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姝將車停在江知野飯局的地方, 是一個典型的中式餐廳。

餐廳布局很古典,從外邊看過去,就是一片白牆灰瓦的雅致。

屋廊簷角上綴著枚月亮, 小小的彎彎的一把弦, 喬姝靠在椅子上,點了根煙, 腦海裏將方才Alice的話又回放了一遍。

話是避著李清歡說的,縱然關係還不錯, 但也不應事事都叫朋友知道, 況且這還不是Alice本人的事情, 而是喬姝的。

趁她去衛生間,她才講:“就有一次陸少喝醉了, 當時不知怎麽就聊到了江總,當時隻有我跟他一起,靠在路邊等代駕。”

“我跟他講江總好帥,年輕有為,比他更討女孩子歡心。”

那時陸年是什麽反應?

他沒骨頭一樣癱在餐廳門口一個圓墩旁,因為有足夠的底氣不顧旁人的目光, 因此模樣半點也沒有窘迫, 反而透著股悠然自得的勁兒。

“喜歡他啊?”他問。

Alice能怎麽回?答喜歡不對,答不喜歡更不對。於是就沒答話。

陸年當她默認了,哼笑了兩聲, 冷冷地潑涼水:“你喜歡也沒用,人家有喜歡的人, 千古第一大情種。”

這話不是每個人都聽得的, 知曉老板太多秘密, 未必是好事。

那時方入職場不久的Alice, 還遠不如現在這般大膽。

她怕江知野,卻也敬他。

先不說他背後強勁的大家族,單講他隻花了兩年的時間,就建立起一個龐雜的殊野體係,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在國內建立時尚集團的時候,他力排眾議,大刀闊斧地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這裏。

當時等著看他笑話的人很多。

結果,笑話沒看成,反而眼看著殊野一躍成為國內行業龍頭,誰也無法再撼動他的位置。

這群人才開始傻眼。

Alice不敢聽江知野的八卦,卻也有初生牛犢的好奇,況且陸年也根本沒給她猶豫的時間。

他姿態頗為浪**地朝她勾勾手,好像講什麽大秘密似地問她:“你知道‘殊野’是什麽意思嗎?”

是喬姝和阿野的意思。

他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改了一個字,將“姝”變為“殊”。

“殊”的意思很好,殊死一戰,殊途同歸。

那兩年,很多人翻遍字典,想解釋他“殊野”二字的意思。

可鮮有人知道,它的來源竟然這樣簡單。

陸年又很不屑,嗤笑諷刺:“他江知野就是一戀愛腦子。”

這話他在清醒時不敢講得這麽直接,雖然關係很好,但他心底還是有點怕江知野的,也就醉時才敢這樣直白地將心裏話講出來。

況且。

江知野的戀愛腦子何止於此,連建立殊野的初衷,都是為了能給她一個庇護。

否則他大可以在港城做他的江家大少,隻管接手家裏的企業,就算什麽也不做,一生富貴也享不完,沒必要來受這種苦,但他偏來了。

來就來了,做就做了,卻不肯讓她知道。

Alice回憶到這裏,語氣歎惋:“我才知道原來田螺姑娘的故事不僅僅隻存在童話裏。”

她工作幾年,此時膽子變大,也敢調侃江知野了。

李清歡去完衛生間,從門外進來,好奇:“什麽田螺姑娘?”

Alice斂起話頭:“我們在講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

……

喬姝一支煙抽完,才拿出手機,低頭給江知野發了條消息,問他何時結束。

酒局間推杯換盞,正在討論明年上半年的新項目,該聊的其實這些日子都已經聊清楚,此時的飯局不過是最後的收尾。

江知野姿態閑適,來者不拒,惹得同席的人連連稱讚:“江總好酒量。”

江知野垂目低笑,口袋裏的手機忽而震動,不知怎麽,就猜到是喬姝發來的消息,點開一看,果然是她。

問他什麽時候回去,緊接著又將自己的位置發給了他。

江知野眉目一瞬間柔和,漫不經心回:“快了。”

旁邊坐的都是老狐狸,見他模樣就猜得七七八八,笑問:“江總已經結婚了?”

“沒有。”

他收起手機,懶洋洋往後一靠,大約因為飲了酒,眼瞳開闔間,自有風流彌漫。

低笑:“八字才有一撇。”

他難得提及自己私生活,席間的人調侃附和,說他看起來像是墜入愛河。

墜入愛河。

酸腐文人才愛講的話,被這些人說得意味深長,江知野抬手揉住額心,細碎燈光沿他腕骨落下,**進他眼睛裏。

是真的有些醉了。

聽見這四個字,腦海裏竟然想起十八歲的喬姝來。

十幾歲的女孩子,念書時讀過很多措辭文藝的港台女作家的小說,對愛情自有一番自己的見解。

寧可轟轟烈烈錯過,也不願平平凡凡一起度過一生。

於是,有很多次兩人做完,尚是大汗淋漓的時候,她翻身,兩手撐在他身體上方,將頭頂那一盞搖搖欲墜的燈光全擋住,在一片暗色的光影裏低看著他。

“江知野,你不要愛上我,我也不要愛上你,我們總是要分開的。”

不曉得腦子裏都裝些什麽,她說得又很認真,頗有一種末世裏相愛的孤勇與決然。

江知野喉腔裏發出悶笑,她大抵覺得氣氛被破壞,臉上演電影般的神情終於繃不住,鼓起嘴,語氣有些凶地瞪他:“你笑什麽?我很認真。”

“噢。”聽起來很敷衍。

喬姝氣急,低下頭去啃他下巴,然後是嘴。

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指按住她後腰,於是她整個人都傾倒下去,汗液交織在一起,江知野手指停在她鎖骨上,那上麵有被他牙齒烙下的青紫痕跡。

小小的一彎,像枚月亮。

他於是問:“為什麽一定會分開?”

嗓音低啞,帶著縱情過後的性感。

喬姝聲音都被他弄碎,喘息聲聽起來都天真:“難道不是嗎?”

那段時間,他們剛一起看過一部舊電影,文藝至死的片子,影片中天真爛漫的女主角愛上送貨司機馬達,托付終身,最後卻慘遭背叛。

女主角心灰意冷墜河而亡,後來馬達終生都在尋找她。

當時他們看時,喬姝就開玩笑:“天真爛漫的女主角,送貨司機,好像我們啊。”

轉而又學電影裏那句經典台詞,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像馬達一樣找我嗎?”

問完,自己先搖頭:“還是不要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和你在一起了,還是希望你能很好地過以後的生活。”

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經超越愛情。

哪怕一朝離散,也依然盼望對方能夠一生豐盛富足,無憂無掛。

這世上,沒有人比江知野更希望喬姝過得好。

也沒有人比喬姝更希望江知野過得好。

江知野摟著她,昏暗光影裏去瞧她的臉,她的目光定定注視著屏幕,臉上神情很安靜,安靜到近乎虔誠。

“那你呢?”他說,“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像馬達那樣找我嗎?”

……

酒局散得比想象中要早,臨走時,幾人一起站在餐廳門前等車。

深夜裏,城市裏看起來比白日寂靜很多,加班晚歸的青年男女騎著電動車從餐廳前的馬路上路過。

匆匆一瞥間,望見餐廳門口長身玉立的男人,端端正正一張臉,麵上壓幾分懶散與不耐,四周昏昧燈光更襯得他氣質如霧如雪,好看得不似真人。

心頭壓過一陣驚豔,還以為是什麽明星,走很遠都仍舊頻頻回頭。

旁邊的中年人大抵瞧見這一幕,笑著拍了拍江知野的肩膀:“年輕人就是好。”

江知野脫下身上的外衣,鬆鬆地掛在手肘上,聞言,也隻是一挑眉。

旁邊的人又講:“怎麽這麽年輕就甘願被一個人綁住?”

應該也是喝多了,開始講一些題外話,江知野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喬姝在兩分鍾給他發了消息,讓他在門口等著。

原本他是要直接過去找她的。

這一片區域,當初開發的時候,為了整體的美觀,停車場沒建在附近,要走大約五百米的路程,才能抵達停車場的入口。

江知野斂起目,摁滅手機屏幕,再抬頭時,眼裏笑意真實了些:“不是她綁住我。”

他抬目看著遠處一盞路燈出神,嗓音有被烈酒浸泡後的醇厚:“是我,隻想要她。”

一個人一生中會遇到多少人?會與多少人擦肩而過?會與多少人建立聯係,發展為長久穩定的關係?

他身邊也不乏好友。

想與江少並肩的人,數不勝數。

比她漂亮的不是沒有,比她溫柔的不是沒有。

可再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什麽都不做,就隻是站在那裏,就令他覺得,空落落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滿了。

.

喬姝來時,酒店門口就隻有江知野一個人了。

她方向感不太好,這一片區域又有點繞,她中間耽誤了快二十分鍾才找到路。

車子停下來時,男人上身隻穿了一件白襯衫,正靠站在餐廳門口的石獅子旁,姿態閑散地等她。

手裏拿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麽,神情很認真。

喬姝本來想給他打電話的,想了想,還是走下車,悄摸摸繞到江知野身後。

他警覺性很好,要是以往,肯定早就發現她了。

但可能酒精降低了他的反應能力,直到喬姝站到他身後,他都還半點反應也沒有。

喬姝將目光落到他的手機屏幕上,忽地一愣。

屏幕裏是她前些天給G牌拍的廣告片,今天釋出了一點物料,品牌方也正式官宣了她為全球品牌代言人。

網絡上議論聲一片。

作為國際超模,她的表現力自然不用多說,網上大部分的人也都是覺得她實至名歸的。

隻有小部分別的競爭者的粉絲,渾水摸魚在裏麵抹黑她。

不過影響不大。

江知野看的正是她同一個男模一起拍攝的一段廣告片。

是個混血男模,年齡比喬姝小很多。

這段廣告片裏,他們兩個的人設是風情萬種的都市女郎與浪**人間的小狼狗。

掌鏡人是國內很厲害的一位導演,片子拍得氛圍感十足,不盈一握的纖足,迷離燈光裏晃動的裙擺,摩擦的衣料,晃動的酒杯——

紅色燈光營造出一片恰到好處的曖昧。

評論區的網友嗑得也歡,一大片的評論都是:

【好帶感好帶感!姐姐和小狼狗的組合我愛了!】

【姐姐殺我!!!】

【啊啊啊啊純路人,請問兩位是在談戀愛嗎?】

甚至,這幫人還迅速給喬姝和這位名叫路易斯的男模一起建了個cp超話,名叫“斯姝五經”。

什麽玩意。

江知野麵無表情地扯了下嘴角,眼皮冷冷朝上一掀,把那個超話的鏈接發給了梁渠。

【JZY】:別讓我再看見。

消息才剛發過去,忽然,身後響起一道低軟溫雅的女聲:“你在幹什麽?”

“……”

直到坐進車裏,江知野兩道唇線都仍繃得很直,他端正地坐在副駕駛位上,目視前方,一副懶得搭理喬姝的模樣。

喬姝啟動車子,餘光偷偷瞟他,目光落到他沒有係上的安全帶上。

就猜他今晚絕對醉得比前一天更厲害。

江知野一直有這個能力,醉得越厲害,表麵看起來反而越清醒。

但隻要熟悉他的人,就能發現,他的這種清醒,其實喝真正清醒時的樣子,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他平日樣子清冷裏多少帶點混不吝,但醉後卻克製冷淡,皚皚如山上雪。

喬姝以前隻當他這是天生的怪癖,如今想來,大抵同他從小的家庭教育有關。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傾身,去扯他另一側的安全帶。

十一月,還未到打暖氣的時候,車子裏空氣微微涼。

她的身子覆下來,帶起一陣香暖熱風,江知野眼皮輕掀,兩人距離隻有不到一拳頭那麽遠。

喬姝甚至覺得他眨眼時,睫毛能刮到她的鼻梁。

她一手捏住安全帶,另隻手撐在他的座椅上,整個人看起來好像要趴在他身上。

江知野大抵也察覺到這一點,目光定定瞧了她片刻,須臾,他似是想到什麽,眼裏**開一抹輕笑。

“你哄人的手段這麽直接?”

喬姝:“?”

未等她答話,他一隻手就壓到了她後腰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短款的針織,因為身子前傾,後腰的皮膚露了出來。

被他冰涼的指腹帶起一陣戰栗來。

他的目光依然定定注視著她,手上動作加重,喬姝整個人便跌落他胸口。

他低下頭,自上而下覷著她,手指捏住她下頜,好像很無可奈何地輕嘖了聲,然後大方道:“你想對我做什麽?做吧。”

喬姝:???

喬姝:……

喬姝默了片刻:“你坐好,別動。”

“行。”他哼笑了聲,懶散地向後一靠,落在她後腰的手掌動作收起,虛虛停在那兒。

喬姝重新從他身上撐起來,低頭看著他,兩隻手分別抓住安全帶兩邊的扣環,重重一扣,然後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坐好。

“我隻是,想幫你係安全帶而已。”她語氣真誠。

“……”

空氣靜了片刻。

正當喬姝準備發動車子的時候,“哢噠”一聲,旁邊安全帶又重新解開。

男人抬起手臂,堅硬指骨抵在眉間,似乎是輕笑了聲,視線下瞥,輕飄飄的眼神睨過來。

他偏過頭,不等喬姝反應過來,忽地扣住她後脖頸,略嫌粗糙的指腹在她頸側細細摩挲。

像威脅又像蠱惑。

他側過眼,定定瞧著她,瞳孔漆黑而幽深。

“乖,重新說。”

作者有話說:

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