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夢裏又回到了2005年的冬天,她去參加《金羽之路》的那段時光。
比賽的第三場,節目組大抵是為了讓她們更加能放得開,設置了一組裸/體拍攝的環節。
說是裸/體,但其實還是會做一些簡單的遮擋的。
喬姝在前兩場比賽中,表現都格外優異。
她從未經過專業的訓練過,對於模特相關的知識一點也不了解,但也恰好因為她璞玉一塊,尚未經過“流水線”的雕琢。
因此反而常常能為人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
“像一株野蠻生長的雜草,乍一看平平無奇,好像很好擺弄,但其實她內心特別堅定、叛逆,生命力很頑強。”
這是當時負責她的節目編導周小妤用來形容她的話。
周小妤同時帶好幾個選手,大家條件不一,有從小在國外長大,講得一口流利外語,已經在這一行業小有名氣的混血模特。
也有早早就簽了經紀公司,在國內大大小小的秀場混過眼熟的半熟新人。
唯有喬姝,是她手裏真正嶄嶄新的一個選手。
總策劃剛把喬姝分到她手裏的時候,好友就在為她叫屈:“這個看起來明顯就是炮灰,你不用在她身上多浪費精力。”
周小妤盯著監視器裏麵獨自立在角落的窗口閑散抽煙的女孩,卻搖搖頭:“她會是一匹黑馬。”
而事實證明,喬姝果然沒讓她失望。
第一期和第二期節目播出後,不管是評委打分,還是觀眾投票,她都排在前三。
周小妤本來都對她完全放心了,誰知,第三期拍照這裏突然就出了問題。
最開始她表現得還是很正常的,大家在一起討論方案的時候,她還很積極地參與。
結果,到正式拍攝的時候,她卻突然不行了。
衣服倒是脫下來了,但是臉色也隨之煞白,緊接著全身都開始顫抖,肢體完全舒展不開來。
負責攝影的老師循循善誘,依舊不能解決問題。
拍攝進度被她一拖再拖。
趁大家中午休息的時候,周小妤找喬姝談話,女孩坐在一片蕭肅的冬日暖陽下,也不吭聲,隻是一根一根地抽煙。
周小妤見過很多女孩子抽煙,有人冷豔,有人風情萬種。
但喬姝連抽煙時,表情都是很淡的,她身上有一種與她超高的表現力完全不相符的鈍感。
停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對不起,周姐,我可以去打個電話嗎?”
她沒有手機,隻好用節目組的座機。
偌大的房間裏,每一道細微的聲響都被放得無限大,周小妤坐在距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聽到她喚那頭的人“哥哥”。
她說:“哥哥,你可以來看看我嗎?”
她是熱門選手,節目組不想放棄她,因此,在考慮之後,準許了她請假一晚的請求。
喬姝從節目組的大樓裏走出去,京市剛落完一場大學,北方的樹木不像南方那樣四季常青,秋天剛過,葉子就簌簌往下落。
喬姝還記得,江知野那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不知跟誰借了一輛五菱,笨笨重重的一輛車。
他就靠在車邊抽煙,薄薄的煙霧在冬日夜晚,將他的麵容勾勒得有幾分虛渺,令人想起王家衛電影裏的畫麵。
他隨手撣掉落在他肩上的一點積雪,抬頭,剛好看見她。
他們兩人一起坐進車裏,沒開動,就隻是停在那裏。
江知野從車上拿一條厚厚的毛毯將她裹住,隨後又慢條斯理從後座拿來山藥糕、蘿卜餅……全是蘇城的小吃,經過這樣漫長的一路,已經涼透了。
他也覺得懊惱,眉一挑,稍顯不耐地嘖了聲,手又收回去,想說帶她去吃別的好吃的。
未料她卻徑直奪過他手裏的東西,掰開,慢吞吞往下咽。
咽一半,江知野還沒說話,她自己先哭了,嗚咽著,卻不吭聲。
在她的電話掛掉之後,江知野其實有接到周小妤的電話,她循著通話記錄又給他撥了過去,簡單講了一下喬姝當前遇到的困擾。
她真以為他是她的哥哥,工作的事情講完之後,又忍不住多叮囑了兩句:“喬姝這姑娘,我還挺喜歡的,也有靈氣,我在這行做了挺久,能看出一個人的潛力,但她性子太悶了,也不太和其他人交朋友,你作為哥哥,要多關注關注她的心理狀態。”
江知野抽著煙,長睫遮住眼,低“嗯”一聲,沒多解釋,請了假就過來了。
暴雪過後,世界靜謐無聲,空氣裏的溫度一降再降。
江知野低睨她片刻,終究還是歎了聲氣,手伸過去,修長手指捏住她下頜,指腹抵在她唇上。
她吃東西的動作被他擋住,隻好抬起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無辜地看向他。
江知野漫不經心撩起眼皮,淡笑問:“想哥哥了啊?”
尾音拖好長,有種吊兒郎當的紈絝感。
喬姝本來還在難過,被他這句話撩得心思全無,臉卻紅了,耳朵尖悄悄地抖動著,說他不要臉。
江知野順勢將她手裏的東西奪走,扔進儲物格裏,又問:“今晚要回來嗎?”
“不用的。”
江知野就意味深長地“哦”了聲,好像她多想同他一起過夜似的。
他直接驅車載著她到附近開了間賓館,在寸土寸金的京市,不算很昂貴,但也絕對不算便宜。
喬姝看著他付了錢,心都在滴血。
江知野手裏拿著門卡,另隻手握著她往走廊裏麵走。
走廊兩邊的牆麵看起來很久了,有一種歲月留在上麵的汙濁感。
地上鋪了條長長的紅色地毯。
喬姝手指在江知野手心裏輕微動了下,心裏在想,我們這樣算不算一起走過紅毯?
這樣想的時候,忍不住抬首去瞧他,男人低著目,留給她一張利落側臉,不知在想什麽。
喬姝常常能夠在江知野身上看到這種寂寥感。
這時候的江知野,看起來距離她好遙遠,像漂浮在海麵上的泡泡,手一碰上去,就會消失。
她抿了抿唇,看他刷卡進屋。
方才那種不安侵襲著她,剛進去,鬼使神差地,她忽而踮起腳,將江知野抵在門邊。
屋裏燈都沒有點開,屋外的光線已經被他們阻了出去,昏昧房間裏,喬姝隻能看見江知野一道淺淺的輪廓。
清瘦,挺拔,鼻梁高高挺起,冷然又鋒利。
她踮腳去吻他,還沒碰到他嘴唇,他忽地一偏頭,躲開。
喬姝怔怔看著他,無端地,心裏因這兩日拍攝而積累起來的種種委屈,一下子傾瀉而出。
她鼓起嘴,兩眼噙滿淚光。
她不知他發沒發覺,隻知他下一秒就低下了頭,懶散笑:“怎麽這麽著急?”
三分調笑意味,喬姝眨著眼,眼淚不知該不該掉。
下一秒他的唇就覆了上來,吻住她眼睫。
她的眼皮好涼,剛剛在外麵北風吹的,很快被他捂熱。
他又低頭去吻她的鼻梁,她的嘴唇。
她完全不記得他們是怎麽吻到**的,屋裏始終沒有開燈,她和他的衣扣都散開。
他的手從拂過她的蝴蝶骨,又沿著她鎖骨向下時,她的身子在黑暗裏驀然一顫。
她開始掙紮,大哭,手腳的力氣全都毫無保留地發泄到了他的身上。
屋子裏的溫度漸漸升高。
男人的喘息聲漸重,擁住她,無論她如何將拳腳發泄在他身上也不鬆手。
她骨頭都被他抱疼了。
酸酸的疼。
分不清是心窩口在泛酸,還是骨頭在泛酸。
他將她的眼淚都悶到他胸前的衣襟上,低頭去吻她發旋,黑暗裏聲音好溫柔好溫柔。
那時他說的也是。
“喬喬,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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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姝的心跳漸漸安穩下來,不斷顫抖的身體也慢慢平靜。
小西在不遠處張大了嘴,想說什麽,卻被這位陌生男人一眼瞪回。
他的氣場太強大了。
明明生著一張過分漂亮的臉,身材看起來比很多男模還要優越。
小西一開始還以為他是Alice找來與喬姝合作的男模,但看他這充滿威壓的上位者氣質,又分明不像。
小西眼睛閃了閃,心裏隱約有一個答案,旋即就看到喬姝忽而咬住唇,身子前傾,拽住了麵前男人的襯衫衣扣。
喬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夢裏又回到了2005年的那個夜晚。
她的鼻息間全是男人身上很好聞的冷杉香味,混雜一點點老舊賓館房間裏所獨有的腐朽氣息。
屋子裏燈光是暗的。
正如此刻她被黑色絲巾遮住的雙眼一樣。
她身上的顫抖仍未完全停歇,手指緊緊抓住他衣衫上那一粒紐扣。
她想象自己此刻是一尾缺水的魚,在幹涸的地方生活了太久,太需要雨水的滋潤了。
於是她大口地吸著氣,從地上跪坐起來,身子前傾,抬手去碰他的臉。
失去了手指固定的黑色外衫從她身上滑落下去,在她細白的皮膚上劃起一陣陣顫栗。
空調的冷風掃過來,劃過她細白的皮膚。
她的心髒也跟著驀地一顫,眼睛下瞥時,絲巾露出的一點縫隙裏,望見一隻被冷色燈光照射下,連青白血管都片片分明的手。
那隻手修長,冷硬,指節分明。
再往上,腕上一枚百達翡麗,海藍色表盤襯他氣質愈發矜貴,凜凜不可接近。
她閉上眼,手指在他下巴上輕輕碰了下,動作好輕好輕。
“是你嗎?”
“——路師然?”
她說。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讓大家破費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