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無慘是一個很謹慎的人, 特別是涉及他自己的性命的時候。

他原先還沒有這麽謹慎,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王,無論是什麽王侯將相麵對他的力量都要拜服在他的腳下, 隻要在夜晚, 他就是無法戰勝的,區區一名受製於他的英靈,又能如何呢?

直到他當著封火的麵準備吃一個女孩。

刀匠沒有向他出刀, 他甚至沒有動,隻是用那對燃燒著鬼舞辻無慘看不懂的情緒的琥珀色眼眸死死盯著他, 在那一瞬間, 鬼舞辻無慘在他的身後恍然看到了荒原上的累累刀塚, 刀上斑斑鏽跡殘破不堪,恐怕動動手就能讓刀分崩離析, 可他卻覺得那些刀隨時都會刺向他的全身, 哪怕將他絞碎都不會停下。

鬼舞辻無慘僵在了原地, 連手指都不敢動彈,任由那個女孩嚎啕著逃跑。

他不喜歡放任到嘴邊的食物逃走, 但他更不想看到那刀塚上的萬千刀劍一同刺向自己。他相信, 如果他敢下嘴, 那麽那個人就敢動手。

他終於明白,持有令咒,也不是絕對安全的, 所以他要求封火遠離他,沒有他的命令不能再靠近自己。英靈可以靈子化移動, 也能夠互相感知到彼此的位置, 但移動仍需要時間, 隻要保持距離, 鬼舞辻無慘就來得及以令咒命令他自害。

哪怕是封火來找他提供線索,見他的也並不是鬼舞辻無慘的本體,他謹慎地將自己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來見封火,另一部分躲藏起來,這樣就算封火要反水與他同歸於盡,他也能靠著留存的那部分繼續存活下去。

某種角度上來說,封火這十幾年非常難捱,比他當奧伯龍那千年還難捱,但鬼舞辻無慘也是同樣的被掣肘感,可能這就是互相傷害吧。

封火隻好采用了第二套計劃。

“你要的青色彼岸花。”他說著,單手捧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匣,鬼舞辻無慘的瞳孔因情緒激動而劇烈收縮著,卻沒有貿然去接,兩人僵持了片刻,封火將木匣子放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退到幾步之外,鬼舞辻無慘這才難掩興奮地撲上前,將木匣牢牢地握在手中。

從平安時代至戰國,八百年的等候,無數次想放棄又不甘心,如此漫長的一生的追求……現在,就在他的麵前。

他蒼白的手微微顫抖著,掀開了那木匣。這間茶室是完全不允許光的通過的,但他有著強大的夜視能力,所以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中,他也清楚地看到……那哪是一朵花?分明就是一株栽在土裏的灰綠色藤苗,幹癟的花蕾萎靡不振地垂下,看不出與其他植物的區別,令人懷疑它是不是已死的普通植物。

鬼舞辻無慘的周身爆發出猛烈的殺氣,背後瞬間突出八根尖刺,以不同的方向齊齊刺向了封火!

“千子村正!”從極度的期待到完全的失望,這巨大的落差令他的聲音都扭曲起來,仿佛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你敢拿這個欺騙我——!!”

封火麵色未改,從未出鞘的刀自腰間抽出,一把刀迎上八根尖刺卻每每都能將那靈活而致命的尖刺擋下,碰撞的火星將茶室短暫地照亮隨後又再次黯淡,一片黑暗中,他的聲音沉靜自如,“老夫沒騙你。青色彼岸花一年隻在白天開放兩三天,現在是夜晚,你要等到明天它才會開放。”

那每一擊都是衝著頭顱、心髒、脊柱三大要害而去的尖刺,停下了。

“……好。”鬼舞辻無慘深深地吸了口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他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那我就等到明天。如果明天還沒有開放……”他的目光一刻都不願意從這朵將死的花上移開,算得上是小心翼翼地將它置於桌上。

“煩死了,老夫說了沒騙你就是沒騙你,耐心等著就是了。”見戰鬥暫時結束,封火大咧咧坐在了他的對麵,“到了明天,老夫的工作就正式完成,而我們的契約,也該結束了。”

湧到頭頂的血液慢慢流了回去,鬼舞辻無慘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他向封火投去了一瞥,唇邊浮現出一抹極近殘忍的笑,說出口的話卻算得上是溫和,“當然了,到那時候,就不勞你繼續辛苦下去了。”

“哦,對了。”鬼舞辻無慘瞥向了茶室之外,在剛剛,有一陣極其微小的聲音,而他捕捉到了那聲音,也察覺到了自己手下的一隻鬼與自己斷開了聯係。若是往常,他一定會命令手下去追殺那隻鬼,可現在目標近在眼前,這個發現就隻是讓他笑得更開心了,一完成願望就能把送上門的鬼殺隊斬草除根,還有這種好事?

“很快,珠世就會邀請一批老朋友來見我們,為了慶祝我的新生,我準備飽餐一頓。但是你放心,你所養大的那位……是叫做緣一吧?我可以放他一馬。”

鬼舞辻無慘心知肚明,千子村正是一個守信的人,所以在他真正吃下青色彼岸花以前,就算他再怎麽在他的底線反複橫跳,後者也不會動手,他這麽說就單純是想讓封火再暴怒一次。

可出乎他的意料,封火的反應很平靜,他甚至自然地接過無慘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香濃鬱的茶水,“不需要,你是殺不了他的。”

這令鬼舞辻無慘的眼睛眯了起來,不過隨即又鬆開了,他笑道:“哦?你還真是信任他啊。可使我成為了無敵的完全體的人,是你。這件事被他還有他那些同伴知道,你想過會如何嗎?”

封火仰麵將茶水一飲而盡,茶杯拋向了無慘麵前的矮桌,杯口朝上穩穩落下,他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隨意,老夫本來也沒有要遮掩什麽,既然是老夫所為,那就大方承認就是了,何須逃避。”要是真的想瞞,他一開始就沒必要告訴緣一。

……又來了,又是這副樣子。鬼舞辻無慘的笑容褪去了一二,他垂下眼,“好,那我就等著。”

等著你這張裝模作樣的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的那一刻。

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

鬼殺隊能夠調動的147名劍士,其中包括日、月、水、炎、風、岩六名能夠斬殺十二鬼月的柱,喬裝打扮之後,分別偽裝成了幾支商隊和大名與武士,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鎮。即使他們已經拿出最快的速度去趕路了,也還是在日上中天才趕到。

小鎮不大,位於深山之旁,一條大路連通著盡頭一座高大卻隱約透露著陰森的宅邸,道兩旁則整齊地林立著數間低矮的平房。分明是該工作的白天,卻安靜得不可思議,連鳥鳴聲都聽不到,隻剩下他們的腳步聲與隨隊的馬車車輪聲,不祥的預感和危機感懸在每個人的心頭,沒有人放鬆警惕。

偽裝成商隊頭頂的風柱,以及扮成護衛的緣一,他們身後跟著其他幾名劍士與一輛沉甸甸的馬車,敲響了鎮上的一間房門,“請問有人在嗎?”

他們的聲音在寂靜的小鎮中回**,最後連回音都被吞沒在小鎮深處,風柱和緣一交換了一個眼神。

偽裝大名的繼國嚴勝等人則走了另一條路,現在正在鎮外不遠處,隻要五分鍾就能扔下行李趕來。

根據珠世所言,這座小鎮就是一座徹頭徹尾的鬼之城,平房中居住的就是低階的鬼,而那座最大的宅邸是鬼王的居室,越靠近大宅的鬼位階越前,但平時高階的十二鬼月都在外遊動,盡可能地在全國各地去搜尋青色彼岸花的位置。

現在是白天,那麽,這些平房中的鬼應當正在休眠中,是他們最好的殺鬼時機,要是在過去,他們一定會輪番將這些睡夢中的鬼一一斬殺,但現在時間緊迫,他們優先該做的是探清情況,集中火力去迎戰白日的鬼王。

鬼殺隊無法確定珠世給出的情報是真是假,她確實真切地恨著無慘,但不能排除因此被無慘所欺騙而給出假情報的可能性,這很可能是個針對他們的陷阱。可是……他們承擔不起情報她所言為真的代價,前來處理是必須的,隻是,不能直接全員撞進城內,以免被一網打盡。

風柱和緣一,就是前來探明這座小鎮的現狀的先遣隊,以信號彈為號,來決定接下來是全員發起進攻,還是保存力量盡快撤退。

“我要開門了。”風柱壓低聲音說,緣一和身後的劍士紛紛握住了刀,警惕著從中撲出一隻鬼的可能……然而,這扇門輕而易舉地就被打開了,他們保持警惕走入其中。屋內有著明顯的生活痕跡,被褥衣物隨意堆疊著,一件精美的振袖和服掛在屋後,她的主人或許本來想在這一天穿上它,但她現在卻不知所蹤了。

緣一搖了搖頭,他的心沉到穀底,“……直接去大宅。”

劍士們無條件信任他的決定,舍下這間空屋,快步趕向了大宅,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大宅的沉重門板被一雙白皙蒼白的手由內而外推開了,一個身影從中走了出來,向他們徐徐行了一個禮,“無慘大人等候諸位多時了。”

“她”的姿態很美,低頭時露出白到發光的脖頸,隨後抬起了精致的容顏,一左一右的眼中分別寫著上弦、三幾個字,微笑時露出尖銳不似人類的牙齒,“請隨我來。”

此刻正是夏天的正午,一天之中溫度最高的時候,可見到這一幕的每個人都感覺被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徹,汗毛倒立。或者說,正因為現在是白天,他們才會產生如此劇烈的反應。

風柱眨眼間便從那種極致的恐懼中掙脫出來,長刀揮向了“她”的纖細脖頸!

“我上次就應該殺了你!”他嘶吼著,風之呼吸的劍招一式接著一式揮出,上弦三遊刃有餘地閃避著,“哎呀,人家不喜歡太熱情的男人,這種搭訕的模式也很老套啦。”

風柱表情凶狠,暗暗心驚,上次他被他的外表所蒙騙偷襲成功,落得個兩敗俱傷讓他逃走了,而比起上一次交手,他居然無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又變強了……打斷了他思考的,是同樣拔刀加入了戰局的緣一,上弦三見狀臉色一變,條件反射地向後退去,而那太陽的輝光勢不可擋地追上來,將她的一邊手臂斬去。

沒有鬼在直麵日呼之後還能保持鎮定,哪怕他們現在應該已經不再怕他的刀才對……不對,為什麽他那把刀造成的傷害,還是無法愈合!?

他瞪大眼睛望著緣一手中的刀,並更驚訝地發現,那把導致所有的鬼都開始對櫻花ptsd的刀,居然因這一揮而浮現出了絲絲肉眼可見的裂痕。

“你這是……”

“我來攔住他。”緣一沉聲說,“鳴山,去取刀,還有信號彈。”

不用他提醒,風柱鳴山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跳上了馬車,從車上抬下了兩把刀並拉動了信號彈,一道紅光飛向天際,在空中炸出一朵燦爛的花。

雙方僵持不動,緣一的目光緩緩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他也知道這把陪伴他八年之久,一直用心保養少見磨損的刀,在剛剛的一擊之後就變得脆弱了。

……對不起,爺爺。他在心裏默念了一聲,降低身體重心橫持長刀,上弦三也蓄勢待發。

“留衣,你在做什麽?我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客人呢。”一道低沉的,令在場所有人都精神緊繃的聲音響起,他們一齊將目光投向那個漫步在陽光下的男人——鬼舞辻無慘。

上弦三第一時間退到他的身旁,恭敬中夾著恐懼,“對不起無慘大人,我耽誤時間了。”

鬼舞辻無慘的心情很好,所以他放過了上弦三。他展開手臂,愜意地沐浴著陽光的照射,又深深地吸入了一口陽光下的空氣,眯著眼睛彎起唇角,“啊啊……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白天啊。”

無需多言,兩把纏著火焰和颶風的刀在同一時刻斬向了他!他甚至都沒有挪動哪怕一步,因為上弦三的長發緊緊纏住了兩人的刀,那攻擊近在咫尺卻無法奈何他分毫,緣一正要再次發動,卻被風柱喝止,“緣一,我來!”

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機!

旋風呼嘯著絞斷那雪白如絲綢,卻同時兼具韌性和硬度的發絲!與此同時,風柱新換上的刀刃上也同樣出現了裂痕,風柱嗤笑一聲,抓住機會一腳將上弦三踢出數米遠,自己也緊跟著再次揮刀而去,隻為了不讓上弦三阻礙緣一與鬼王的戰鬥!

鬼舞辻無慘完全沒把他們的動作放在眼裏,愉快至極地將自己剩餘兩條赤紅紋路的手送至唇邊,被血浸得殷紅的唇貼上了手背,從那張唇中吐出的話卻是冰冷至極,“村正,給我殺了日呼劍士。”

他不動手,可沒說不讓村正動手。

在正式與青色彼岸花融合之後還留他到現在,就是為了這一刻。

緣一沒有浪費風柱爭取的機會,滾燙的刀已破開空氣而來,隻要成功,就能同時斬去鬼舞辻無慘的五個腦、七顆心髒!可這一刀卻沒有如他所願斬在鬼舞辻無慘身上,而是撞上了另一把刀,那瞬間的碰撞令緣一虎口發麻,本該是劇烈的金鐵交擊之聲,也多出了一絲令人不適的雜音……那是緣一手中的刀,綻出了更多的裂痕的聲音。

以英靈之身製造的低階的寶具,若想發揮出其作為寶具的力量,就隻能淪為一次性用品,更何況這一次緣一使出了全力,與他對敵之人也沒有要留手的意思,兩相碰撞之下,刀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櫻七日村正從刀尖至刀柄爬上了蛛網一般的裂痕,裂痕愈來愈深重,最後徹底地崩斷,散裂的刀之碎片正如櫻花一般飄零,留在緣一手上的,隻剩下了刀柄。

“雖然早有預料,但果然還是失敗品啊,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紅發青年的刀尖垂落在地,他的神情冷肅至極,並沒有向那由他親手打造的刀的殘片投去哪怕一個眼神,聲音冰冷到陌生,“拿起刀來,緣一。否則,老夫真的會殺了你。”

緣一怔愣地望著他那張不變的臉,想起在他決定加入鬼殺隊那日,封火曾勸過他,“這條路並不好走,你會遇到許多的阻礙。”

緣一則答:“我會克服它們。”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嗎?無論遇到什麽事,無論遭遇多大的痛苦,也要堅持到底,直到實現為止。”

“是的,無論遇到什麽。”

對,無論遇到什麽。哪怕是……與他為敵,也要將他的理想貫徹到底。

緣一閉了閉眼,伸手握住了腰間所剩的那把在這場景下顯得滑稽的木棍。雖然他自己不覺得滑稽,可鬼舞辻無慘卻是毫不客氣地肆意大笑起來,嘲笑著這曾經擊敗過他一次的東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日之呼吸的劍士啊,事到如今隻能拿那種東西充數了嗎?”

……不過,為什麽村正看起來這麽平靜,完全不意外他會用令咒的樣子?鬼舞辻無慘對此有所警覺,捏著令咒隨時準備再使用第二次。

封火對於緣一的行動,眼中閃過了滿意,他條件反射地想誇獎緣一,不過現在的情形顯然不適合這樣做。

所以他將誇獎,全都化為了猛烈的,密不透風的攻擊!刀以極致的速度掠過,而其刀光則殘留在視網膜上化為了刺眼的光幕,緣一揮動手臂以全身力量去進行格擋,每一次格擋都宛如一座山撞在了他的刀上,令他的手臂都產生了刺痛!而撞擊帶來的巨響更是震耳欲聾,好像有人在他的耳邊撞響沉重的銅鍾,一次次密集的鐺鐺聲回**在整座鬼之城中!

作者有話說:

無慘:打得好啊,再打激烈一點!

封火:摸了一個副本,終於重回老本行了

這章修修改改好多次,亂七八糟寫了四千字初代鬼殺隊勇闖大宅,最後看著有點偏於是全扔了重寫。誰懂,這篇文才22萬字我存廢稿的文檔裏都4w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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