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初冬,李清歡剛過完十三歲的生日。

雖然她自己拒絕了昆曲學校的入學邀請,但她身邊卻有一個很喜歡的姐姐洛林薇,從小就是在蘇昆院裏長大的。

因此,即便沒有身在圈內,但蘇城昆曲圈子裏大大小小的新聞,李清歡總能從洛林薇嘴裏聽說。

譬如這場名為“蘇城杯”的昆曲比賽,一聽就是草台班子辦的比賽,純純是為了完成上麵布置下來的任務,全無專業性可言。

她從心底是看不上這種比賽的。

要是放在以往,洛林薇肯定也是看不上的。

然而,這場比賽彩排期間,洛林薇卻頻頻往蘇城灣劇院跑。

蘇城灣劇院是蘇城最大的一個劇院,平日裏有些規模的演出或者活動,都會在那裏舉行。

李清歡起初還以為是因為洛林薇那陣子太無聊了,後來在詢問中才知曉,原來是她看上了這次比賽的一位男選手。

男選手有什麽好看的?

洛林薇自從十一歲那年入學以來,便一直去全國各地參加演出,總台的晚會都去過好幾次了,在後台也見過不少紅極一時的流量小生。

那位男選手再好看,能比男明星還好看?

十三歲的李清歡正是叛逆期,平日裏同她一起讀詩念戲文的姐姐突然間“拋棄”她,而義無反顧地奔向一個她連見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

在見到江知野之前,她已經狠狠將這人討厭上了。

十幾歲的女孩子氣性好大,她氣到連那日的正式比賽都沒去看。

她們一家同洛林薇一家是世交,洛林薇家裏又是昆曲世家,手裏拿到了不少贈票,往李清歡家裏也送了幾張。

爸媽臨出門前,反複問詢李清歡:“你真的不同我們一起去看比賽嗎?”

“不去。”李清歡雙眼直直盯著電視,表麵看起來雲淡風輕,但心裏好奇死了。

那位男選手真的有那麽好看?

專業能力如何?

怎麽就能叫一向冷淡理性的洛林薇這樣神魂顛倒?

電視播到一半,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拿起爸媽特地留在玄關矮櫃上的門票,坐上公交車往蘇城灣劇院的方向走。

她到時,所有的節目都已經表演完了,人流洶湧往外散。

她逆著人群,小心翼翼從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裏鑽進去,徑直走向後台的方向。

她進去時,恰好聽見有人在討論江知野。

“救命救命!他真的好絕啊,要不是因為我同他是對手,我都忍不住要為他喝彩了!”

“聽人講他還不是專業的,隻是臨時學的,雖然還是能聽出功底不太牢,但是他舞台表現力真的太好了,完全能掩蓋住專業上的不足。”

“是呀,況且我們這是表演類的舞台,他這樣子的條件剛剛好,難怪能拿到全場最高分。”

“你有沒有看到,他上台的時候,底下那些觀眾,瘋了一樣的。”

為了省事,他們這次的比賽,每個人都沒有上全妝,素素淨淨一張臉,未施任何粉黛,搭配寬袍水袖,普通人難免顯得容色寡淡。

但那身素色衣服往他身上一罩,卻自有風流流淌。

不像古人,但也不全像現代人,有一種亦古亦金的雅致與落拓。

“看他那通身氣派,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富少,怎麽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

女孩們還在滔滔不絕地討論他,轉目瞧見李清歡走進來,話音一轉,問她:“你找洛林薇嗎?”

要不怎麽說蘇城昆曲圈子隻有丁點大?好像所有人都知曉李清歡同洛林薇關係好。

她點了點頭,便有人給她指:“方才我看她往後麵的十四巷裏去了。”

蘇城灣劇院在老城區,旁邊靠著一排古色古香的窄巷,每一條巷子都以數字命名,蘇城灣劇院後門緊鄰著那一條巷弄,恰好排在十四。

李清歡順著巷弄往裏走。

巷弄下窄,曲徑通幽,兩邊沒有多餘的空隙去點路燈,隻零零散散在牆上安了幾盞壁燈。

壁燈是月亮的形狀,光線很微弱,隻能照亮方寸之地。

李清歡才走到一半,就看見有人跌跌撞撞往外走。

那人眼上結了好厚的一層淚膜,眼睫上淚花閃動,李清歡心裏一咯噔。

對麵的人看到她,亦是愣了片刻,嘴唇輕輕哆嗦了下,低聲喚她:“清清。”

她走過來抱住她,伏她肩上泣不成聲。

李清歡扶住她肩膀,循著她來時的路往那邊看。

在距離她們不遠的地方,一盞彎月壁燈下。

有兩人相對而立。

昏黃燈光籠住他們側影,男人身上仍穿著方才表演時的衣服,頭頂樹影被風吹得左右搖曳,在他衣衫上投出一片淡色的影。

即便隻是側麵,仍能看出男人鼻梁高挺,下頜骨輪廓分明,他一手支牆,肩膀鬆鬆垮垮往下塌,姿態懶散,氣質清雋而冷淡。

在他對麵的女孩,被他拖曳的水袖遮擋住了大半邊的容貌,遠遠看過去,隻能看見一點挺翹山根,和一雙小鹿一般圓潤懵懂的眼。

他們兩人大抵聊天太入神,竟沒察覺這邊的響動,凜冽寒風裏,依稀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聲。

“你怎麽就這樣跑出來了?回頭別人找你不著,又要說你太傲氣。”是一道低啞乖軟的女聲。

“不領獎就傲氣了?”男人嗓音也好低,可能因為剛唱完一折戲,此時還帶了幾分繾綣溫軟的腔調,喉腔裏含幾分笑,“況且,別人怎麽說我,那是別人的事,同我有什麽關係?”

他這話講得傲氣,對麵的女孩也跟著他笑起來。

她踮起腳,攬住她脖頸,仰頭送上自己的唇。

兩人唇齒慢慢廝磨,說話聲斷斷續續的。

“怎麽辦,好喜歡你呀,哥哥。”

“哦,是今天才喜歡嗎?”男人故意找茬。

話雖然這樣說,卻還是俯下身,箍住女孩的腰,將她撈進自己懷裏。

逼她講:“那你打算怎麽喜歡哥哥?”

對麵的女孩大抵被他問住,仰著頭愣愣注視他半天,男人終於繃不住,連胸腔都開始震動,悶笑:“傻。”

“怎麽這麽傻啊,我們喬喬。”

“怎麽又說我傻。”

“本來就是小傻子。”

“我哪裏傻啦?我明明很聰明好不好,前幾天家裏燈壞了,還是我——”

很無聊的對話,他們卻好像樂此不疲,來來回回鬥嘴了好半天。

李清歡也仿似著魔似的,竟也就那樣站在那裏聽了好久好久。

其實是同她全然不相關的一件事,但那時情竇尚未完全開化的她,第一次直麵這樣的愛情。

江知野和喬姝相對而立,耳鬢廝磨的畫麵,成為了十三歲的她對愛情所有幻想的具象化。

並未刻意去想,可還是無端記了好多年。

李清歡隱去洛林薇的名字,簡單將自己關於2005年“蘇城杯”的記憶描述了一遍。

Alice聽得最認真:“所以那個男選手,就是我們江少嗎?”

“應當是了。”李清歡說,“難怪第一次見江總時,我總覺得有幾分熟悉,今天突然想起,才發覺同我記憶裏那個人真的有幾分相似,隻是。”

“——不知那時同他戀愛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李清歡雙手托住腮。

其實,洛林薇在她眼裏,已經是頂優秀的一個人了。

小小年紀,便登上過各大舞台,家裏獎牌榮耀更是數也數不清。

當年江知野沒有同洛林薇在一起,李清歡是十分不能理解的。

她那時對江知野一無所知,隻當他真的隻是蘇城卻之路上一個窮司機,因此,曾一度地覺得他根本就配不上洛林薇。

但此時再想起這些,她心裏的想法卻完全調轉過來。

縱然洛林薇已經很優秀,在人群裏,也是天之嬌女一樣的存在了。

但是倘若要將她和江知野配對的話,她還是覺得不登對。

倒也不是因為他現在身份轉變了,而是因為她現在比之當年,眼界與心智早已成熟許多,看事情不像從前那樣隻看表麵。

洛林薇好是好。

但總覺得,像江知野那樣的人啊,身邊站著的女孩子,一定要是最特別的那個才對。

她輕輕歎了口氣,端起桌上剩餘酒盞飲進嘴裏,不由得呢喃:“所以我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讓江總變成那個樣子?”

什麽樣子呢?

就類似於有一天,唐三藏突然說他不願去西天取經了,他要留在某一處,同某個人一起男耕女織,歲月靜好——

總之,是整個天地都想要摸他額頭,問他是不是燒糊塗了的那種不同。

嘉禦庭關店早,每日23點準時打烊。

喬姝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就散場了。

她們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車是開不了了,今晚小西家裏有事,喬姝也大方地放她回去休息了,因此幾人隻好分別打車回去。

嘉禦庭臨湖,要打車的話,必須要穿越一條長長的走廊,再越過一片湖心廣場,方能走到打車點。

喬姝同Aliice以及李清歡並肩而行。

果酒後勁大。

初初入口仿佛在喝純飲,無害又無辜的甜,再多幾杯下肚,那種懵然且眩暈的感覺就會從後腦勺躥上來。

喬姝早就覺得自己狀態不對了。

她喝酒容易醉,但是不上臉,別人喝酒都是臉頰泛紅,她卻是越醉皮膚越白。

被燈光一照,白玉似的透明。

好在室外溫度低一些,湖麵的風掠過來,帶一點清涼的水汽。

她的手臂被李清歡和Alice一人一邊挽著。

這兩人聊起八卦來總沒完,從餐桌一直講到湖心廣場。

到路邊等車時,卻沒想到會遇見江知野。

他應該是直接從泊車點將車子開過來的。

嘉禦庭麵積很大,從泊車點往這邊開,有大約半公裏的距離。

Alice平日裏怕死了自己這位姿容冷雋的老板,此時酒意上湧,不知哪裏借來的膽子,卻隔好遠就對著他的車猛招手。

他那輛車國內本就沒幾輛,加上那排過於令人印象深刻的車牌,因此Alice幾乎一眼就認出他的車來。

李清歡尚且留幾分神智,在旁邊阻攔她:“你瘋啦?那可是江知野!”

“江知野怎麽了?”Alice喝醉時很豪橫,“坐的就是他江知野的車!”

她話說得很勇敢,但當江知野的車子真的停在她們麵前,車窗降下來,眉微攢側目看向她們的時候,Alice瞬間就慫了。

兩隻高跟鞋在底下並攏,站得比軍姿還直:“江、江總!”

她緊張得手指掐住喬姝手臂間的軟肉,她的神思漸漸模糊,有些吃痛地嚶嚀一聲。

Alice忙訕訕鬆開她,結結巴巴同江知野說:“我就是跟您、跟您打個……”

“招呼”二字未說出口。

男人頭微偏,音質清冷:“上車。”

Alice:!!!

老板讓上車,哪有不上車的道理?

她立馬拽住李清歡手腕,將她拉進後座裏。

等喬姝反應過來的時候,還隻剩下副駕駛的位置無人坐。

她按了按眉心,即便大腦已經無法好好思考,但還是知曉不能就這樣上眼前這個男人的車。

嘉禦庭旁車水馬龍,江知野這輛車子未停幾分鍾,身後已有司機著急得按喇叭。

Alice打開車窗,毫不知情地催促喬姝:“喬喬你在幹什麽?快點上車!”

喬姝手指攥緊手裏一枚淡紫色手包,軟白指腹被擠壓出一片淺色的紅。

她輕輕吐了口氣。

喝醉的好處不僅僅是讓人能暫時忘掉煩惱憂慮,還能讓人膽子變好大 ,做很多自己清醒時決計不會做的事。

譬如Alice大膽搭江知野的順風車。

又譬如,喬姝僅糾結了半分鍾,就頭也不回地拉開了江知野的車門,坐進去。

當年不告而別的那個人又不是她。

縱然兩個人談過戀愛,但談過就談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糾結於過去那一點點事情不肯放棄。

平白失了風度。

喬姝正襟危坐,目視前方,想了想,又禮貌對旁邊的人一頷首:“麻煩江總了。”

她將“江總”那兩個字咬得很重,吐出的氣息裏,又淡淡的枇杷果的香味,夾雜在醇厚酒香與車內沉木調的車載熏香裏。

像是誤闖了人類世界的小鹿,透著股懵懂又無知的脆弱感。

話音落下後,男人卻久久未吱聲,車子也始終未行駛。

後麵一連串等待的車輛響聲已震天。

喝醉的Alice好像誓要在老板麵前好好表演一番,降下車窗,對著後麵罵了句:“趕著去投胎呀,這麽著急?”

被李清歡扯住手臂:“是我們耽誤人家太久了。”

Alice才不管到底是誰有錯,嘟嘟囔囔表達著不滿。

車廂裏全是她含混不清的說話聲。

喬姝抿抿唇,想問旁邊的人為何還不走。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熟悉陰影,男人長臂抻開,半邊身子俯過來,幹燥又溫暖的木質調香瞬間充盈喬姝的整個鼻息之間。

她的呼吸驀地一滯,轉過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下一刻,就見他抻開她旁邊的安全帶,修長指骨捏住扣環,輕輕一合。

未待喬姝再說什麽,他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喬姝捏捏自己耳垂,濃濃醉意被方才那麽一嚇,甚至稍稍回轉一點。

她抿了抿唇,轉目看向窗外,無端的,心裏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從小到大,她雖然容貌出眾,在學校裏,追求她的男孩子不勝枚舉,但她在愛情這方麵,其實一竅不通。

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是江知野。

縱然在與他在一起的過程裏,她不斷提醒自己,他們於彼此隻是過客,切勿投入過多真心,就當是及時行樂。

但人心不是機器,可以隨意操控。

她那時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江知野,也是真的想過要和他走過一輩子。

年少不知世事變遷太快,彩雲易散琉璃碎,合合分分,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即使她早做好心理準備,也萬萬沒想到,她同江知野會有這樣的一天,明明並肩坐在一起,心卻離散好遠。

就像一對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明明他們曾經那樣要好過。

她在心裏無聲地歎了聲氣,轉過臉,索性閉上眼去假寐,省得還要特意找話題緩解當前尷尬。

.

喬姝再醒來時,李清歡和Alice已經不知何時下了車。

她們三個分別住在不同的地方,江知野隻好按照距離遠近,依次將她們送回家。

第二個回家的人是李清歡,她是她們三個裏麵唯一還算清醒的人,下車時,連連向江知野道歉加道謝。

好像自己一句話沒說好,他就能將她們生吞活剝了似的。

江知野抬手揉揉眉骨。

七月下旬的容城,夜晚又下起雨來,白日裏空氣裏熱氣還騰人,這時竟醞釀起幾分涼意來。

江知野將李清歡送到樓下,看著她跑進樓道口,才重新驅動車子準備離開。

副駕駛座上,喬姝依然睡得很熟。

他不知該說她過去這麽多年,竟然對他還是如此信賴,還是該說她沒心沒肺。

她兩手搭在腿上一枚淺紫色手包上,睡得好似世界末日到來也不會將她吵醒。

但依舊能看出來,她睡眠質量不是很好,眉頭皺得好緊,眼睫不時輕顫著,唇邊時不時還會發出幾道淺淺的嚶嚀聲來。

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車頂上,語聲龐雜而嘈亂,將外界所有的聲音都隔絕掉了,仿佛他們深處在一方完全不受人打擾的窄小烏托邦裏。

江知野手搭方向盤上,車子驅動一半,忽地又鬆下來,傾身,從儲物格裏拿出一包煙來。

拿出來卻沒抽,軟質的煙盒在手中來回翻轉著。

車窗外暖色路燈的光越過重重雨簾折射到他身上,在他軟白衣衫上抻起一道泛舊的褶。

他兩鬢邊的碎發也垂了下來,額前搭著幾縷,眼睫也跟著垂了下來,漆黑瞳色被遮住。

喬姝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胃裏酒氣來回翻滾。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太陽穴突突突的跳,心髒也跟著一起毫無規律的震動。

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剛剛她才同江知野一起逃掉了“蘇城杯”比賽之後的聚餐。

偌大的蘇城灣劇場,喬姝記得,那一日來了許多觀眾。

上下三層,能夠容納千人的劇場,座無虛席,滿滿當當。

那晚幾乎沒有人不為江知野著迷,幾乎沒有人不為他歡呼。

但就是這樣一個被眾人喝彩擁簇的人,在所有人都等待他上台去領獎時,他卻拉著喬姝一起躲到了劇院後麵一條窄巷裏。

窄巷裏種了好多桂花樹。

冬日裏,花朵早就敗了,但不知是不是經過了這麽多年的熏染,喬姝總覺得那淡淡的桂香好似永遠也消散不幹淨了。

她被江知野擁在懷裏。

前院仍有此起彼伏的熱烈歡呼,後巷裏所有燈盞都已熄掉,隻有零星幾盞壁燈還在孜孜不倦記錄著這裏發生的一切不曾為人知的那些故事。

他們頭頂就有那樣一盞壁燈。

很可愛,是月亮的形狀。

喬姝搜腸刮肚,念聲:“但願人長久。”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承載著那樣美好祝願的句子,被她念得柔婉又多情。

念完,探身去親他,唇還未碰到他,他先俯下身來。

她眼前光線全被遮住,呼吸間全是他身上那股神秘的冷杉香氣。

她的手指攥住他衣衫,他的衣服還是晚上演出時的戲服,寬寬大大一件白衫,在壁燈的光照下,飄飄然好似突然降臨在人間的神仙。

他的吻霸道又綿密,喬姝被他吻到連呼吸都困難。

他的衣服不知什麽時候被她扯亂,黑暗裏,兩人呼吸都變重。

喬姝整個身子都掛他身上,心裏又羞又慚,軟著嗓子問他什麽時候回家。

男人就調侃她,怎麽這樣著急?

她存心反駁他,硬著頭皮講:“就是很著急,哥哥是不是不行?”

然後,那晚他們第一次人在蘇城卻沒有回家。

剛剛拿了獎金的江先生出手好闊綽,直接帶她就近去住酒店。

喬姝從未住過酒店,心裏對酒店的印象,還存在於以前念書的時候,同學們的描述裏。

總之——被她們形容得,不像什麽正經地方。

她雙手局促地在身前握緊,偏偏男人還故意來臊她,笑問:“怎麽,怕了?”

誰怕啊?

喬姝鼓起嘴,絲毫沒察覺到危險地挑釁:“又、又不是沒同你做……做過,有什麽好怕的。”

到底還是露了怯,一句話講得結結巴巴。

男人側臉對著她,聞言,竟沒繼續追問,眉稍輕揚,隻是笑。

結果,他笑也不行,她覺得那笑就是對她的蔑視和挑釁。

女孩子的勝負欲上來,一進門,就將他按到牆上,手腳並用地去解他的衣帶——

對,她剛剛明明正在解他的衣帶。

怎麽他衣服到現在還是穿得好好的?

喬姝從車椅上坐起來,眼睛迷茫地眨了兩下,然後忽地探過身,握住了江知野的手腕。

江知野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迷,冷不丁被喬姝這麽一握,手裏的煙盒應聲落地。

他眉一蹙,轉過眼,目光在半空中與喬姝不期然撞上。

喬姝明顯還在醉中,臉色愈發白得透明,被車內昏昧的閱讀燈一照,透出一股病態的白。

但她眼神好幹淨,清淩淩像小鹿,尤其此刻,因為喝醉了,被酒精暈開一層霧蒙蒙的水色來。

看起來七分純,三分媚。

江知野眉間微跳,喉結不自覺地輕滾了下,啞聲喚:“喬姝?”

喬姝偏了偏頭,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又像是在專注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手指在他腕上停留兩秒,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江知野疑惑的目光中,手掌按住他肩膀。

緊跟著,自己也從副駕駛座上爬了過去,橫跨到他腿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吊帶裙,裙身窄薄,這樣一坐,裙角沿著腿根被推上來。

細白的腳踝在半空中虛虛搭著,皮膚與他微涼的西裝褲緊貼在一起。

她咬住唇,先前匆促一瞥的小電影內容無孔不鑽地在她心頭回放。

她不自覺地模仿裏麵女演員的表情,兩眼直勾勾盯著他,身子半傾,手肘撐在他胸膛上。

低下頭,咬住他衣扣。

車外雨聲愈發激烈地敲打著車窗。

江知野懶散靠在椅背上,眉眼半垂,目光淡淡籠著喬姝,昏暗光線將他表情遮住了大半,他低睨她片刻,一隻手卡住她下頜,另隻手漫不經心抻平被她扯皺的衣角。

落在中控台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略嫌突兀的聲音響在被雨聲包裹的狹小車廂裏,透出幾分沉悶的刺耳來。

江知野淡瞥一眼手機的位置,卻沒立即探身去拿,而是目光凝住喬姝。

後者聽見電話聲,也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與此同時,他們的車窗倏然被人從外麵敲響。

窗外雨聲簌簌,一把淡紅雨傘落在他們窗外。

昏沉光線裏,李清歡一手撐住傘柄,就這樣與江知野冷淡的目光不期然對視上。

作者有話說:

二合一一起更啦。

下章入v,下章給你們發紅包鴨!~

順便宣傳一下我的預收

《白晝夢遊》

1

“紅梅獎”決賽那天,雲梔一折《玉簪記》唱得動人,年紀小小便斬獲了昆曲界至高獎項,一時間風光無兩。

就在眾人以為她會抓住機會更進一層時,她卻突然人間蒸發,再沒了蹤影。

而京市陳家的別墅裏多了個白白淨淨的小姑娘。

友人來找陳清焰去試他新改裝的跑車,於二樓的窗戶處,看見樓下花園裏一襲白裙素麵朝天的陌生少女。

“那是誰?”友人問。

陳清焰眼皮未抬:“未婚妻。”

2

有很長一段時間,雲梔的人生樂趣便是數陳清焰多久會換一個女伴。

他喜歡的類型很固定,身姿綽約體態豐盈的妙齡女郎,總之是和她完全相反的兩種類型。

但她還是對陳清焰好,醉時給他煮醒酒湯,累時給他按摩太陽穴。

友人都羨慕他好福氣,有這麽愛他的未婚妻。

陳清焰無所謂的笑:“就是太無趣了些。”

然後有一天,他無趣的未婚妻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

3

雲梔回歸那天,滬昆院一票難求。

陳清焰得友人贈票,閑來無事看戲散心。

台上的人粉麵桃花,嗓音清雅婉轉,恍惚有幾分熟悉。

他坐在二樓包廂裏,不小心打翻茶盤,結束後匆匆前往後台,窸窸窣窣的人聲裏,他聽見有人問:“鶯時,消失的那兩年,你去哪裏啦?”

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太無聊,找個人隨便喜歡一下。”

“然後呢?”

“那個人太無聊,所以我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