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的是日文, 喬姝沒聽懂,隻能看見他這句話落音後,會議室裏好像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然後是一位應該同他還算熟悉的人, 用中文罵了句髒話, 要笑不笑地啐道:“沒有人問你!”
這話自然沒有得到江知野的回應,他隻是漫不經心瞥他一眼, 就出了會議室。
江小喬大概是嫌熱,已經從喬姝懷裏跳走了, 她拿著手機, 從沙發上坐起來, 又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才說:“我不小心按錯了。”
“沒事。”江知野的聲音淡淡的, “正好讓他們休息一下。”
他走到了外麵那扇落地窗戶前,下午陽光依然熾烈而耀眼。
喬姝發覺鏡頭裏自己這邊實在太暗,走到門邊去將客廳裏的吊燈打開,隨即便聽江知野問:“要下雨了嗎?”
喬姝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烏雲越來越低,於是點點頭:“大概。”
“吃飯了嗎?”江知野又問。
喬姝愣了愣, 莫名有點心虛地道:“還沒, 下午不小心睡著了。”
話音落,就見那頭男人的眉蹙了起來。
他穿一身黑色西裝,頭發亦梳得一絲不苟, 表情嚴肅時,便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喬姝連忙說:“我馬上就點外賣。”
江知野頓了片刻:“我讓梁渠安排人給你送飯。”
喬姝抿了抿唇, 想說不用, 但看到男人不大好看的臉色, 還是點了點頭。
江知野又說:“今晚別回去了?”
“欸?”
江知野:“不是要下雨?”
喬姝說:“但是我沒有帶衣服過來……”
江知野:“我讓人給你送。”
這話不知怎麽又戳到了喬姝的笑點, 她彎了彎眼睛:“怎麽什麽都能送啊?”
話音落,視頻那頭的人眼睛也微微彎了下,很快又恢複冷淡。
下午暖色的日光攏住他身影,他人靠窗站著,一隻手插在褲兜裏,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嗯?留不留?”他又問。
喬姝想了想,說:“我今天自己開車過來的,不然晚一點我自己回家拿一點生活用品再過來?”
其實回都回了,也沒有特地再過來留宿的必要了。
他們都懂,但誰也沒拆穿。
江知野後腰倚上旁邊一條橫欄,應該也是工作太久了,眉眼間壓幾分疲憊。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來,咬進嘴裏,輕描淡寫地看她一眼,然後慢悠悠道:“行。”
……
喬姝吃完飯才回家。
收拾要帶過去的東西的時候又開始犯愁。
化妝品要帶過去,在短期使用的試用裝小樣和一整套新的護膚品之間,她最終選了後者——就放在他那裏一套,總能用到。
這個念頭湧入腦海,她的心跳又不由得滯了滯,深吸了口氣,低頭去找衣服。
內衣褲、家居服,還有一些白日裏需要穿的衣服。
最後出門時,她竟然整理出了一整個行李箱的東西。
回到江知野家裏時,已經晚上九點過半。
她將箱子放下,又躺在沙發裏休息了片刻,才想起,她忘記問江知野自己睡哪間房間合適。
不知道他現在忙完了沒,喬姝想了想,還是先給他發了條微信。
【喬】:對了,我睡哪間房?
過了大約十分鍾,江知野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那邊開了一整天會,晚上本來合作公司的人還說要一起去吃頓飯的,被江知野推了。
會議結束後,他和梁渠隨便在酒店的餐廳裏吃了點,就各自回了房間。
剛剛喬姝給他發微信的時候,他正在洗澡。
東京的深秋比國內容城要更冷一些,他沒有開暖氣,空氣裏洋溢著絲絲縷縷的涼氣。
他身上就隻穿著一件浴巾,頭發上的水跡被瀝幹一些,但頭發還是濕的。
靠在玄關處的一個矮櫃旁,邊單手擰開一瓶礦泉水,邊給喬姝打電話。
一接通,就聽電話那邊說:“我回來你家了。”
“嗯。”江知野捏住礦泉水瓶,仰頭灌進喉嚨裏,講了一天話的嗓子,被水潤過,清朗了幾分,淡聲道,“家裏就隻有一個臥室。”
他像丟炸彈般丟出這麽一句,語氣特別輕描淡寫。
喬姝本來正蹲在沙發邊逗江小喬,聽到他這句,有些遲鈍地“啊?”了聲。
江知野說:“從廚房的位置往左邊數,第三個房間,你看看?”
喬姝就隻愣了一瞬,轉念又想,他們兩個,睡……都一起睡過了,此時睡一下他的臥室,好像也不會怎麽樣。
她在地上蹲久了,猛一站起來,頭有點暈,眼前一片漆黑。
她撐著沙發緩了會兒,才往前走。
沿著廚房往左邊數。
江知野問:“找到了?”
“找到了。”喬姝停在其中一個房門口。
江知野又說:“衛生間在哪裏阿姨都跟你說了?裏麵的東西你直接用就可以,臥室旁邊那個屋子,是儲物間,裏麵有幹淨的浴巾——”
停了片刻,忽然才發現電話那頭的人已經很久沒出聲。
江知野又抿了一口水,喚道:“喬姝?”
“……嗯?”喬姝看著屋子裏的東西,神情有些發怔,心不在焉地道,“我知道了。”
江知野問:“都聽懂了?”
“聽懂了。”
頓了兩秒,喬姝說:“小西給我打電話了,好像是有一點工作的事情,我先掛了。”
江知野手指點在桌麵上,直覺喬姝情緒不太對,他低下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
喬姝又停了半分鍾,才掛掉電話。
她一隻手撐著門而站,另隻握著手機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她張了張嘴,大口喘了口氣,無端的,鼻尖忽然酸起來。
她剛剛,走錯房間了。
她好像,不小心,走進了江知野的“暗房”裏。
房間裏沒有開燈,但客廳裏的光足夠明亮,影影綽綽的燈光裏,依稀能看出來,這間並不算很大的房間裏,貼滿了照片。
照片她很熟悉,其中有一大半,都是當年江知野給她拍的。
當時照片都洗了出來,放在他們兩人那間出租屋裏,後來她參加完比賽回來。
江知野人不見了。
照片也不見了。
她一開始覺得,他應該是怕自己之後想她,所以給自己留個念想。
後來,她等了好久。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更多年,他都沒有找過她。
慢慢地,她就想,也許他隻是不想要給她留下什麽念想,所以才將那些照片帶走。
重逢的這些日子,她和他的關係,一直都岌岌可危的,全靠那一點若有似無的曖昧維持著。
她一直不敢問他。
不敢問他照片還在不在,他當年到底為什麽走。
以及,這些年去了哪裏,過得好嗎?
想來,應該是過得還不錯的。
畢竟他那麽有錢。
反正,無論如何,肯定比他當初在蘇城鐵皮屋裏的日子要好。
喬姝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跌跌撞撞走進屋。
除了他當年給她拍的那些照片以外,還有一些,被剪得七零八落的。
能看出來,都是她這些年的照片,她循著那些照片,仿佛能看到自己一路走來的過程。
隻是照片看起來似乎都是合照。
合照裏的另一個人,被他用剪刀剪掉了。
即便剪掉,但那些場景曆曆在目。
都是她與阮廷頤在一起活動或者遊玩時的模樣。
喬姝微微有些怔忡。
想起,那日江知野曾跟她說過,阮廷頤曾給他送過很多她和他的合照。
再往下,牆邊的置物架上,堆了好多雜誌,應該拆過封,又被他小心翼翼裝進了塑封袋裏。
喬姝半蹲下去,拿起來仔細瞧。
——是她這些年,拍過的所有雜誌。
有她是封麵的,也有她是內頁的。
甚至有的,隻有小小一個版麵的人物介紹,巴掌那麽大,是她公司當年硬給她塞上去的。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麽搜羅的這麽齊全的。
喬姝不可自抑地扁了下嘴,眼眶裏翻出熱淚來。
……
淩晨三點鍾,江知野攜滿身風塵趕回來。
夜裏容城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地麵上積了淺淺一層水。
他開門進屋,房子裏的燈仍開著,江小喬應該是聽到了動靜,喵喵叫著跑過來,好奇地繞著他,在他身邊親昵地嗅。
江知野脫下身上的薄呢大衣,掛在一邊的衣架上,在江小喬發出更大的叫聲之前,將它抱進懷裏,捂住它的嘴,壓低了嗓子問:“媽媽呢?”
江小喬被捂住嘴,茫然地看著他。
江知野大約也覺得自己問一隻貓咪這樣的問題實在有些傻,低著頭,苦笑了聲,抱著江小喬往裏走。
路過他那間盛放照片的房間時,腳步倏地一頓。
喬姝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她就靠在那一堆雜誌邊,雙腿不大舒服地蜷曲著,看得出來,應該剛哭過一場,眼角淚痕未幹,整個眼睛已經腫得不像話。
江小喬看他腳步停住,掙紮著從他懷裏跳出來,翹著尾巴走到喬姝身邊,鼻尖伸過去想要去蹭她鼻尖。
快挨到時,一道混雜著木調香的身影忽地壓下來,提起它的後脖頸,麵無表情地將它從喬姝麵前拎開了。
小貓咪不滿地“喵”兩聲,大約是感受到了氣氛不大對,隻是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竟也沒繼續鬧騰。
江知野將貓咪趕走後,才低下眼,視線下垂,目光淡淡籠著喬姝。
小姑娘很安靜地睡著,呼吸微弱,身體蜷得小小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正是以這樣的姿勢,第一次出現在他麵前。
那時年少初相逢。
二十歲的江知野,正是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年紀,萍水相逢,沒想過自己有一天——
會這樣地愛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怎麽感覺,假期看文的人反而更少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