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向未知之處的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 也消失在了雲端,而整個世界的時間也在那一刻凝滯了,像是被什麽人按下了暫停鍵。那席卷全世界的滾燙火焰兀自停止了蔓延, 而人們也維持著原先的動作, 或是在逃跑或是在與它進行最後的抗爭。

在這停滯的時間之內,一雙鎏金的眼瞳緩慢睜開了。

他恢複意識了。這個認知在他的心中等同於與失敗劃上了等號,這種感情究竟是憤怒還是失望, 他也無法形容,但很顯然,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受。

大地開始震顫, 那震顫愈來愈激烈, 直到土地在震動中大片大片地開裂,汩汩滾燙的岩漿自裂縫之中湧了上來, 城堡在岩漿的蠶食下緩緩沉沒, 很快它便會將地上的一切侵蝕殆盡, 直到什麽也不再留下。

可有一道白色的光芒落在了岩漿上,咆哮著的岩漿便像是被安撫過的猛獸一樣平息了, 沒有再向前流動。

與之相對的, 操控著岩漿之人的一切動作也停滯了, 他一眨不眨地沉默望著岩漿之上聚攏的金色粒子,千言萬語從他的腦海中劃過,但最後被他擠出幹澀的喉嚨的, 隻有一個名字,“……藤, 丸。”

漫長的沉睡讓他的語言功能變得生澀, 他那具由猩紅色能量構成的身體原先在以呼吸的頻率閃爍著焰色的光, 但那個身影的出現讓這陣光慢慢暗了下去, 如同岩漿失去了溫度,冷卻凝固為堅硬的石頭,他非人的身軀也退回了接近於人類的形態,紅黑色的紋路也潮水般退去。

“嗯,是我。”黑色短發的青年溫和地微笑著。

他那副與記憶中不同的成熟姿態讓星原楓火的理智漸漸回籠,他重新分析了現狀,得出了結論:“他”沒有失敗,但同時,也沒有成功。

而改變了他們計劃的,就是麵前的這名英靈。

Saver,藤丸立香。

英靈通常會以自己生前的鼎盛狀態被召喚出來,除非是在達到完全體之前就死亡了。尚在少年時期就死去的藤丸立香本不可能再獲得成長,可他現在卻是一副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模樣。

星原楓火什麽都沒問,Saver卻像是讀懂了他的想法,“我這個樣子,大概是因為在大家的想象中,勇者應該更成熟一些吧?”

這是他未能達成的理想的姿態,雖然用起來意外的便利,不過要說起來他還是更習慣自己原本的模樣。

受到人們的祈願該被召喚出來的人,也應該是這個他才對,隻是,在現世的瞬間,Saver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如果是Saver的他,憑借他的力量,或許能夠從封火的手上拯救下這個世界,可是恐怕沒有辦法將封火帶回原本的世界。

那絕不是他想要的拯救。

於是,他將那位還什麽都沒有經曆的少年的自己帶到了這個世界,並將靈基托付於他。

星原楓火顯然也理順了這個邏輯,他有些不快地唇角下垂,盡管從他稀少的表情變化很難辨認出來,“……你犯規了。”

Saver幹咳了一聲移開視線,“我贏了,但你也沒有輸啊。”

要不了多久,這個世界線將會被重寫,錯誤的過去會被嶄新的曆史覆蓋,那些經曆隻會成為極小一部分涉及了真相之人的記憶。

而無論是Saver的他還是退去Beast之形的星原楓火,也會回到這個時間節點的他們應有的姿態。不過……因為這一次召喚經曆,他們大概是已經在英靈座上留名了。

星原楓火側過臉,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如果我輸了,就再重來一次就是了。作為反派,不可能僅僅遇到了一點挫折就放棄。”

Saver忍俊不禁,“啊,確實是你的風格呢。如果變成那樣的話,就讓我也再來一次吧。”

星原楓火沒有反駁他,而是安靜地仰起頭,望著這片由他染紅的天空,輕輕點了點頭。

世界自邊緣開始瓦解,而後重組,如果現在還存在著他們以外的意識清醒的人,這末世一般的景象必然會引起極大的反應吧。

但是現在,隻有他們。

——

“嘟!”

排球落地,裁判也吹響了最後的哨聲,昭示著整場比賽的結束。

封火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狀似不經意地看向了二樓的觀眾席,那裏懸掛著音駒“繋げ!(維係)”的標語,而隊友灰羽列夫的姐姐和山本猛虎的妹妹兩人熱淚盈眶地一左一右抱住了瑪修,後者明顯不太習慣這麽親近的接觸,白皙的臉頰都紅透了,可還是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她們。

山本猛虎的淚刷的一聲就噴了出來,“能夠看到這種畫麵,我此生都無憾了!”

封火果斷地在裁判的視線死角踹了他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別丟人了。”

黑尾鐵朗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不錯嘛,已經很有主將和隊長的風範了啊。”

“給他們當隊長我會折壽。”封火把他的手臂扒拉下去,視線依然徘徊在觀眾席上,像是在尋找著什麽人的樣子。

黑尾鐵朗對他這樣的答複並不意外,之前封火做好了回不來這個世界的準備而反複拒絕過許多次,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但若是他真的不情願,黑尾鐵朗也不會強行把這個擔子扔到他的肩上,因此他隻能遺憾地歎了口氣,“是嗎,這樣看來這個隊伍今後還真是……”隻剩下笨蛋了啊。

然而封火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精神一振,“但如果連隊長也是笨蛋,作為隊伍的一員我會更丟人。”

“!?”黑尾鐵朗還來不及高興,裁判的哨聲便再次響起,集合的時間到了。

音駒與烏野兩方的隊員在網前各自站成一排鞠了個躬,“辛苦了!!”

兩支隊伍的關係一向不錯,因此這場比賽的氛圍也不像是什麽決定生死的晉級賽,反而像是他們的友誼賽。酣暢淋漓的比賽後,還能體力旺盛地鬧騰著的大概隻有日向翔陽這樣的體力笨蛋,還有封火了。

……他可是好好地把自己的力量封印了才來參與比賽的,不然他真擔心打出人命來。

“魔王樣!魔王樣!”日向翔陽嘰嘰喳喳興奮地用雙手雙腳比劃著,“剛剛那個是什麽?就是啪、然後刷的一下把球扣飛起來的技巧!好厲害,以前完全沒見過呢!”

消耗體力過大整個人都掉色了的孤爪研磨勉強起身,“是……極限技吧,隻能是那個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封火仰望著場館天花板上明亮的鎂光燈,微微眯起眼眸。

膠皮的皮球撞擊在場館光滑地麵上的聲音,隊友們吵吵嚷嚷的對話聲,觀眾席上的慶祝聲,一切在他的耳邊拉得很長,也很遙遠。

而就在這無數的聲音中,他捕捉到了那唯一一個呼喚著他的名字的聲音。

“封——火——!”

“咦?”日向翔陽疑惑地左右看了看,然後他就看到封火忽然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球服和護腕,徑直走向了場館的出口。

“嗯?是錯覺嗎,魔王樣剛剛笑了……?”

孤爪研磨把一瓶運動飲料塞到他手上,“別管了,翔陽。”

封火每次露出這種笑容,隊裏就會有人要倒黴,說實話,他有一點同情他那位竹馬了。

……不過,那個知名的老好人好像還挺願挨的,算了,還是別參與了。

封火唇邊掛著淺淺的弧度,徐徐走到氣喘籲籲扶著膝蓋的藤丸立香麵前,微微昂首,“你遲到了。”

“抱歉抱歉,我、我的鬧鍾好像壞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藤丸立香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看向那邊的計分器,慘叫了一聲,“我甚至拜托醫生開車來送我了,怎麽還是遲到了啊!”

那當然是因為我把你的鬧鍾調慢了。封火在心裏想,“別忘了你說的話。”

藤丸立香悲傷地歎息了一聲,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是是,刷碗刷碗……”

“刷碗,一個月。”

“知道啦,你倒是叫我一下啊,該不會是故意的吧……”藤丸立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打消了這個疑問,“晚上想吃什麽?媽媽他們最近要去北海道旅遊,我們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他習慣於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說許多話,也就沒發現封火注視著他的表情,直到後者說了一句與現狀毫無關係的話,“你還是這個樣子比較順眼。”

“……嗯?什麽?”藤丸立香呆呆地眨眨眼。

封火抬起手,用力地捏了一把他的臉頰,隨後毫不猶豫地轉身,“沒什麽。”

雖然吵了些,但是還是活著的藤丸立香更順眼點。

——

五年後。

黑發青年拎著一隻行李箱站在路邊,他等待的時間不久,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他的麵前,他拉開車門上車,向司機報了一個地址,這令司機有些驚訝地通過後視鏡瞄了一眼後車座上的青年。

那個地址附近的住宅房價相當驚人,而這名乘客看上去相當年輕。他穿著一身剪裁考究合體的卡其色風衣,鼻梁上駕著一副黑框眼鏡,微笑著與他交談的口吻十分溫和,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感。

簡單地交談過後,青年摘下了自己的眼鏡掛在衣領上,拿出手機翻找起來。他預想中的信息沒有出現,於是為了打發時間,他決定先看看新聞。

【專家質疑新興考古隊伍迦勒底:沒有人比我更懂查理曼大帝,迦勒底憑什麽能找到他流落在外的手稿?】

那當然是他本人帶我們找的啦,沒有像個別其他英靈一樣直接帶他們去尋找墓葬已經很收斂了……青年嘀嘀咕咕著,將新聞向下翻找著,劃過“私人醫生被虛擬主播騙走家當”這種莫名既視感的新聞,一直拉到了娛樂版塊,終於找到了他想看的那部分。

【星原楓火新作殺青,現場直拍圖:[圖片][圖片]】

藤丸立香默默地點開圖片,右鍵保存。

隻是,他想等的信息依然沒有發過來,這不是什麽好征兆,尤其是封火剛剛殺青,現在必然有許多空閑的時間,足夠給他準備很多的驚喜。

那麽,今天會是誰?天賜的英雄嗎,或者六天的魔王?黑色的騎士王陛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出租車停穩,藤丸立香走下了車,視死如歸地取出錢包。

在錢包最上層,插著一張薄薄的看不出材質的卡片,卡麵上是一輛行駛於銀河中的列車,車窗外的天蠍紅芒將車廂照亮,一張紅與綠交織的車票靜靜地躺在藍色天鵝絨的車座上。

【星火照耀的列車】

他的視線在那張車票上停留了片刻,便拿出門禁卡,既期待又忐忑地開啟了大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