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拿著手裏的賬冊正逐一查看核實著城內的糧倉賬目,身後還跟著兩名書令史及一名計史,俱都是滿臉嚴肅,不苟言笑的樣子,前方帶路的官員陪著笑,看著神色還有些緊張。

畢竟戶部掌管錢糧,眼前的這位倉部郎中,年紀輕輕就已經掌管戶部一司,如今已是從五品,顯見前途無量,自然要好生應對才是。

一番查看之後,秦定倒是放下心來,倉庫具體賬目倒是所差不大,略有損耗也在情理之中。

便喚了人取了倉庫中的糧食,自己則是拿著紙筆勾勾畫畫,即便這些是用以賑災的糧食,每一筆支出也得記得清清楚楚才行,這可是他的強項了。

畢竟他當初便是文才平平,卻精於算學,戶部的那位老大人早就認識他,也知道他的天賦,對於錢糧數字十分敏感,幾乎可稱得上是過目不忘,中舉入了二甲之後便要了他去戶部,見他十分嚴謹認真,頗為滿意,還一路提攜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另一邊,負責賑災施粥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便已經劃定好了五處位置,並且也已支好了粥棚。

這邊廂正在熬粥,還打發了十幾人分別往城內各個方向處,敲鑼打鼓地告知施粥的消息,以及通知眾人帶好鍋碗瓢盆以及米袋糧袋,到時除了粥,還會按照家中人頭數發每人一斤粟,並且還會對照戶籍冊子一一確認,若是有謊報家中丁口者,即刻下獄,若是檢舉他人謊報者,可多得一份糧食。

聽得這鑼鼓喧天的陣仗,躲在屋子裏的那些人這才徹底放下心來,然後便是一喜,除了粥居然還有糧食可領,那可真是太好了,原本他們還擔心著再撐下去,他們家裏的糧食也快見了底,或許還沒得病死掉,就先餓死了。

如今可好,朝廷終於派人來救他們了,他們也不必擔心會餓死了。

於是一個個慌忙帶著家中還能行動的人口,各個手上都領著盆碗,拿著布袋子出了門,朝著剛剛那人所說五處地點中最近的一處去了。

於是便能看見,原本看上去死寂無人的城池,一下子活了起來一般,家家戶戶拖兒帶女,手裏捏著一堆東西,朝著一處方向去,臉上不再是麻木的表情,反而盈滿了希望。

就連這段時間裏被嚇得不太敢說話的那些調皮孩子,如今見到這副景象,也終於展開了笑顏。

……

薑虞卻在盤算著自己手上的人手著實有些不夠,畢竟隻帶了幾百來人,還是太少了些。

正煩惱著,她突然想起臨行前皇帝還給了她一道旨意,讓她可以調動地方駐軍,如今可不正是用到他們的時候。

原本她隻打算讓人帶著旨意前去便好,卻不料來到青州之後一直沒什麽動作的四皇子上了門。

他雖然依舊還是那副存在感極低的小可憐樣子,卻堅定地開口,說道,“此行國師為正使,我為副使,正該為您分憂才是,此地駐軍都總管與我有些交情,便叫我帶著旨意前去調遣吧。”

然後薑虞便知道了此地駐軍都總管原是姓梁,乃是四皇子伴讀梁皚的小叔,是地方駐軍總管,手下領著兩萬兵馬。

她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卻在心中暗自想著,這四皇子倒也不是沒有任何助力嘛,聽他的話,那個伴讀家中便是武將世家,而且與他關係倒也不錯的樣子。

這並不是什麽十分要緊的事,反正對方如今不必擔憂染上疫病,讓他前去也無妨,她便點頭應下,看著對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帶著侍從離開了。

然後她便吩咐了底下的人要尋幾處足夠大的院子或是民宅,待打掃好之後用來當作醫院,得把那些病人全都拉到一起來,按照輕重程度分別安置好才行。

如果是以往的話,這卻是有些不太好辦,畢竟青州確實繁華,因而城內居民其實也是人數極多,地價也高得很,不說像京城裏那般寸土寸金,卻也沒有便宜多少,城內住滿了人。

但是現下卻不難,畢竟經曆這一遭,城裏死了許多人,有些人家甚至是闔家全亡,連一個收斂屍骨的人都沒留下。

因而很快就找到了兩處合適的地點,甚至聽聞她的動作後,城裏的一名富商得到了消息,當機立斷將自己城內幾處不常居住的宅子都貢獻了出來。

有了確定的地點之後,薑虞便讓人將這些地方仔細清掃幹淨,最重要的還是不能藏汙納垢,得將那些蚊蟲老鼠什麽的都清理了。

然後便是拿出硫磺,放置在各個屋子裏熏上一整天,用以消毒。畢竟古代可沒有那些乙醇或者過氧化氫消毒水之類的東西,她找了一圈才發現硫磺這個好東西。

在知道硫磺可以用來製作炸藥之前,它一般是方士用來煉丹,或者是可以入藥的礦物藥品,在尋常藥店裏就可以找到。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令人驚異的用途就是可以用於花藝,這時候的花匠就已經會使用硫磺粉投入花瓶中,用以延長花期,並且還意識到硫磺可以用來驅蟲。①

因而這樣東西並不難找,甚至這次帶來的藥材裏也有一部分硫磺。

此外,隨行的醫師也拿出了自己製作出的不少辟瘟丸,用雄黃、丹砂、雌黃等十六味藥材,製成蜜蠟,大約丸子大小,早晚或夜裏,置於戶前燒之,同樣也可用於消毒驅蟲。②

並且在薑虞的叮囑下,這些暫作病坊的地方裏麵安置了不少床鋪被褥,床鋪需得清洗之後放於烈日之下暴曬才可搬進去,被褥之類衣物同樣如此。

……

而那些粥棚裏,已經有許多人來到了此處等候著,負責分粥分糧,或是在一旁維護治安的護衛們,都戴著兩層紗布製作而成的簡易口罩,有條不紊地工作著。

這同樣也是薑虞的要求,雖然這次大部分人喝下藥水之後不必擔心感染的問題,但是這次也隻是例外罷了,他們還是得知道注重衛生,避免傳染,習慣這一套操作才好。

畢竟她不可能永遠都呆在這裏,若是下一次哪裏爆發了瘟疫,沒了那些藥水,有這樣的隔離意識總是能降低一些傳染概率的。

原本聚集在此地的民眾也沒見過這般陣仗,看上去還有些畏縮,一個個都不敢推搡,認真地排著隊一個個等候著施粥。

領完粥之後,另一邊便是坐在那裏提著筆的小吏,民眾們結結巴巴地告知自己名姓,家中如今幾口人,然後見得小吏在簿子上寫上幾筆,然後拉長聲音說某某戶某人家中丁口三人雲雲,後麵站著的負責分糧的人聽見之後,便拿著秤稱好重量,將分好的粟米倒在這人自帶的糧袋裏。

周圍還分布了不少怒目圓睜,看上去凶煞的兵士,負責維護治安,不讓這些人鬧起來。

小吏身邊也站著一位個子不高的人,看上去還挺隨和,笑眯眯地盯著一個個上前來的民眾,其他人見他這副好說話的樣子,原本被那些兵士嚇住,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稍微緩和了些許。

然後便見這人朝著身後站著的兵士低聲說了句什麽,那高大兵士便跨步上前,將一個正準備領粟,低著頭眼神躲閃的家夥抓了出來,後麵排著隊的人一下子呆住了,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麽事。

這軍士大聲一喝,“此人不思恩德,之前早已領過粟米,如今假扮模樣又想來領第二回 ,按規當罰十棍,下牢三月。”

然後便壓著這個想跑的家夥,不顧對方的告饒聲,在大庭廣眾之下狠狠打了十棍,毫不放水,直將對方打得哭爹喊娘,這才將他拖走下獄。

一旁看著的人早已噤若寒蟬,被這眼前景象嚇得不敢開口,一些暗地裏打算討些便宜的流氓閑漢,見狀也歇下了自己的小心思。

那個笑眯眯的小個子也適時開口說,“我在軍中沒什麽別的本事,就是擅長識人,見過一麵的人,扮成什麽模樣我可都認得。”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隊伍後頭的幾個人,雖然言語依舊溫和,但是眾人還是聽出了語氣裏的威脅之意,後頭排著隊的幾個人聽聞,也悄摸離開了。

站在人群外頭見到這一幕的鄭三鄭四,見狀也不由得安心下來,願意施粥發糧,又有手段鎮壓底下作亂的人,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確實是認真來賑災的,不是那等敷衍了事之輩。

他們倆看著大鍋裏冒出來的白氣,聞著空氣裏傳來的米香,實在是有些饞,鄭四的肚子都已經咕咕作響了,她看了一眼鄭三,並沒有開口。

鄭三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一通,又回想起今日打聽來的消息,才下定了決心。

“好,把他們都帶回來,我們回城,然後帶著他們領粥去。”

如今看來,青州或許是有救了,如此他們也不用背井離鄉,跑到那麽遠的皇城去了,在這裏起碼他們還有一小間屋子呢,總不至於活不下去。

作者有話說:

①關於用硫磺給花驅蟲這個,歐陽修的《洛陽牡丹記》裏寫:“花開漸小於舊者,蓋有蠹蟲損之,必尋其穴,以硫磺簪之其旁,又有□□如針孔,乃蟲所藏處,花工謂之氣窗,以大針點硫磺末針之,蟲乃死。蟲死花複盛。此醫花之法也。”

②其實古代也有殺菌消毒的意識。

孫思邈《千金要方》裏麵就記載:如逢大疫暴發,備有太乙流金散,即雄黃、雌黃、羚羊角、礬石、鬼箭羽組成,晴天用布裹一刀圭,放庭中,可以消毒防疫。亦可用殺鬼燒藥方,即雄黃、丹砂、雌黃等十六味,蜜蠟為丸彈子大,早晚或夜裏,置於戶前燒之,其外還有辟瘟殺鬼丸、頭殺鬼丸等等。

不過太乙流金散比那些殺鬼丸什麽的真的好聽多了,感覺好適合出現在修仙文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