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冷質的啞。

喬姝身子一僵, 轉過頭。

正午的光景,因為包間四麵都被嚴密封實了,室內光線偏暗。

頭頂一盞暖橘色的氛圍燈, 燈罩是木頭做的, 雕刻了精致小巧的花紋。

暖光從花紋的縫隙裏泄下來,若有似無打在他身上。

他坐姿半點未變, 仍是半仰的姿態,下頜抬起, 視線向下, 淡覷著她, 修長手指落在衣領上,將領口往下扯了幾分。

露出印著她牙印的喉結。

她那一下磕得實在重, 他喉結都紅了,血淤在那裏,被他冷白皮膚一襯,看起來格外……

欲。

喬姝臉驀地一熱。

為自己飄飛的思緒羞赧了片刻。

她抿起唇,佯裝鎮定轉過身,問他:“痛、痛嗎?”

“你試試。”慵沉的嗓音, 透著幾分啞。

“……”喬姝頓了兩秒, 重新將碘伏拿起來。

心髒跳得好快,但在模特圈混跡這麽久的好處就是,成天各色各樣的人見多了, 她的演技好像也比以前好了許多。

她低下眼,若無其事地消毒, 塗藥, 有條不紊。

指腹覆上去時, 男人喉結突然滾動了下。

細微震動擦過她手指上的皮膚, 喬姝指尖一顫,也跟著咽了下口水。

一頓飯吃得心驚膽戰。

江知野將喬姝送回家,原本喬姝還想過讓他停在小區附近,她自己走回去就好,但是想了想,反正小區群裏麵已經傳遍了她與江知野的“緋聞”。

那也沒必要避嫌了。

越避,他們反而越覺得有貓膩。

在樓下時,卻正好遇到了夏夏。

她最近不知是不是在減肥,人看起來清瘦不少,見到喬姝,臉色瞬間就是一冷。

喬姝在心裏歎了聲氣,實在有些無可奈何,然後,腦子也不知抽什麽瘋。

在夏夏路過她的那一瞬間,她忽地一欠身,挽住江知野的手臂。

他身上溫度高,熱意隔著纖薄衣料傳遞到她身上。

喬姝身子貼近他,彎起唇角,硬擠出一個笑來,對著夏夏。

夏夏似是有些無語,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就上樓了。

“……”

喬姝鼓起嘴,壓了壓僵硬的唇角。

冷不丁聽頭頂的人輕嘖聲:“還沒抱夠?”

有幾分嫌棄的語氣

“……”喬姝沉默片刻,解釋,“她誤以為我喜歡她男朋友,所以我……做個樣子。”

她這話沒說錯,那一刻,她是真的單純想要向夏夏表示:我對你男朋友沒意思,你不必再將我當假想敵。

但是。

喬姝赧然道:“不好意思,我當時沒想那麽多,利用了你一下。”

……

回到家裏。

喬姝心不在焉地靠在門邊換鞋,想到方才的場景,臉上熱意非但沒有降下去,反而有越來越往上升的趨勢。

她有些茫然地將手包放到鑰匙櫃上,靠在門邊抽了支煙。

先前她和江知野一直互相避著的時候,還沒感覺到什麽。

但是這兩天的頻繁接觸,喬姝突然發現,縱然她努力告誡自己,現在的江知野於她而言,就隻是一個認識的人。

但是,她內心深處,對江知野這個人,實在太信賴也太依賴了。

不僅身體深處對他有記憶。

那些記憶和習慣,好像已經深入了她的骨髓,刻進她靈魂深處。

在他麵前,她會完全不自覺地鬆懈下來。

譬如,看到他受傷,會本能地想要為他處理傷口。

與他進行肢體接觸時,她也半點防備也無,完全是一種習慣性的行為。

這並不是好的現象。

喬姝歎了聲氣,將煙撚滅在煙灰缸裏,走過去將衣服換下來,丟進洗衣機裏。

然後,坐進沙發裏看了一部基調文藝的舊電影。

等到暮色慢慢從窗戶裏爬進來時,她才摸出手機,給江知野發了條微信。

【喬】:既然你已經決定養喵喵,那明天開始,我就不同你一起去寵物醫院了。剛好接下來也要開始好好工作。

她將消息輸入進聊天框裏,反反複複閱讀了一遍。

最後還是決定將末尾那句話刪除。

既然決定拉開距離,那就要徹底拉開。

她不去看他的貓理所當然,沒必要同他交待不去的理由。

喬姝說自己接下來工作忙碌,倒也不完全是借口,每年的金九銀十,都是各大雜誌爭鋒的重要時間節點之一。

即便不去拍封麵,那些大大小小的物料,還是讓她連軸轉了好多日。

時間背無限壓縮,有幾天,她的睡眠都是在飛機上進行的。

這期間,她回了一趟公司,Ada又同她講起續約的問題,喬姝隻說還在考慮,遲遲不肯給答案。

Ada又說:“你知道任盈盈被軟封殺了嗎?”

喬姝一愣,她最近實在太忙,和Alice聊天的次數都減少,對圈內八卦知之甚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Ada說:“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過,對方對她還算手下留情,隻限製了她兩年的工作發展,隻是時尚行業瞬息萬變,等她兩年後再回來,還能否站穩腳跟就說不定了。”

她話雖然這樣說,語氣裏卻並無多少同情意味,頓了兩秒,又說:“不過我上次見她,感覺她好像也並沒有因此多苦惱。”

她語氣隱露輕蔑:“她誌不在此。”

流到江知野手裏的照片,是同她有關係的那位公司高層拍攝的。

對方為了安撫她,珠寶房子送得闊綽。

亂花迷人眼。

她早就忘記她初初進圈時的夢想了。

“以色侍人,將自己的命運係在他人手中,終究走不長,籌碼要握在自己手裏才可以。”Ada意有所指地看了喬姝一眼,說,“你很有靈氣,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樣。”

雖然這些年,和Ada的關係一直不算太親近,但喬姝看得出來,Ada是真正的愛才之人。

她站直身體,語氣裏多了幾分真切:“我不會。”

“我也覺得。”Ada似乎笑了聲,“你要是願意,也不會到現在為止,手裏還一個頂奢的代言都沒拿到。和你同等咖位的,個個手裏三個不止了。”

“……”

九月中,早就嚷嚷著要回國的阮廷頤終於回來了。

他一下飛機,就大刀闊斧拽著喬姝去商場裏買衣服,說是想讓她同他一起去參加一個慈善晚會。

上次去港城,喬姝也是硬將他從紐約叫回來幫忙的。

如今他需要她陪同,喬姝也沒有推拒。

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恰好9月20日有空,她就應下來了。

小西突然被告知放假,送喬姝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反複八卦:“喬喬姐,你有沒有覺得,這位阮少爺對你很不一樣?”

喬姝同阮廷頤認識太久,兩人關係一直不錯,她挑挑眉:“哪裏不一樣?”

“我也說不好。”小西說,“按道理講,他去參加慈善晚會,肯定是不缺女伴的,但他偏要勞煩你同他一起去。”

“還有他時時給你打電話這件事——”小西斟酌道,“反正我和我好朋友的聯係,也沒有這麽密切的。”

小西隻是隨口一說,女孩子對這種話題總是很感興趣。

喬姝倒是沒放在心上:“他從以前起,就一直很粘人。”

說到這裏,喬姝倒是想起一些她和阮廷頤以前的事情。

當年剛到港城的時候,她舉目無親,也不大聽得懂粵語,曾經自閉了好一陣子。

後來,有一日,她例行去MISS MODEL在港城合作的公司開會時,阮廷頤突然主動來找她說話。

說正好他們兩個都沒有朋友,不如以後就互相扶持。

說是互相扶持,但那些年,因著家庭背景的原因,還是阮廷頤扶持她更多的。

而且,以他那樣的身份,在港城定然是不缺朋友的。

也不知那時為何要那樣跟她說。

.

慈善晚會在汀嘉湖邊的一個酒店裏舉行。

這場晚會辦得低調,並沒有往外發多少請帖。

晚會以拍賣的形式進行,拍賣品大多為容城當地的藝術家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一些繪畫,以及陶瓷、雕塑類的作品。

這類活動這些年喬姝參加了不少,進場時,拍賣會還沒開始。

前幾日剛經曆過一場台風,這兩天溫度慢慢回溫了一點,但空氣裏還是隱有涼意。

但可能考慮到現場人多,會場裏還是打了很低的空調。

他們進場時,場內已經來了不少人。

但凡是以“晚會”命名的活動,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以結交人脈為目的。

喬姝對這類活動實在不感興趣,跟阮廷頤一起,同幾個什麽總的人打了幾個招呼之後,就借口自己想休息一會兒,逃開了。

會場樓上設置了一些休息室,喬姝拿著阮廷頤的請帖,找到專屬於他的那間休息室,走進去。

門剛闔上,隔壁間的房門裏就走出了兩個人。

陸年依舊一副花花大少的打扮,一手夾著煙,另隻手插在褲兜裏,語氣裏透著八卦:“我前幾天聽說,阮家那個煩人精要訂婚了。應該下個月就會訂。”

走在他旁邊的人一身黑色西裝,容色清雋雅然,也是單手插兜的姿勢,背微微躬,脖頸線條緊實漂亮。

聞言,他腳步一停,偏過頭,似是在想阮家的煩人精是誰。

“是——”他的語氣稍頓,過了好久才緩聲問道。

“阮廷頤麽?”

“除了他還能有誰?”陸年說,“我是真的煩他,你說我吧,我雖然愛玩,但我是真愛玩!不像他,偽君子,假仁義!”

他當年念書時就沒好好念,這會兒罵起人來,都搜刮不出幾個詞。

會場裏人潮喧嚷,交織的人聲不斷在耳邊繚繞。

陸年罵了一會兒,卻始終未聽到身邊人的回應。

“阿野?”

他回過頭,才發現江知野不知為何,仍停留在台階之上。

“你發什麽呆,怎麽——”

他看著江知野,語聲倏爾一頓。

會場裏的空調開得實在低,冷風越過出風口,呼啦啦的軟風吹在他身上,將他頭發吹得有幾分淩亂。

他低著頭,脊背呈一種怪異的姿勢弓起,聽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來,看向陸年的目光裏,透出幾分無端的無措來。

無措這個詞甫一湧入腦海,陸年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張了張嘴,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自從認識江知野以來,他基本上就沒有見過他對什麽事情無措過。

他向來是最遊刃有餘得心應手的那個人。

他生在最好的家庭,少年時期雖溫和有禮,但到底難掩輕狂,恃才傲物,對什麽事都看不上眼。

人人看他須得仰頭,他是那樣金尊玉貴的一個人,無措這類的字眼根本不會存在於他的字典中。

哪怕是後來,他同父親鬧翻,一個人遠走他鄉,甚至為了不被發現行蹤,一路乘黑船坐黑車,從未動用過家裏的信用卡。

聽說過過好一段辛苦的日子。

他也從未向什麽人低過頭。

更加沒有向什麽人示弱過。

可此時此刻,陸年卻有一種錯覺。

那種感覺,像什麽呢。

就像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去世,母親改嫁他人,他當時央求母親將他帶走,可母親卻流著淚將他丟下。

最後帶走了他的弟弟。

他失去了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個人。

陸年喉嚨微哽,走回去,沒立馬問他怎麽了,而是順著先前的話繼續若無其事說道:“我說,之前,每次我家老爺子罵我,我就拿他出來擋槍,這下好了,他要結婚,老爺子肯定又要念叨我半天,我真是煩都煩死了。”

“不過,你知道他這次要訂婚的人是誰嗎?”不等江知野開口,陸年又問。

“誰?”

“袁家大小姐。”陸年觀察著江知野的表情,見他聽到“袁家大小姐”的那一瞬間,眉陡然一鬆,覺得自己剛剛應該是想多了。

畢竟,阮廷頤訂婚不訂婚的,江知野怎麽會關心?

陸年頓了兩秒,繼續道:“阮家近兩年胃口越來越大了,到處拉人做同盟,我以前在國外念書時,聽過阮廷頤一些八卦,隻說他是有鍾意的女孩子的。”

“也不知他是否是發自心底想要同阮家聯姻。”

他上麵也有大哥,這些家族瑣事輪不到他操心,每每說起這些,倒像是在說一些事不關己的八卦。

江知野垂著眸,看不清他眼中神色,隻能聽出語氣略帶冷意,他緩聲問:“我記得今天阮廷頤也會來?”

“是,我先前聽小道消息講,會帶他那位白月光一起來。其實袁家也知情,不過你也知曉,這種聯姻,大多都是各玩各的了,隻要他不出格,在外麵養幾個人,袁家也不會太在意。”

他講起這些,半是稀鬆平常,半是諷刺。

江知野舉目望去,果然看見阮廷頤正混跡在人群中,與幾個中年人聊得正歡。

並未看到他身邊有別的什麽人。

江知野眉微蹙,走下樓。躬身從旁邊的長桌上撈過一盒煙來。

銅色的金屬盒子,煙支比普通的煙要更粗些,他低下頭,修長手指攏起手邊火點,點燃。

青白煙霧籠住他麵容。

陸年也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煙,轉開了話題,笑說:“這次主辦方真是大方,不知道要從中間撈多少油水。”

轉頭,卻聽江知野道:“我出去透透氣。”

.

喬姝進休息室後,才發現休息室還有一個後門,後門直通向酒店的後花園。

今日大部分人都在前廳裏活動,花園裏倒是安靜下來。

喬姝踩著高跟鞋,慢慢走過石板路,走後停在一個秋千旁。

酒店做得很用心,秋千旁放著一隻小巧的玻璃圓桌,桌上放了點心與茶水,均是放在陶瓷餐具裏蓋好的。

陶瓷餐具也標了價格,應當也是今日的拍賣品。

點心旁放了一本詩集。

喬姝打開。

“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間暗室。”

詩人是魯米。

喬姝神色一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喬姝轉過頭去。

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江知野。

作者有話說:

今天沒太肥起來,明天我再肥一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