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夏天發生過哪些事?

搜索引擎會給出一堆答案。

六月十三日,邁克爾傑克遜性/侵案被判無罪;

七月七日,倫敦地鐵站公交站相繼發生爆炸事件;

八月十五日,我國首個月球儀麵世;

……

2005年的夏天,江知野撿到了一個人。

豆芽菜一樣的一個小姑娘,有沒有十六歲?個子倒是挺高,碰瓷似地,在他自行車經過她旁邊時,她身子一晃,忽地朝他車前一倒。

身上穿得也簡單,就一件白色的吊帶連衣裙,鬆鬆垮垮罩身上,空****的,像貞子。

那兩年不知為何流行起那種又直又黑的頭發來,每個這樣年紀的小女生額前都覆著一層厚厚的劉海。

她卻沒有。

頭發帶著天然的柔軟度,輕微的卷。

但劉海還是留了,沒那麽厚,薄薄一層,軟篷篷趴在額前,令人想起某些柔軟的小動物。

她倒在他麵前時,頭發被風撩起來,露出一截光潔而飽滿的額頭。

是很乖巧的長相。

他在港城很少見到生得這樣柔軟明淨的女孩子。

就是臉有些紅,不知是曬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從奶白的皮膚裏氤氤泅出來,好似Eason在歌曲裏唱的那樣,純然又“軟爛的紅”。

江知野狹長的眼睛眯起,低睨她片刻,本不想管,車子繞過她徑直走過去,沒走多遠,心裏那點殘存的良知又冒出來。

他拐回來,車子撂旁邊,垂目盯著她。

一開始他真當她碰瓷。

可盯了半天也沒反應,後知後覺,意識到小姑娘是真暈了。

他彎下腰,曲起手指探她鼻息。

呼吸好熱,比六月初蘇城的風還要熱。

他眉頭擰起,不由輕嘖了聲,站起身,在直接走人和多管閑事之間猶豫半瞬,最終還是將人抱了起來。

.

那天,喬姝是被凍醒的。

好荒唐,六月初的夜晚,她竟然會被凍醒。

她翻過身,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痛,針尖紮在皮膚上一般,是高燒導致的,她已經好熟悉這種痛。

但眼前的環境不是熟悉的,從未見過的一間房。

甚至,說是房間,都有點抬舉它了。

房裏的陳設很簡單,就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

大件就隻有這些了,其餘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看得出主人不愛收拾它們,東西放得很亂,堆成小山。

強迫症恐怕在這裏待不了十秒鍾。

然而,再細看,雖亂,卻很幹淨。

桌麵每一個角落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床尾放了一個金屬的衣架,衣架上掛了一排衣服,色調很單一。

T恤、牛仔褲,還有……男人的**。

喬姝眼睫一顫,慢吞吞從那上麵挪開目光,赤著腳走下床去開門想透透氣。

晚上起了風,外麵並不似房裏這樣燥熱,尤其天台上,涼風夾著護城河的水汽襲麵而來,喬姝禁不住又是一陣哆嗦。

旁側傳來一片嘩嘩水聲,她循聲凝目看過去,整張臉瞬間漲得比她發燒時還要紅,如受驚一般驚呼一聲,然後“砰”一下關上門。

閉上眼,腦海裏仍能浮現出自己方才不經意瞥見的——男人的、肉/體。

其實那倉促的一眼,根本看不清的,況且他露給她的隻是一截後背。

但能瞧見,寬肩窄腰,個高,皮膚很白。

抬起的手臂上肌肉蓬勃而充滿生命力。

喬姝拍了拍自己的臉,咬住唇,又鑽回被窩裏,準備繼續“裝死”。

又想,這人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這樣待恩人,是否不太好。

但她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洗澡?

但好像也不算。

他的“浴室”邊圍了一圈雨布,能露出來的隻有半截上身,天又很黑,也算不得不得體。

以前在家裏,繼父還直接……

想到繼父,她的臉色霎時一白,心跳直接從雲端墜落到穀底來。

又想起自己這次離家的理由,她的眼皮輕輕闔動了下。

終究還是沒法繼續做鴕鳥,掀開眼,就望見方才在外麵洗澡的人,此時腰間裹了條浴巾,上衣仍是沒有穿。

頭發濕淋淋往下滴著水,一雙清冷的眼正盯著她。

她第一次見江知野,腦海裏出現的是《重慶森林》裏金城武的臉。

那幾年,她好愛金城武,小女孩對夢中情人那樣的迷戀,覺得天底下就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其實江知野跟金城武不像的。

金城武偏濃顏,但江知野的長相偏淡偏冷,整個人透出一股冷淡又慵沉的氣質。

從眼皮到嘴唇,全都是薄薄的一片,時而像玉一樣溫潤,時而又如刀片一樣鋒利冷冽。

但不知為何,那一刻喬姝就是莫名將他與金城武劃了等號,若非要講出一點聯係來,那大概就是——

他們都是好看的人。

十八歲的女孩子,對好看的男人不太有抵抗力。

她的嘴唇哆嗦了下,醞釀了滿嗓子的先發製人之語,全都說不出來了,隻鼓著腮幫子偷偷看他。

眼睫因發燒而長久地蘊著潮氣,濕濕軟軟,初生的小鹿一般,看起來好可憐。

她不講話,最後隻好他開口。

男人頭發上的水滴到她的被角上,修長手指毫不客氣地壓下來,在她額上輕輕一碰。

她聞到了他身上沐浴液的氣息。

或許,並不是沐浴液,兩元錢就能買到的香皂,白茶味的,很普通的香味。

在他身上卻很好聞。

喬姝眼睛眨了下,他已退回去,覷著她,抬抬下頜,示意她把桌上退燒藥吃了:“既然醒來,就回家吧,家中長輩不掛慮?”

這是他同她講的第一句話。

他的普通話講得很好,要很仔細才能聽見一點點港腔,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喬姝都不知道他是從港城來的。

至多懷疑過他是廣東來的打工仔,反正每一年從全國各地來蘇城做工的人好多好多。

她同他本就沒打算深交,哪怕相愛一場,也隻看今朝不問明日的,不必打聽他究竟姓甚名誰,來自何處。

於是,她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手指在被子裏攥緊,大腦飛速運轉,撒謊撒得竟格外順暢。

“我不知道家在哪裏。”她怯怯地說,側臉向他時,肩膀恰到好處的顫動,都是設計好的。

男人低眼看她,長睫遮住燈泡往他眼裏投進去的光,唇角扯出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來,躬身從衣櫃裏撈了件上衣穿上,細細係著胸前衣扣。

冷白手腕印出一截青色手筋,帶著幾分禁欲和勾人。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掃過,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她那一點拙劣的小把戲,須臾,喉腔裏溢出一個聽不出情緒的氣音來。

“我忘記了,我失憶了。”喬姝喃喃。

江知野就笑,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煙來,靠在門邊慢慢地抽,一時沒有接話。

喬姝的目光落在他的煙卷上,不知為何,喉嚨突然有點癢。

“好抽嗎?”她澀然問。

男人偏頭,重新看向她,要笑不笑的:“叛逆期啊?”

拖長了腔調,調戲似地。

他似是被她這句問話勾起了好奇,又問:“今年幾歲了?”

“十八歲,成年了!”喬姝被人看輕,心裏生出一點不服氣來,急急忙忙反駁。

話說出口,對上男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她的臉瞬間爆紅。

剛剛撒完的謊,在這一刻,被她自己拆台拆掉了。

果然,江知野手指倦懶地扣動著手中一枚打火機,很快揶揄:“失憶了,不記得家在哪裏,卻記得自己十八歲。”

他沉聲笑:“那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

司機繞過其中一處環島,掉頭開回去。

回機場的路,比來時要順暢許多。

天色漸晚,正是歸家時刻,唯她逆流而行,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裏勇敢的武士。

喬姝被自己這個聯想笑到,躬身從包裏掏出一枚電子煙來。

她抽煙不講究,當初學煙時,便是從最劣質的煙抽起的。

越便宜的煙,煙油味越重,再抽別的煙,反而沒滋沒味了。

譬如今天這支,還是她前幾日在便利店裏隨手買的。

店員介紹說是青芒和西柚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也沒嚐出來,煙霧散開,空氣裏漂浮著的卻是濃濃的脂粉味兒。

她蹙起眉,降下車窗,將煙味散出去一點。

小西跟在她身邊許多年,慢慢也開始能猜出一點她心中所想,手指扒在車窗上,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霓虹燈景,問:“喬喬姐,我們現在回去是去找Yee嗎?”

“是。”喬姝淡聲答,聲音因煙熏而泛起一絲慵懶的啞。

小西問:“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會嗎?

喬姝偏過頭,也跟著小西去瞧窗外風景。

江知野這人,許多不了解他的人,都覺得他一定是一等一難搞的那種人。

鐵麵無私,鐵血手腕,絕不肯為誰破例。

但是,從第一次見他時,喬姝就知道,他其實比誰都要心軟,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他也要幫。

否則,也不會明知她不坦誠,在撒謊,卻還是由著她留在他身邊,一待就是大半年。

然而。

然而,白雲蒼狗,華不再揚。

她縱然再了解,那也已是十年前的江知野了。

今朝的江知野,會不會答應,會不會心軟,她還真的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像我們Yee這樣的好人不多,不要隨便跟陌生人回家(努力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