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父女離開後, 府裏倒是平靜了幾日,沒人會不長眼地來打攪她。

薑虞這一日實在是無事可做, 便帶著人去了病坊, 想看看現在的情況如何,那些疾醫醫師以及太醫們對於鼠疫的研究有沒有進展。

不過未免麻煩,她還是開啟了衣服上遮蔽氣息的陣法, 隻有隨行人員能注意到她,其他碰見的人, 若不是自己主動開口,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坐在馬車裏一路上觀察著路邊的情況時, 薑虞發現如今確實比她剛來那天所見的好得多。

街道上幹淨了許多, 還能見到一些穿著一樣樣式衣服的人在大街上清掃。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臉上也不再是麻木或是愁苦的表情, 顯得極為平和, 有些人臉上還帶著笑意,不知是否遇上了什麽好事。

街邊的幾間小鋪開了門, 準備做生意, 甚至還能看見擺攤賣菜的人已經出攤了,正吆喝著招呼過路的人。

這座城池在這樣極短的時間裏恢複了過來,重新煥發出了生機,不再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這些民眾竟也如此堅韌, 居然這麽幾日就撥開了瘟疫的陰影, 走了出來, 重振旗鼓,看上去毫不沮喪, 實在令人敬佩。

馬車行了一會兒便到了病坊, 坊門前, 今日當值的正是韓統領的幾名手下,見到他之後,便立時明白過來,恭敬地將一行人迎了進去。

裏麵空氣中都彌漫著中藥味,久久不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看上去都神色匆匆的,疾醫們的身邊往往都跟著一名記錄醫案,打下手的助手。

她擺手讓護衛們停住,自己自行前去,以免這麽多人驚擾到了大家。

病坊左側都是些症狀較輕的病患,若是抵抗力夠強,甚至可以不藥而愈,這樣腺腫逐漸消散或傷口愈合而康複的人,是這裏最幸運,最不用遭罪的了。

一般來說隻要觀察個七八日左右,沒有什麽其它不良反應,就可以回家了。大部分人自然都是興高采烈地回家了,小部分人已經無家可歸,無事可做,加上自己呆在病坊這些時日,已經熟悉了大致流程,便索性呆在這裏一同幫忙。

薑虞又轉到病坊右邊去,那裏住著的卻是症狀較為嚴重的病患,即使有她的藥水輔助,每天依舊有人死去,因而這邊的環境看上去比那邊要安靜,哀戚得多。

即使現在的情況已經比之前好得多,死亡率也下降了許多,但是很多人還是十分低落的,暗自想著,不知下一個被搬出去的人是不是自己?

薑虞站在窗邊歎了一聲氣,即使是現代社會,也有許多無法治愈的疾病,生死對於人類來說,依然是無法跨越的。

因為她的到來,確實挽救了很大一部分人的生命,她也得到了許多感激,但是見到這些不久後或許便會死去的人,她還是會感到遺憾。

不過薑虞很明白,自己並不是真正的神仙神明,救不了所有人,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正感歎著,突然從窗邊冒出個小腦袋,看上去極為好奇地盯著薑虞不放,好像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樣。

“你是來接我走的,白無常嗎?”眼前的小姑娘看上去臉色並不好的樣子,但是人乖乖巧巧的,還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悄悄話一樣。

說到白無常的時候,她還頓了頓,像是不太敢相信眼前這麽漂亮的家夥,居然是鬼仙,而不是神仙。

這扇窗戶在角落處,小姑娘的床位就在這裏,她往日裏也很喜歡坐在**,將頭探出去看看外麵。

周圍人隻以為她是又無聊了,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了。

薑虞聽著她的話,有些啼笑皆非,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索性沉默不語。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認為是鬼呢,可真是稀奇。

那小姑娘卻像是從她的沉默裏得到了什麽肯定,而且周圍人看見窗戶邊站著這麽好看的人,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肯定是隻有自己才能看見了。

她的神色裏帶著訝異,難過和不舍,怯怯地看了薑虞一眼。

“你,你能不能晚幾天再來接我呀。”

“為什麽呢?”

薑虞本以為她這麽小的年紀,看見自己以為的白無常之後,或許會害怕,或許會激動,卻沒料到她居然是這樣可以稱得上是平靜的反應。

“因為我娘過兩日就是逢十生辰了,原本爹還說那時候要買肉買糖好好慶祝一下,可是,”她的神情低落下來。

“可是爹走了,要是我也跟你一起走的話,那就沒人娘一起慶祝生辰了,她肯定會難過的。”

這個小女孩言語間並不害怕死亡,或者說她還並不能理解,隻以為是被人接走永遠回不來了,所以說起來的時候,她也隻是覺得,母親會因為沒人幫她慶祝生辰而感到傷心。

因而她非常認真地在和薑虞商量著,能不能緩兩天,等到母親生辰過了,她就可以跟她走了。

甚至她還從自己的兜裏摸出來一小包東西,將外麵的層層包裹揭開之後,裏麵是一顆褐色的糖,看得出來被存放得很好。

小女孩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才狠下心將之遞給了薑虞,“這個給你行不行,這桂花飴可貴了,加了好多糖,特別甜的。”

這還是她母親用這幾日在病坊幹活掙下來的錢買的,以往母親根本不會花大價錢買糖,但是如今她隻剩女兒了,女兒又染了病,她生怕一個錯眼女兒就沒了,因此她才會買下女兒眼饞了好久的糖。

現在看著小女孩不舍地將糖遞過來的樣子,薑虞的心也熱熱的,變得極為柔軟,她看著小女孩,伸出手去,卻是將小女孩的手推了回去。

“啊,是我搞錯了,今日不是來找你的。”

薑虞故作訝異,仔細看了一眼小女孩的模樣,像是才發現自己搞錯了一樣。

小女孩聞言一下子開心起來,還忍不住捂著自己的嘴,不讓自己露出笑來,這個白無常有點笨哎,怎麽還會找錯人,啊,不過她長得真好看,我原諒她了。

薑虞看著她眉開眼笑的樣子,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糖,心念一轉,掌心裏就伸出了一支藤蔓,上麵還開了一朵金黃的花。

她將花摘下,遞到小女孩的手上,“好吧,既然是我搞錯了,這便當作我的賠禮好了。”

小女孩訝異地看著眼前一係列操作,然後雙手攏了攏那朵花,她還沒研究出來這是什麽花,正抬頭想問,卻發現那人已經不見了,像是一陣風一樣不留下半點痕跡。

“啊,走了。”她還有些莫名的悵惘,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來,既然這麽快就走了,那肯定是認錯人了,那自己也不用擔心會被接走了,可以陪娘一起慶賀生辰啦。

她一下子開心起來,將糖又小心翼翼地包了回去,看了看那朵花,然後將之放在了自己的床邊。

……

另一邊,薑虞離開之後,心情也變得無法言喻,不知是難過還是感動,或者是兩者兼有。

她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醫務部,這裏坐著許多醫師,很多都上了年紀,須發花白,但是卻為了爭一味藥的劑量爭得麵紅耳赤的,恨不得拍案而起,和對方打上一場。

薑虞繞過了這些武德充沛的老大夫們,來到了裏間,裏麵倒是安靜許多。在這裏,她看見了正伏在案上認真查看醫案的太醫令。

他雖然麵容顯得有些疲憊,但是精神卻比第一次見時還要好,看上去像是不知疲倦一樣,邊看著醫案邊喃喃自語著。

“這個病人情況好了許多,明明和另一個人用的藥極為類似,為什麽好得更快,難道是這人體格更好?還是他的藥方更好?”

他開始嘩啦啦翻著兩頁醫案對比起來,“是哪味藥呢,生地五錢,桃仁八錢,這都是一樣的,還是說,是川樸劑量不同?”

然後他隨手一指,讓身邊侍立著的一人將身後書架上的某冊醫書抽出來,薑虞這才注意到,這個為太醫令打下手的,居然就是之前被抓住過的那個鄭四。

鄭四聽得他的話,立馬就從後麵一人多高的書架上準確地找出了那本醫書,然後遞到他手邊,太醫令順手便接了過去。

看著二人配合十分默契的樣子,薑虞不僅也要感歎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之前還被認為是個小賊的鄭四,現在居然在為太醫院之首的林太醫這裏打下手,可真是奇妙。

這時突然又從外邊來了一個小女孩,看上去眉清目秀的,手上還戴著五色彩繩,靠著門框往裏探頭。

鄭四看了一眼林太醫,見他一副沉迷醫術醫案的樣子,才移動了兩步走到茵茵麵前,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

“三兒哥說今天不在家裏吃,在外邊吃,讓我來說一聲。”茵茵也壓低了聲音悄悄說著。

她想到離家不遠的那個館子裏做的菜,聞起來可香了,簡直按捺不住自己心裏的饞蟲。茵茵覺得自己以前在自己家,肯定沒吃過聞起來那麽香的東西。

鄭四聽聞有些無奈於鄭三的大手大腳,以前他也是這樣,手上有了閑錢就喜歡吃東西,現在賺了幾個錢,又不肯存下來,還要去外邊吃。

不過她看了看茵茵小饞貓的樣子,也想起來家裏那幾個小的也很久沒吃什麽好的了,便點點頭,就當慶祝都沒死在瘟疫裏,都活了下來,好好吃一頓吧。

“好,我知道了。”

見鄭四同意之後,茵茵也放輕手腳悄摸摸離開了,她知道這個白胡子老爺爺是個很厲害的大夫,還在研究怎麽治病救人,她不想吵到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