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上弦彎月懸掛於天際, 於白卻渾濁的月之外,是無盡璀璨的碎星,它們不時如同呼吸一般閃動著, 為不變的浩瀚星空增添了一分生機。

一名穿著單衣, 發尾泛紅的黑發男孩奔跑在這無人的寂寥曠野上。

如果有任何一個見證者,或許都會被他那步伐所震驚——以一名不到十歲的孩童來說,他跑得太快了, 連成年人都隻能望塵莫及。而即使跑得這樣快,他的腳步也從未出過差錯, 明明始終望著前方與天空, 可無論是地上尖銳的石子還是難以察覺的坑窪, 他都像是早有預料一般輕巧地躍起避開了。

可這裏沒有他人,能夠見證這一切的隻有月與星, 於是沒有任何人為他這不可思議的靈巧發出讚歎。但他也並不需要讚歎, 對他來說, 溫和地拂過麵龐的夜風,安靜地注視著他的星空, 都是他的夥伴。

他確實擁有著引人豔羨的天資, 可他終究還是一個人類, 也是一個孩子。生來就少有鍛煉的雙腿肌肉在抗議,而他從那間宅子中穿出來的草鞋也磨損得不輕,最重要的是……從入夜他就沒有再吃過一粒米, 也沒有喝過一滴水,他的肚子現在正在激烈地打著鼓。

他不得不稍微放慢了一些腳步, 稻苗旺盛的農田從他的身旁掠過, 一個村落逐漸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此時正是深夜, 在這個時代, 特別是難得能夠得到油來點亮燈火的平民,早早就已經放下一切入睡了,所以整個村子都在寧靜地睡眠之中。

名為繼國緣一……或者現在該稱為緣一的男孩,並不想打擾他人,他看到村口的一間屋前擺著一個大水缸。然而母親說過,不問自取似乎該被稱為盜竊,所以哪怕喉嚨已經幹到快要冒火,他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安靜地從那間屋子走過。

可在經曆了母親的去世之後,他似乎終於遇到了一件好事,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壓低的聲音,“什麽人?”

緣一眨了眨眼睛,回過身,那是一個身著素色麻布粗衣的中年男人,男人一手舉著鐵器鐮刀另一手舉著蠟燭,在看清他的外表時一愣,放下了鐮刀,“什麽啊,原來是個小孩啊。”

他說著上前了幾步,“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看你的臉很陌生,不是我們村子裏的人吧。”

“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緣一無法描述出繼國的府邸在哪裏,更何況有許多人都提醒過他,一旦離開了繼國家就不許再以繼國之名自稱,也不可與繼國扯上聯係。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左胸前,在他的眼中,男人的身體結構可以說是一覽無餘,所以他也憑借他的血液流動和心跳判斷出這個人才從睡夢中蘇醒,“是我把你吵醒了嗎?對不起。”

“啊……也不算吧。因為這村子以前經常有野獸襲擊,有很多人晚上睡覺時還好好的,第二天人就不見了,有人在村子附近發現過……”村民說到這裏話音一滯,他不想讓這個獨自流落在外的孩子受驚,便生硬地略去了那至今令人心有餘悸的慘狀,“總之,最近雖然消停了一些,但我們還是很警惕,不是你的錯。”

……咦,這個孩子是怎麽知道他是剛剛醒過來,而不是幹脆就沒睡呢?

緣一乖巧地點了點頭,村民仔細地觀察著他,注意到緣一的嘴唇已經幹到開裂了,他頓時遺忘了那個疑惑,麵色緩和下來,“你一個人能走到這裏還真了不起啊……你叫什麽名字?來我家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緣一的視線從村民的腹部劃過,他搖了搖頭,“我叫做緣一。不用了,給我一點水就可以了。”

這個村民的胃部可以說是空空如也,晚餐吃下的東西恐怕早就消化了,衣服下的身體雖然不能說是瘦骨嶙峋,但也算得上皮包骨頭,與緣一在繼國家見到的那些身強體壯的下人完全不同,更不用說是雖然不受重視但也從未挨過餓的緣一了。

正因如此,緣一不能吃他家裏僅剩的食物。

窘迫從村民的臉上一閃而過,因為他家裏確實沒什麽多餘的哪怕是招待給一個孩子的東西了,剛剛隻是順口一說。也因此,他在緣一拒絕時不由得鬆了口氣,這也令他帶緣一去自己的屋子時很熱情,很快為緣一舀來滿滿一碗水。

堪堪到村民腰部的男孩抱起碗,轉眼間就喝到了碗底,他放下碗,雙手合十道:“謝謝招待。”

村民自己沒有孩子,但不妨礙他有被這個又乖又有禮貌的孩子可愛到,他不禁關心起來緣一接下來的行程,“緣一,你接下來要去哪裏?雖然已經至少半年沒有野獸來過這裏,但晚上還是挺不安全的。”

緣一也有點犯難,因為他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目的地,他連自己究竟跑到了什麽地方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沒關係的,野獸不會傷害我。”

他說的話很簡潔,但意思也很明確,他向著為他提供了水的村民鞠了個躬,“謝謝你的招待,我要走了。”

“等一下!”村民下意識地起身想挽留他,但他也想不出隻能勉強溫飽的自己有什麽餘裕去照顧一個孩子,所以到了嘴邊的話便成了:“……那你小心一點啊。”

緣一再次鞠了個躬,便向著屋外走去。村民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快步跑到他的身邊,俯在他的耳畔壓低聲音,“如果你實在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就去村子外,北邊的那間草廬吧。”

“草廬?”緣一順著他的提示望向了村子的北邊,也是緣一來時相反的方向,那裏隱約能夠看到有一間獨立於其他屋子的草廬,不像是其他彼此挨著搭建的房屋,那間草廬遠遠地被分隔在村外。

不僅如此,在緣一的眼中,那間草簾與木頭搭建的房子之外,還有一層如同水流一樣的薄膜,薄膜將整間草廬都籠罩在裏麵。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奇怪的透明薄膜,這對他來說很新奇,他也是因此才會向這個方向跑來,即使村民不提醒他,接下來他也會向那個方向靠近。

告別了村民,緣一向著那間草廬走去,足足花費了半刻鍾才到了草廬同樣以草簾和木條搭成的圍欄之外,而那層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就在圍欄幾米之外。

緣一仔細地盯著這如水又似冰的東西,好奇地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可它並不是實體,所以他的手很輕易地就從中穿過,接著他整個人也走了過去。如果是一般人,不僅看不見那層結界一樣的護罩,還根本不會產生任何的感覺,但緣一卻感覺到,好像有柔軟的羽毛拂過了他的皮膚。

穿過這結界所帶來的奇妙觸感還在其次,最令緣一驚訝的,是他在走過來之後,才聽見分明近在咫尺的清脆聲響。

鐺!鐺!鐺!一聲又一聲,每一聲的間隔都完全一致,而造成的聲響也是同等音量的,像是母親在緣一的耳邊搖響的風鈴聲,但這聲音比風鈴聲要沉重幾分。

這是什麽聲音呢,為什麽在外麵一點都聽不到呢?草廬的圍欄留出了一處空缺,顯然是供人行走的,緣一被那聲音所吸引,不知不覺走到了圍欄之內。

似乎有什麽白茫茫的光晃過了,他若有所覺地側頭望去,隨後有些驚訝地眼睛睜大了幾分。

被圍起來的院子之中,不是常見的雜草,也不是繼國家栽種的名貴花草,而是在院中被隨意堆積起來的……刀。

每一把刀都閃著令人膽寒的寒芒,遠遠望去都可以想象出其鋒利,這在鐵礦稀有的現在是很不可思議的,哪怕是繼國家都不見得能夠準備出這麽多的刀,更何況每把刀看上去都是如此不凡。

特別是其中一把,不同於其他橫堆在地麵的刀,這把刀是以豎直的姿態刀刃沒入地麵。

刃身潔白無瑕,似初冬自天際飄落的新雪,未沾染分毫的世間汙穢;刀體光潔如鏡,倒映著緣一稚嫩的臉頰同他背後的彎月,先前從他眼前閃過的便是這刀映出的月光;覆土燒製的漆黑刀背與鋒利無匹的純白刀身交界處呈現出繁複的刀紋,似有人將櫻花的花瓣排成一線,一片一片地印在了刀身上。

那不間斷的鐺鐺聲,不知何時停下了。

“你很喜歡那把刀嗎?”

有風拂過緣一的肩頭,他轉過身,這是第一次有人能夠不被他察覺地出現在他的身後,今晚的一切對緣一來說都十分奇妙,說不定是個夢吧。他呆呆地仰望起那個身披白色羽織,神情冷淡的紅色短發青年,誠實地搖了搖頭。

這把刀確實很美,刃的弧度與刀的紋路都很漂亮,比兄長在生日那天收下的由父親贈送的刀還要美。可是刀就是刀,是會傷人的東西,所以緣一不喜歡它。

赤銅色短發的青年神情未變,他抬起右手,白色羽織從他的肩頭微微向下滑落,在緣一身後的刀回應著他的召喚,刀身震動著發出了陣陣錚鳴,“是嗎,老夫還挺滿意這把刀的,雖然也還是失敗品就是了。”

青年從緣一的身旁走過,緣一嗅到了火焰和金屬的味道,他的目光追隨著那個人的身影,看見他將有著櫻花刀紋的太刀從地麵中拔出,接著,竟然徑直將那把刀向圍欄外擲了出去!

刀從緣一的身旁飛掠而過,分明是冰冷的刀,可緣一卻幾乎要以為從自己耳邊飄過的是一束盛開至極的櫻花,隻是這束花的花香是鋼鐵的味道。

櫻花七日,轉瞬即逝,正如這把未被命名的刀的速度。它墜入陰影中,似乎是刺在了什麽東西上,就此沒了聲響。

目睹了這一切的緣一,二話不說,轉身就要向圍欄外跑去。封火的目光從那蠢蠢欲動的陰影中收回,他挑挑眉,趕在緣一跑出去之間拎起他的後衣領,“你要幹什麽?”

被拎住的緣一原地踏步,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喜歡刀,但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你的心血的。”

緣一的腦回路:他問我喜不喜歡刀,我否定了以後他就把刀扔了,問題在我。

“……所以你是想幫我把它撿回來嗎?”封火花了幾秒時間理解了他的腦回路,他有些想笑,乍一看有些冷冰冰的眉眼也顯得稍有柔和,“你為什麽認為那是我的心血?”

緣一有些犯難,很多事情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就像每個人都能輕易地辨別出食物好不好吃、音樂好不好聽,他也能一眼就看出來眼前的人比他見過的任何武士都要強大,而院子裏的每一把“失敗品”都要超越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刀,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旁人解釋。

幸好,這個時候,他的肚子拯救了他。

“咕嚕嚕嚕……”

被拎著的緣一眨了眨眼睛,拎著他的封火也眨了眨眼睛,最終封火不忍直視地幹咳了一聲,“那把刀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會去回收的。”

他意識到了自己與這個孩子之間的身高差或許會帶來很大的交流障礙,於是便後撤一步,半跪在地,任由潔白的羽織觸上滿是塵土的地麵,他仔細地觀察著緣一雖然健康但沒幾兩肉的臉,“你,有好好吃飯嗎?要不要吃飯團?”

緣一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點了點頭。於是封火便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走向自己的草廬,期間緣一還忍不住再次回過頭去看那把刀消失的方向,他隱約感覺到那裏本來應該有什麽東西。

“沒事了。”赤色短發青年將他的反應誤以為是不安而再度開口,他的語氣仍然是有些冷硬的,可緣一從中讀出了安撫的意味,“隻要老夫在這裏,就不會有事了。”

緣一收回視線,他仰起頭盯著自稱很奇怪的青年的臉,回握住這隻與他想象的一樣溫暖的手,“為什麽你要自稱老夫?”明明身體的每一處結構看起來都非常的年輕。

“因為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啊,外表不能說明什麽。”封火說。他沒有甩開緣一的手,而是用另一隻手將飯團取出來放在爐子上加熱,他又把一疊三色團子推給緣一,“先吃這個墊一下肚子吧。”

緣一從沒見過這種甜品,不過他很有嚐試精神,他捏住竹簽,將最頂上的白色丸子咬了下來。

……好甜啊。他想。

如果這是一個夢的話,等夢醒來,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告訴兄長,讓兄長也嚐嚐看這種又好看又好吃的丸子。

作者有話說:

刀紋的製作流程很麻煩,隨機性很強,很考驗刀匠的實力,厲害的刀匠確實能夠做出一些定向的花紋,比如說像花蕾相連的刀紋還有雲、波濤、山脈之類的刀紋,還有特別像均勻排布的念珠的。不過我個人認為想分辨出來是花還需要一定的想象力,要能讓直男如緣一認出來,就當做是英靈加成吧,都是英靈了想做的紋都清晰可見一目了然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說起村正,就不禁想起我中二的起源,某種角度上來說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開始寫文的那個男人,那什麽的拿村雨的麵癱殺胚。(那個誰你這裏欠我的用什麽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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