輕,沒多久就好了。

今日之事便是由於這婦人對門那家的丈夫前兩日恢複回家了,對麵婦人高興的不得了,還特意請了一尊藥神娘娘回來,準備好好祭拜。

被這婦人看見了,心生嫉恨,兩人本就因平日口角以及最初本就是從這婦人家中傳開的疫病結了仇,二人爭吵起來,這婦人砸了她請回來的藥神像,還口出不敬之語,正被這一回過路的國師聽見了。

“那藥神娘娘是?”

韓楚清雖然開口問道,但是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正是國師大人的雕像,百姓覺得國師大人或許就是天上掌管仙藥治病的娘娘,許多人私底下都請了雕像回去,鎮宅保家,驅邪除病。”

說著,其中一人還拿出了懷裏的一尊巴掌大小的雕像,遞了上來,“這雕像有大有小,尋常人家請的都是小些的,或是請了畫像回來掛在廳堂裏。”

韓楚清握著手裏的雕像,仔細看了兩眼,“這也不像啊?”

站在他身後的狄羅也瞄了一眼,嗯,確實不像,反倒是更像寺廟佛堂裏隨處可見的菩薩像一樣,頭挽高髻戴冠,鼻高唇薄,麵相端莊,神色安詳。

“作雕像的匠人哪裏能有幸親眼見到國師大人的真顏,自然是憑著想象作出來的了,隻以為天下的神仙菩薩都是這副樣子。”

聽得底下人這麽說,韓楚清也點點頭,將雕像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又回到了剛才那個話題。

“聽你這麽說,那婦人豈不是自己招來的禍患,若不是她的弟弟來了她家拜訪,或許他們一家老小也不會悉數染上瘟疫,接連去世。”

“確實如此,因此這婦人還極受周圍人斥責,總覺得是她們家帶來的禍患。”

韓楚清皺了皺眉,這樣的人總喜歡找借口將自己的原因推卸得一幹二淨,因此便轉移目標,指責他人,如此便不用遭受內心譴責,不必反思自己了。

倒也不想想,若是國師這一趟不來,或是晚來幾天,那這婦人估計也要喪命了,安能活到現在?

再者說,這人嘴上倒是哭嚎著要和丈夫兒女一起去了,現在還不是很有氣力指責別人?

他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仔細想了想之後,他便開口道,“那便去底下衙門裏,說這人衝撞了我,對官員不敬,關她三個月吧。”

這刑罰已經很輕了,這還是看她全家都沒了,這才網開一麵的,而且國師仁善,不與她計較,他自然也不能違背國師的意思。

底下之人應聲離去,韓楚清也要出門了,跟在他身後的狄羅回頭看了看桌子上的雕像,又轉過頭快步跟了上去。

……

另一邊,鄭三他們一群人已經在館子裏吃飽喝足,回了家裏。幾個小的還嘰嘰喳喳地分享著關於美食的想法,感覺這一天實在是太幸福了,居然能吃上那麽好吃的肉,雖然每人隻能分到一點,但是也足夠讓他們回味許久了。

茵茵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她覺得今天這頓飯簡直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飯了,每道菜都很好吃。

雖然她印象裏不缺吃喝,但是總覺得那些記憶裏的吃食都不太美味,每次她嚐了幾口就飽了,今天她居然還吃了兩大碗飯呢。

鄭喬則是坐到了那張瘸了條腿,勉強修補好的桌子那裏,神色十分認真,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之後,才開口說話。

“今日我要告訴大家兩件事。”

鄭三茵茵還有幾個小的,一下子看向了她,都坐到了桌子前,坐不下的則被鄭三鄭喬抱在了懷裏。

鄭喬還輕柔地摸了摸懷裏一個小孩的腦袋,“第一件事,就是我改了名字,還姓鄭,但是叫鄭喬了。”

鄭三順手倒了杯水,聞言動作頓了一頓,然後開口,依然是那副不正經的樣子,“好啊,這名字不是很好聽嗎?”

一旁認真聽著的幾人也不明白,既然三哥說好聽,那肯定是個好聽的名字,他們也樂滋滋地嘴裏念起了這個名字。

“第二件事,你們也知道,我之前在一個老大夫手下幫忙,他今日認了我當幹親,還收了我為徒。”

鄭喬摟了摟懷裏的小孩,然後抬頭,神色認真地看著鄭三。

“哈,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你該早點說的,不然我們之前還能叫壺酒來慶賀一下。”

鄭三一副極其喜悅的模樣,還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們倆生活得久了,其實相處起來也不在意性別了,他都是把對方當兄弟看待的。

旁邊的小孩們卻感覺到周圍氛圍的古怪,一下子沉默下來,來回看著兩位兄姊。

他們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麽,既然四姐認了幹祖父,那她就不是跟自己這些人一樣,是無依無靠的孤兒了,她或許會去那新的家裏。

幾人有些不舍,但是沒有人開口挽留她,他們雖然年紀小,但是心智卻比同齡人成熟許多,自然知道這是極為難得的機會,也不想開口讓她為難。

茵茵卻看不明白為什麽一下子沒人說話了,怎麽三哥看上去高興的樣子,其他人都不敢說話了?

鄭三卻沒有盯著鄭喬的眼睛,而是看著自己手裏還缺了一角的杯子。這還是老頭在時最喜歡用的杯子,不過被自己磕壞了一個角,氣得老頭追了幾條街要打他這個壞小子,還是鄭喬給他尋了個躲的地方,老頭找了一整天都沒找著他。

他像是在等待著判決的犯人一樣,仔細地聽著鄭喬接下來要說的話。

“師傅說,等一切結束之後,會把我也帶會京城,到時候再正式行拜師禮。”

“京城好啊,那裏可富貴,你師父估計也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很不錯嘛。”鄭三嗯嗯啊啊應著,他感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我還問了問,師傅說我幫他打下手,也是算月錢的,大約有二兩銀子。”

鄭三倒是認真聽了,覺得那老頭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這樣的條件十分仁厚了。

“所以,我想,你們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京城,我向師傅先借些錢在外麵租個房子,就當是先支取我的工錢,”鄭喬開始掰著手指算著,“據說京城房價不低,即便是租賃房子也要不少銀子的,我們可以先暫時在那兒安家,然後想辦法找點活計。”

鄭三原本點著的頭一下子停住了,“我們,和你,一起去京城?”

鄭喬看上去有些歉意,“我知道讓你們跟著我一起跑不太好,畢竟人生地不熟的,而且這裏咱們起碼還有個房子。”

她自然是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了,隻因為自己拜了師就要讓大家也跟著她一起走。

鄭三卻被她這番話擊得沒回過神來,緩過來之後雖然心裏開心,這家夥倒沒丟下他們,隻是再一想又難免擔心。

“其它先不說,你師傅樂意你帶這麽多人一起走嗎?”

“這我也提前問過了,師傅說到時候回程,路上多帶幾個人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鄭喬看著他回道。

看著對方堅定的眼神,鄭三也不瞻前顧後了,他看了周圍一圈,“你們願意去嗎?”

幾個小孩倒是立馬高興得應下來了,隻要他們幾個不分開就好,去哪兒都好。

茵茵這些日子相處久了,也把他們當家人看,隻是難免還想著自己的父母和哥哥。

見到她猶豫的樣子,鄭三知道她在想什麽,開口說道,“青州城裏是沒找見你父母,或許京城裏也能有消息,畢竟是都城,總是比這裏靈通得多,到時候我幫你想辦法,找找那裏有沒有人丟了孩子。”

聽得他的承諾後,茵茵也點頭應了下來。

鄭三看著周圍所有人都讚成的模樣,當即拍板,“好,咱們就去京城,到時候咱們把這房子也賣了,逢年過節回來這裏,給老頭上柱香就是。”

鄭喬看著對方立馬就下了決定的模樣,也是一愣,卻很快露出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