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蘭回國後, 江知野的工作就進入了空前的忙碌中,新產品忙著上市,等他簽字的文件在辦公室摞成小山。

還有港城那邊, 也是成堆的雜務待他處理。

他最近一直兩座城市來回飛, 連回家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多次約他不成的陸年頻頻在微信裏抗議:“你要是不往米蘭跑那一趟,現在能忙成這樣?”

“哎, 我說,你去米蘭到底是幹什麽去的?連梁渠也不帶, 就真的隻是去玩兒?我不信。”

仲秋的時節, 容城的空氣裏已經漸漸染上幾分冬的凜冽。

還不到開空調的季節, 整個車廂裏都彌漫著一陣淡淡的冷肅氣息。

江知野姿態散漫地斜倚在後座上,單手握著手機, 麵無表情將語音聽完,連眼皮都懶得台,就直接退了出來。

界麵返回時,卻突然又看到路師然給他發的微信。

那日路師然給他發完消息後,他一直沒回,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一張聊天記錄上。

是那個叫田甜的小模特, 和路師然的聊天記錄。

說喬姝要去追她前男友了。

他的動作微微一頓, 目光又在那張聊天截圖上停留片刻,聽前麵梁渠問:“江總,您現在是先回公司, 還是直接回家?”

他前天又飛了一趟港城,今天晚上六點半才在容城落地, 要是以往, 梁渠肯定直接載他回家了。

隻是最近, 江總不知是被誰激發了“工作狂之魂”, 連續大半個月,幾乎每天都是睡在辦公室裏的。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江知野一眼。

男人狹長的眼睛底下泛著淡淡烏青,幸好底子好,即使疲憊,在旁人看來也隻是有幾分倦懶,反而透著股散漫的不羈感。

不像他——

梁渠在心裏哀歎了聲,正要建議:“今天太晚了,不然就直接——”

“回家”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卻聽江知野淡淡道:“你回家,車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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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姝和MISS MODEL的合約,終於在上周徹底到期,新舊交替,她最近一直在做之前公司裏給她安排的各項工作的收尾事宜。

一直到昨天,才終於徹底忙完,她元氣大傷,今天一整個白天都在睡覺。

到了傍晚,田甜說祝她終於脫離苦海,非嚷嚷著要給她慶祝。

說是給她慶祝,結果來的大多都是田甜的朋友,隻不過喬姝給他們上過培訓課,因此大家也都算認識。

除了和田甜同一批進公司的那些女模以外,田甜還特地另外邀請了幾個男模過來。

喬姝問她用意,田甜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湊她耳邊低語:“上次教你的白學啦?這不是為了讓路老師吃醋?”

喬姝抬目看了一眼路師然絲毫不為所動的臉,沉默片刻:“……好吧。”

晚飯都是小西做的。

原本喬姝是打算直接點外賣的,結果小西非說她好久沒做菜,手癢得很,喬姝隻好由她發揮。

飯做到中途,才發現喬姝家裏工具根本不齊全,小西騰出手說得找個人出去買,喬姝看了一眼正坐在客廳裏玩得熱火朝天的田甜等人,問:“需要哪些?我去買好了,我記個備忘錄。”

小西點了點頭,將需要的調料與菜名報給她,喬姝一一記下,又讓她看了眼備忘錄,確定沒有出錯。

才拿著鑰匙出門。

她所居住的小區對麵就有一個大型商超,這家超市開得很早了,昔日嶄新光亮的建築,在黑夜裏好似蒙上一層厚重陰翳。

小西讓買的那些東西都不難找,基本上都在同一排貨架上。

喬姝對著備忘錄一樣一樣將東西找齊,去付款時,才發現外麵不知何時竟然下了雨。

秋日的雨,淅淅瀝瀝,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涼意。

喬姝思忖片刻,又拐回去,從貨架上拿了一把透明的雨傘,才重新去排隊結賬。

晚上正是超市人最多的時候,等她付完款出門,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雨珠連成濕潤的幕布,地麵潮濕不已,來去匆匆的車輛與行人互相避讓。

等麵前一排車子駛過去,喬姝才撐開雨傘,提著東西欲要往對麵走。

腳步才剛剛抬起,她的神色卻倏地頓住。

馬路對麵,秋日微涼的雨幕裏,小區門旁略顯陳舊的商店燈箱照射下來一束影影綽綽的光,**在雨裏,昏昧暗沉,顯得有些不真實。

便是在那一片影影綽綽的霓虹燈裏。

她忽然看見了江知野。

他甚至沒帶雨傘,像是剛從什麽高級的商務活動裏出來,身上還穿著一套剪裁得體的昂貴西裝。

脊背微弓,後腰懶散倚在身後一輛黑色布加迪上,垂下來的腕上戴了一塊黑色的腕表,表盤很大,壓在他凸起的腕骨上。

骨節勻稱的手指間夾了根煙,火星子忽明忽暗地閃在夜色裏。

竟然沒被雨水澆滅。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忽地偏過頭,蘊著濃稠夜色的眼眺過來。

平靜冷然的眼神,輕飄飄卻如有實質地落在喬姝身上。

喬姝微微一愣,在他的注視下,肩膀不自覺地收緊。

她停頓了片刻,抬步朝他走過去,透明雨傘罩在他頭上,出於“認識一場”的禮貌,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抖落手中煙灰,垂眼,眼神落在她手裏的塑料袋上。

大型商超的LOGO很顯眼,透明的袋子讓喬姝在他麵前毫無隱私。

喬姝手指下意識往後縮了下。

江知野:“迷路了。”

喬姝瞪大眼:“那怎麽——”

-那怎麽不導航?

話在嘴邊滾了一圈,喬姝說:“那怎麽……在這裏淋雨?”

江知野撩起眼皮看著她,似乎是停頓了幾秒,聲線低下去,語氣裏透著幾分無可奈何。

“車沒油了。”

“……”

喬姝有些緊張地站在門口。

纖瘦的身子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籠在一片浸著雨水的陰影裏。

她手上的超市袋子,剛剛在路上的時候,已經被江知野接到了手裏。

晚上走廊裏很靜,因此,屋子裏眾人的玩鬧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自己到底抽了什麽風。

看到江知野被雨淋得渾身濕漉漉,用那樣一雙浮著濃藹的眼睛看向她時,她鬼使神差就邀請他來到了她的家裏。

她將鑰匙插進鎖孔,想了想,還是軟聲囑咐身邊的人:“除了小西,路師然,還有田甜,其他人都不認識你。”

旁側傳來男人嗓音溫淡的:“噢。”

喬姝又頓了兩秒,說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讓他們知道你是誰。”

畢竟,江知野的身份,說出去太嚇人了。

估計亮出身份的話,門裏那一大幫人,今晚都別想自自在在地吃飯了。

話音落,男人又是一道低低軟軟的:“噢。”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一場雨的緣故,今晚的江知野看起來似乎格外好說話,不管喬姝說什麽,他都說“好”。

他的這種“逆來順受”,讓喬姝莫名有一種負罪感。

她摸了摸鼻頭,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輕咳一聲,正要轉動鎖孔進門,忽地又聽旁邊的人淡聲問:“那我是誰?”

喬姝思索了片刻:“我表哥?”

.

喬姝出門買菜,回來之後,就帶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帥哥回來。

這件事,讓屋子裏的喧鬧聲短暫地停滯了片刻。

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

“臥槽!好帥好帥!”

喬姝怕江知野被這群小姑娘擾得沒耐心,將他帶進門後,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已經濕透的衣服,想了想,就直接將他推進了衛生間裏。

“你先衝個熱水澡,小心別感冒了。”頓了頓,又說,“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服。”

她說完,就去衣櫃裏好一頓找。

五分鍾後,一套幹淨整潔的長T和牛仔褲被送到衛生間裏。

喬姝將衣服放到架子上,又仔細向他介紹了一下每一個洗漱用品的品類,才關上衛生間的門出去。

她沒注意到的是,從她將那套衣服抱進來的那一刻起,江知野就立在原地,很久很久沒有動了。

喬姝當初買房子的時候,最先看中的就是這間衛生間,衛生間的空間很大,即便站兩個人都完全不會覺得擁擠。

為了方便化妝,屋頂的燈瓦數很高,光線很明亮,將人的每一寸毛孔都照得異常清晰。

江知野方才進門的時候,就已經將大衣脫下來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

西裝外套也脫下來了,此時身上就隻留下了一件棕色印花的襯衫。

襯衫偏港風,有幾分浪**的不羈感,他淡淡垂著睫,目光凝在喬姝抱進來的那一身男士衣物上,停了許久,喉腔裏忽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背倚在門邊,胸腔裏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軟脹的棉花,棉花裏藏了針,刺進他心肺裏。

自從與喬姝重逢以後,就一直縈繞在他身體裏的,那種無處不在的刺痛感,再一次侵襲了他。

他輕輕捏了下眉心,肩胛骨撐上門框,頸骨在襯衫裏撐出一片好看的形狀出來。

襯衫是濕的,他此刻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低頭,有些煩躁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來。

衛生間的置物架上就有火機,大約是喬姝平日裏用的,他抻長手臂,勾過來。

火光亮起。

沉靜冷淡的麵容再一次被薄薄的煙霧遮擋住。

另隻手抽出手機,看到門外的路師然給他發了消息。

【路師然】:?在搞什麽

江知野垂下眼,單手給他回消息。

【JZY】:來確認一件事。

【路師然】:確認什麽?

江知野神色微頓。

消息還沒發過去,路師然卻好像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路師然】:?她還不夠明顯??

江知野瞥開眼,漫不經心撣了撣手中煙灰,目光又重新落在架子上的衣物上。

並不是什麽昂貴的衣服,那兩件衣服都很便宜,是他當年兼職的那間外貿店裏做折扣的時候,喬姝買給他的。

用她賺到的第一筆工資。

衣服他穿的時間明明不久,但不知為何,此時看起來,卻舊得有些過分了。

不是那種因在衣櫃裏存放太久,而泛黃的舊。

而是一種,因為穿了太多次,所以連領口都被洗得有些變形了的那種舊。

江知野神色微頓,低下眼,動作很慢地打字。

【JZY】:她放不下的,隻是她記憶裏那個江知野。

人有的時候,會對一種戛然而止的東西,產生強烈意難平。

她執著的,念念不忘的,也許隻是那段回憶罷了。

【路師然】:有什麽區別,那不都是你?

路師然消息發出去,陡然想起江知野這些年的經曆,他頓了頓,又將消息撤了回來。

【路師然】:那你打算怎麽辦?

【路師然】:其實,我覺得吧,你要是把你為她做的事情,全部都跟她說清楚,她不會不接受的。她隻會愛你愛死去活來。

他話講到後麵,又開始沒正經。

江知野眯起眼,慢吞吞吐了口煙圈。

停了許久,路師然收到——

【JZY】:不用。

停了須臾,又發來一條。

【JZY】:太重。

他言簡意賅。

路師然眉頭微微一皺。

江知野未說出口的那些意思,他卻聽懂了。

-有些事情,落在人肩上,太重了。

-颶風也好,驟雨也好,回憶被碾進血裏,紮進肉裏,他一個人背著就夠了。

-不需要讓她一起來承擔。

路師然看著他的消息,半晌,不由得輕嗤了聲。

【路師然】:哎,外邊那些人,把你傳得閻羅王似的,他們知道你是這樣的聖人嗎?

.

小西和田甜此時也在對喬姝的操作發出疑問。

喬姝從衛生間裏出來之後,考慮到江知野剛淋過雨,有可能會怕冷,又走過去將暖空調也打開了。

旋即又去廚房裏衝了一杯薑茶。

田甜遊戲也不玩了,和喬姝、小西一起擠在廚房裏,大抵還因上一次的事情而對江知野心有餘悸,緊張兮兮地問:“他怎麽會在這裏?”

喬姝簡單將兩人遇見的經過講了一遍,田甜朝她豎起大拇指:“還是您厲害,這哪還需要你試探啊?人直接送上門來了!”

雖然江知野並沒有在大家麵前表明身份,但由於他身上氣場太強大,即便隻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洗完以後未擦幹的頭發略顯淩亂地順垂下來——看起來簡直可以去學校門口假裝男大學生。

但渾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氣息還是十分明顯。

因此,眾人雖然對他很感興趣,但仍是沒有幾個人敢同他搭話。

飯吃到一半,他們一群年輕人在餐桌上熱聊。

喬姝怕飯不夠,又去廚房裏蒸了一鍋米飯。

回來時,發現江知野和路師然,大概和這群小朋友實在沒話聊,一人端一杯酒去陽台上聊天去了。

因為晚上下了雨,喬姝回來以後,就把陽台上的玻璃窗關上了,房間與陽台之間的推拉門被拉開,暖氣浮過去。

應該也不會太冷。

喬姝收回視線,重新坐下來。

秋分過後,夜漸漸長。

眾人一直吃到十二點過後才散去。

喬姝站在門邊和大家告別,作為前輩,又叮囑了許多注意事宜,才放大家離開。

重新回到餐桌上坐下時,明顯有些醉意的田甜趴在她耳邊說:“喬喬姐,你還記得之前我教你的嗎?”

喬姝愣了愣,問:“什麽?”

話音才落,田甜忽地就將一杯酒灑在她身上。

不待她反應過來,田甜就直接拽起了旁邊的小西,然後衝著陽台上的人喊:“路老師,可以麻煩你送我和小西姐回家嗎?”

頓了兩秒,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喬喬姐也喝醉了。”

她說:“江少,那就……麻煩您幫忙照顧一下她?”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