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來了賑災救疫的隊伍這事,自然也是早就派人傳信來知會過的,因此知州早早便派了人在城門前等候,遠遠地一見到這隻隊伍的身影,便立馬有人去通知了城裏的大小官員。

因而,一行人來到城門前時,城內的官員便已經穿戴整齊,恭敬地等候著他們來到。

站在最前方的知州許方回看上去便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模樣,留著長須,明明還算端正的臉上卻是一副苦相。

他一路做官做到知州的位置上,已經十分心滿意足了,皇城內勢力盤根錯節,勾心鬥角,不是他能趟的混水。

如今他是一方大官,雖則不在京城,但是青州距京城也不遠,可不是那等偏遠州府,護衛京都,執掌一方,正是聖上看重他的表現啊。

原本他隻盼著任上不要出什麽大事,屆時知州任滿之後,聖上或許會想起他,將他調回京城,不說入閣拜相,能安穩得個尚書便已足夠了。

可是,誰能想到,自己再過不久便要任滿,連上書的折子都寫好了,這種緊要關頭居然出現了瘟疫,一下子擴散得那麽快,官府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他實在是覺得自己太過晦氣,當然,也要怪通州的那個段禮康,明明可以早早告知自己此事的,居然如此膽大包天,瞞下了這麽大的消息,還連累自己的州府,遭了這麽大的難,真是可惡至極。

如今陛下派了國師及四皇子前來的消息,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前些時日突然冊封國師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四方,看陛下的樣子,似乎連偏遠州縣也派了人前去告知,著實是看重此人。

許知州倒是將信將疑,畢竟青州地處便利,他的消息自然也是靈通得很,此事一出,他便去了信詢問了還在京城裏的親朋好友,得到回信之後自然也是大吃一驚。

雖則他一向崇佛,府上也養了不少和尚,聽了不少佛經佛語,可是信中所言那般神異場景,他著實是聞所未聞。

待聽得此次對方將與隊伍一同前往青州的時候,他心中仍有疑惑,卻不自覺地燃起一二期待之情。

畢竟若是對方真能阻止瘟疫,救下青州,他配合對方自然也是有功,那原本掌率青州卻失職的罪過,或許也能有轉圜的餘地。

眾官員立在城門處,見馬車上下來一名青袍男子,許知州率先弓身朝著對方行了一禮,後頭諸官員見狀自然也一同行禮。

“見過四皇子。”

許知州往年入京述職之時自然是見過幾位皇子的,不過這位四皇子一向存在感不高,若不是他一向記性好,怕是早就忘了對方長什麽樣了。

“諸位,不必多禮。”

四皇子看上去一副強裝鎮定的樣子,讓自己盡量不在眾人麵前露怯,這副樣子甚至看上去讓許方回有點眼熟,當然若是熟悉之人便知道,他這副樣子是學的太子儀態。

隻不過他學起來卻並沒有太子那種落落大方之感,仍舊有些生澀。

他接著沒有繼續說話,反而是側過身,等待著另一輛馬車上的人下來,站在城門口這些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這便是那位國師大人了,隻是不知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得陛下如此看重。

眾人屏息,便見得兩位容貌出眾的婢女,將車簾分開,移了轎凳在車下,然後那人伸出素手,扶在車緣處,探出大半身子,繼而緩緩下了馬車。

眾人隻覺眼前登地一亮,整個視野都明亮起來了,而眼前之人的容貌則更是令人心驚的美,像是渺小之人見識到比自身更為廣闊,更為的壯大場景時,那種難以喘氣,不覺撫胸的美。

他們根本生不出半絲褻瀆之意,隻覺得眼前之人不是他們能見得的,直視得久了,甚至像是直視日輪一般,不由得激出淚來,都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許知州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卻不敢抬頭看對方的臉,行動間十分拘謹。

“見過國師大人。”

餘下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般,紛紛上前一一行禮,隻是目光不敢再隨意亂飄,每個人都低著頭看著腳下。

薑虞一副高冷模樣,朝著眼前這些人頷首,便算是回應了。

這些人也不惱怒,反而更生了欣喜之意,這才是他們心目中仙人該有的模樣,合該如此。

與四皇子來回客套幾句之後,許知州便將眾人迎進了城內,言說為眾人準備好了居住的宅邸以及酒菜,隻等為大家接風洗塵。

薑虞看著眼前這條明顯為了迎接他們,而特意清掃過的街道,看上去十分齊整,隻是空落落的,看不出有什麽大問題。

馬車依舊緩慢地行駛著,她似乎看見了對麵那條街稀少的幾個行人匆匆來去。一個錯眼,似乎還看見了一個躺在地上的黑影,不知生死。或許是死了吧,她眼神追著那道黑影看去,似乎見到了兩個人拖著他,不知帶去哪裏。

不過一街之隔。

這條街上,為了迎接欽差官員,從頭到尾打掃得幹幹淨淨,沒有半點髒汙,日光照耀下,好似仍舊是太平盛世,另一條街上,在黑暗裏的巷子裏,有人正在死去。

……

薑虞並沒有出席接風宴,卻也沒有攔著其他人,他們跟著一路遠行,終究是累了,歇一歇緩一緩也好,反正今日開始便是要沒有空閑了。

待得眾人吃飽喝足之後,她便遣了韓統領派了幾個手下去查看這城內情況,又隨著林太醫問了問城中病患的具體情況。

從本地的大夫口中得知,許多病患往往生了高熱,咳嗽,原本還以為是害了風寒,然後便是頸部或腋下往往偶生一贅肉隆起,繼而咯血,幾日便死。

聽到這裏,薑虞不由皺了皺眉,她來之前並不知道這次瘟疫究竟是什麽病,畢竟古代對於瘟疫的認知還很模糊,往往將所有的烈性傳染病都統稱為“瘟疫”。

但是事實上,古代曾經爆發過的瘟疫中便有鼠疫、天花、流感、霍亂等各種傳染病。

之前聽到那兩個小孩形容城內患病之人的情況,她就已經有所猜測了,如今城內大夫的話更佐證了她的想法。

“果然,是鼠疫。”

作為甲類傳染病,鼠疫的傳播速度極快,在醫療水平極其低下的古代,致死率更是極高,最嚴重的敗血型鼠疫的病死率甚至可以達到百分之百。

不過根據大夫所說的症狀,應該還沒到那麽嚴重的程度,應當是流行初期最為常見的腺鼠疫。

“此次大疫,追溯源頭竟是由鼠引起的嗎?”

耳聰目明的林太醫聽得她的低語,不由得激動起來,瘟疫竟是可以說得出具體來由,找得出原因的嗎?

就連他的師父也僅僅隻是猜測這是天地間一股異氣,但是再深究下去,這異氣為何而來,從何而來,往年的瘟疫又是為何消失,這種種困惑卻都不得而知。

如今,他竟得有幸知曉這瘟疫來由嗎?

薑虞看了他一眼,見到他年紀這般大,卻依然渴求知識的模樣,內心實在有些感慨,這樣的人雖然生在如此落後的古代,卻有著一顆求知深究的探索之心,如此人物,說不定他就會名流千古,登上以後的教科書呢。

“確實如此,”她點點頭,也願意多說幾句為他解惑,"這類疫病便是由於老鼠身上帶了病,人吃了這類患病的鼠,或是跳蚤叮咬了這類病鼠,繼而叮咬人,才使得人患上鼠疫。"

沒錯,跟薑虞一開始看到鼠疫,便下意識地以為是老鼠直接傳播給人的不一樣,老鼠這類齧齒類動物並非是直接傳染者,而是由於人類被攜帶鼠疫菌的跳蚤叮咬才患病。

或者是人類太過饑餓,實在沒得吃,將得病的老鼠吃掉,才會染病,這時的疫病是不會人傳人的。

當然,如果發展到後期,病菌擴散到了肺部,發展成了肺鼠疫,那麽便可以通過呼吸道感染,即使是交談間也會染上疫病。

因此古人所說“大災之後便有大疫,”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每逢旱災,難民四處逃荒保命,而老鼠也同樣沒了吃的,自然也會進入到人類聚居的地方尋找食物,並且流民在慌不擇食下,連老鼠也會吃,這樣的情況實在容易成為瘟疫的溫床。

而且幹旱時節,本就缺少雨水,流民根本無法保證自身衛生情況,再加之四處流散,疫病很容易擴散開來。

聽得薑虞的解釋之後,林太醫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樣,拍了拍愣在一旁的徒弟的腦袋,讓他記得待會拿紙筆記下來,一副將她所說的話奉為金口玉言的模樣。

而這時查探城內情況的人也回來了,城內就如同她之前猜測的那樣,古代沒有成體係的防疫意識,基本沒有什麽有效的防治措施。

畢竟古代有的還是醫館和藥房,以及四處走街串巷的遊方郎中,大多數人病了還是選擇呆在家裏,請大夫上門或是上醫館治病。

然而這樣嚴重的情況下,醫館大多數都關門了,實在是收不下如此多的病人,況且還這瘟疫還如此危險。

作者有話說:

其實鼠疫聽起來感覺挺陌生,但是大家應該挺熟悉的,鼠疫的三次大流行裏,其中一次就是十四世紀造成歐洲三分之一人口死亡的黑死病。

當然,黑死病會這麽嚴重,也是因為大家眾所周知的,中世紀的環境衛生非常之糟糕,而且沒有正確的衛生意識。

甚至以為不洗澡,放血,吃下寶石,鞭笞自己可以避免感染鼠疫,並且由於獵巫行動,認定黑貓不詳,殺死了很多貓,在黑死病肆虐的時候意識到是動物傳染,又殺死了很多貓狗,導致老鼠缺少天敵,就更加猖狂。

總之一係列操作使得黑死病擴散得更廣。

現在經常在小說裏看見的戴著鳥嘴麵具的醫生,也是這時候出現的,雖然功效不大,但是這種形象倒是一直流傳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