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時, 名為靜岡的村民便早早醒來,穿好衣服與草鞋,打水澆灌農田, 驅趕烏鴉與蟲子。

這樣的勞作日複一日, 雖然辛苦,但隻要堅持下去,來年就能在豐收之際吃上熱騰騰的米飯, 多餘的糧食還可以去城中交換比起麻布要更細膩的布料,到時候就能讓那位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孩穿上漂亮的新衣了。一想到這裏, 他就感覺到肩上的水桶也沒那麽沉重了。

初夏時節, 午間的太陽還不算毒辣, 他也找了處還算幹淨的地麵坐下,準備享用自己的午餐。正當此時, 一道影子停在他的麵前, 靜岡抬起頭, 驚喜地發現是前一天晚上見到的那個孩子,“緣一!”

緣一雙手捧著兩個以荷葉包裹著的飯團, 靜岡一時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而緣一見他遲遲不肯把東西接過去, 便回過頭看向他身後的那個青年——靜岡這才發現,那個行事神秘令人捉摸不透的刀匠,也隨他一起來了, 就站在田埂上抱臂觀望著。

靜岡頓時有些忐忑,在這個時代的刀匠的身份是與他這種平民無法比的, “村正大人, 交換東西的時間不是在五日後嗎?你怎麽……”

“老夫不是說了不需要喊大人了嗎, 喊爺爺或是村正就是了。”封火淡淡地糾正了他的稱呼, “有點事情,所以想早點交換。鐮刀,鐵爐,或是糧食,你需要什麽東西?”

靜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麵前還執拗地舉著雙手的緣一,和緣一身上那身陳舊的衣服,忽然明白了什麽。

是要給他換來布料做新衣服吧。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這個看起來比他還年輕的人這麽執著於讓別人喊他爺爺啊。

靜岡的肩膀不知不覺放鬆下來,臉上也浮現出笑容,“是,村正大人。我家裏還有很多棉麻布,都是全新的,能換成糧食嗎?”

封火直接將背上的背簍放下來,從中提出幾袋米放在了地上,靜岡嚇得連連擺手,“這也太多了!我家裏的東西換不了這麽多的啊!”

“還有一部分,是你給這孩子水的謝禮。”封火擺了擺手向前走去,“布料我之後會去取的。”

緣一眨巴著清澈的眼眸,他的目光在靜岡和封火之間轉了轉,將飯團塞到了靜岡手裏,“這是爺爺教我做的,可以請你收下嗎?”

靜岡愣了愣,也就忘了拒絕,見狀,緣一那張仿佛看破了一切的平靜麵容上,終於浮現出幾分滿足的笑意,這才讓他有了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生機。緣一笑著向他揮了揮手,快步跟上了封火的背影。

靜岡不禁凝視著那一大一小遠去的兩道背影,他記得這位自稱是千子村正的刀匠一向是雷厲風行的,腳步迅捷得像在與時間賽跑,但今天他走得並不快……是為了能讓身邊的孩子跟上他的步伐嗎?

不知為何,靜岡總覺得他們的背影居然有些相似,好像在這樣混亂的世道懷著什麽他人難以理解的東西……咦,該不會緣一真的是村正大人的親戚吧?

封火不需要側眸,就聽那輕卻穩重的腳步聲跟在了他的身邊,就知道緣一已經跟上來了。

他其實有一種微妙的錯覺,總覺得自己此刻的行為,有點像是父親老家裏常見的,那些騎著三輪車走在街上,用一台小擴音器重複播放著“回收彩電冰箱洗衣機”的人……畢竟在這個混亂的戰國時代,比起不知何時就會變成廢鐵的貨幣,還是以物易物的形式更加可靠些。

嗯,要不回去就真的鍛輛三輪車,這樣下次再來的時候也方便一些?幹脆順手再去以那能吸收陽光的鐵礦造一輛泥頭車,等待有緣的勇者有朝一日開著泥頭車去把無良老板創死?

遠在自己宅邸中休息的鬼舞辻無慘無端打了個噴嚏。

“奇怪。”鬼舞辻無慘眯起眼睛,自從變成鬼以後他早就忘記了生病是什麽滋味,這噴嚏是怎麽回事?

他對著空氣握了握拳,確認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異狀,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珠世。”

容貌迤邐氣質典雅的女性慢吞吞從另一間房間走出來,有一抹隱藏得極深的仇恨從她死水一般的雙眼中劃過,但她並沒有將那仇恨轉化為實質,隻是沉默不語地上前替鬼舞辻無慘檢查著。

“你也差不多該放棄耍花招的想法了吧。任何念頭都是瞞不過我的,是否留下你隻在我一念之間。”鬼舞辻無慘輕描淡寫道,“珠世,你是與眾不同的,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就能替我,替我們,尋找到戰勝太陽的方法。到了那個時候,哪怕是神明都無法主宰我們的生命,難道你就不期待那一天嗎?”

珠世沒有回答。鬼舞辻無慘也習慣了她的沉默,眉間閃過了一抹不快,很快又撫平了。

為了增加哪怕一絲的可能性,他願意稍微忍耐一下不那麽聽話的下屬……當然,這也包括另外一個更不配合的下屬。

與此同時,封火正帶著緣一走過了一整個村子,他背上的背簍,以及緣一手裏的小包裹都逐漸空了下來。

以這個時代物品的價值來說,他所換出去的東西,是遠超過換回來的,但這對他來說根本是無所謂的事情,若不是這些村民們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或許會直接將東西全部送出去。

他目不斜視地走在崎嶇不平的小道上,“你看起來很高興,緣一。”

哪怕知道他沒有看自己,緣一也還是仰起臉望著他,他在同他人交談時總是這樣專注地望著說話的那個人,唇角微微上揚,“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很高興,所以我也會感覺到很溫暖、很幸福。”

封火的眼神閃動,“能夠感受到他人的幸福嗎……你有著一種不錯的天賦。”

“我,有著天賦嗎?”緣一似乎有些發愣,“那麽,我的天賦,有幫到爺爺嗎?”

“嗯,幫大忙了。往常,大概是因為害怕,他們不會與老夫說太多的話,有你在的話,就省去了不少交流的時間。”

聽到這裏,緣一的腳步一頓,他不解地停在原地,“為什麽會怕你呢?”

那間簡陋的草廬,在旁人看來或許無法與繼國家的大宅相比,可枕在柔軟的被褥上時,緣一卻覺得這裏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他想起了不厭其煩地悉心教導著他說話,還有該如何做人的母親,可他已經再也看不到她了,並且應當也再也見不到兄長了,這樣才不會讓兄長再難過。想到這裏,他盯著頭頂陌生的天花板,有些難以入睡。

而那個人好像將他的思念當做是不安,屈腿坐在他的床邊,有些為難地低聲自語著,“睡不著嗎?老夫可不太擅長唱童謠啊。”

緣一小幅度搖了搖頭,接著,那隻握過刀劍也握過鐵錘的有力手掌落在了他的身上,有節奏地輕柔拍打著,“已經沒事了,不會有人趕你走的,安心睡吧。”

夏蟬在窗外低吟著,和煦的風時而從他們身旁拂過,緣一不知不覺間便這樣睡著了,夢中,他同兄長、母親一同坐在盛開的櫻樹下,享用著甜甜的丸子,盡情地歡笑著。直到次日清晨,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床邊擺著熱乎乎的早餐。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千子村正”會為他人帶來恐懼。

“在這個時代,武士和大名的地位是絕對的,如果他們想的話,可以隨心所欲地對著路邊的路人拔刀。”封火也停住回過身來,緣一從他微小的表情中判斷出他此刻的心情算不上愉快,“而刀匠,雖然不如武士的地位,但對於一般的平民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武士是傷人者,而鍛出傷人之物的刀匠是幫凶,這一點,你也很清楚吧,所以在昨晚才會說不喜歡那把刀。”

緣一的表情有些糾結起來,封火見狀低笑了一聲,“你一定很想問,既然如此,老夫為什麽要做刀匠吧。”

鄰近傍晚,逐漸淡去的陽光照得緣一暖洋洋的,他稚嫩的臉上是超脫年齡的專注,封火也因此沒有選擇敷衍他,而是認真解答起來,“殺人刀,活人劍——緣一,你聽說過這句話嗎?”

緣一茫然了一刹,他仔細地思考了片刻,而封火也耐心地等著他思考完給出自己的想法,“刀能殺人,而劍卻能救人嗎……?在哪裏可以找到這樣的劍呢?”

封火被他的童稚發言與背後的真心所逗笑了,“僅從表麵意思上,確實如此,因為單刃的刀才是現在最常見的武器,而雙刃的劍則逐漸演變為用於供奉的禮器。不過,在老夫看來,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是——刀劍既能奪取性命,亦能用於保護性命。”

“究竟是殺戮,還是拯救,隻取決於握劍之人。”

緣一定定地注視著他,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著青年模樣刀匠在夕陽下的挺拔身姿,他感覺到那笑容似乎有著他難以接觸的分量,這令他情不自禁地開口道:“那麽,你的理想,就是以刀劍去拯救他人嗎,爺爺?這就是你成為刀匠的理由嗎?”

可被他注視著的人,卻沒有像之前一樣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怔愣數秒,收斂起了神情兀自轉過身,再度向前方走去。緣一不明所以,趕緊跟上他,他回想起不久之前的一名村民無心問出的話,再度追問:“爺爺,你想讓我成為你的學徒嗎?”

封火想都沒想,果斷地搖了搖頭,“不。”

緣一懵懂地抬起頭,而那隻溫暖的手掌在這時落在了他的頭頂,他聽到青年語調平淡地說:“老夫讓你留下,隻是讓你幫我一些生活上的忙。以後想做什麽,想成為什麽樣的人,都由你自己決定,而不是老夫想要你怎樣。你想過上怎樣的生活,有想過嗎?”

緣一任由他將自己的頭發揉得亂蓬蓬的,思索了半晌,他先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以前,兄長想成為天下第一強大的武士,所以我想成為第二強大的武士,輔佐他。但是後來,我不再那樣想了……對不起,我不知道現在該成為怎樣的人。”從沒離開過那間大宅的他,對外麵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他唯一確定的就隻有自己不想成為讓他人難過的人。

“不需要道歉,你還有很多的時間去考慮。無論是成為像其他村民一樣的農民,還是商人,又或者武士浪人……都很不錯,隨你選擇。但老夫不想讓你僅僅是為了滿足老夫,而去隨意地做出決定。”腰間掛著一柄長刀,雪白羽織的青年收回了手,他的影子在漸漸染上紅霞的夕陽下拉長,麵容也因光照的緣故而有些模糊,但緣一將他唇邊抿起的弧度看得清清楚楚,“理想是十分沉重的,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則更加艱難。如果你在下定決心給出承諾時太過輕率,就意味著距離後悔不遠了。”

緣一總覺得他後麵的話,似是感慨,又似是惋惜。

“再過幾年,見過更多人和不同的生活之後,再告訴老夫你的決定吧。到那時候,若你出於自己的意願想成為刀匠,再鄭重地向老夫拜師也不遲。”封火說,“不過,在刀劍一事上,老夫可是十分嚴格的,可別指望老夫會對你放水啊。”

緣一仔細地咀嚼著他所說出的話,緩慢而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爺爺。”

雖然因被隔絕在三疊的小房間內,加上天性的純真而有些不諳世事,可緣一其實很擅長捕捉他人的情緒,不隻是通過麵部肌肉與心跳的變化,還因為他天生的感知能力,他一直都能感覺到母親的悲傷,兄長的痛苦……或許這就是“爺爺”說的他的天賦吧,盡管,即使他能夠感覺到,也總是很難幫到他們。

因為這種感知力,他清晰地感覺到麵前的人對他的關切,所以他也不禁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謝謝你的關心,爺爺。我一定會問清自己的心,確定我所期望的前路後,再做出決定。”

作者有話說:

於是四百年後,不存在的謎之世界線,炭治郎開著日輪泥頭車創向無慘:大人,時代變了!!瀧澤龍拉噠!

“殺人刀,活人劍。”這句話最早應該是出自宋朝《碧岩錄》一書,是一種禪宗用語,後來流傳入霓虹,柳生宗矩(沒錯,就是fgo也有的那位老爺子)在自己寫的《兵法家傳書》也提到了這句話,也即柳生流擅長的“無刀取”的意義,隻奪刀不殺人。我越查資料越覺得劍心也非常能夠體現出這句話。(科普和搞笑劇場的畫風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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