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裏很苦,生活在鄉下,那會兒吧,幹活沒工資的,去食堂吃大鍋飯。一年兩套衣服,縫縫補補,吃的是粗茶淡飯。說些你不知道的,你外婆其實生了好多崽,第一胎雙胞胎,出生沒幾天就夭折了,第二胎是你媽,在我之前,還有兩個,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但都沒養活,日子過太苦了。不然我和你媽也不會差這麽多歲。你外公是要強的性子,窮怕了,苦怕了,後來找關係,進了國企。自己呢,又讀過書,拿了幾年生產標兵,幾經輾轉,分配到滬市來。再後來慢慢爬,當上了小領導。”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句話:不努力,永遠當個泥腿子,不奮鬥,永遠娶不著媳婦。他總是這麽跟我說的。不是看不起農民的意思,他自己就是,隻是當時的農民,真的一點出路都沒有,混個溫飽而已。”

秦澤心說,外公好勵誌。

“你外公還說,雖然秦建章這孫賊看著一本正經,剖開來是黑的,但人品還算過的去,一家人,矛盾必不可少,但不要忘了相互提攜,相互扶持。”

真沒想到外公竟然肯定了老爺子的人品,記得老爺子還說,當年把秦媽肚子搞大後,外公說他卑鄙無恥的人渣來著。

事實上,舅舅也確實經常提著禮物來家裏看他和姐姐。

“他把生意交給我後,那幾年,我每天東奔西跑,收貨出貨,有時候一天隻睡四個小時,累是累,但充實,感覺自己這個沒什麽學曆的兒子,還算有出息,順利把老子的家業給接下來,並且守好了。直到零八年,不知道為什麽,做什麽虧什麽,一直虧啊虧,不但前幾年的心血打水漂,好倒貼了近百萬。你外公也是那會兒病的,他躺在床上,跟我說:別灰心,爸剛開始做生意,也不是一帆風順,就當交學費了,其實你這幾年都挺順,能吃點苦頭,也挺好。”

“零八年....經濟危機?”秦澤皺眉。

不過,做為普通人,經濟危機什麽的,影響不大,而且他年紀也小,沒什麽感覺。

“對,那時候我年輕氣盛,就算市場不景氣,我也能闖出一片天空,來驗證自己的能力。我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的,然後.....又虧了。”

好慘!

“後來漸漸的收不住腳,別人說什麽東西好賣,我就進什麽,什麽行業好,我就投資什麽行業。最後大部分貨都砸在手上,財政赤字讓我幾乎絕望。也就一年多,家裏的積蓄被我敗的差不多,那時,我很憔悴,我爸也憔悴,他病漸漸惡化,勸我先穩定一陣子,看看行情。但我沒聽,我已經瘋了,有個朋友和我說,他找到了一個好項目,準能賺錢,缺一個合作夥伴......”

“然後,你被他騙了。”秦澤說。

這件事他知道,甚至印象深刻,秦媽在家裏哭了好久,不久後,秦澤在醫院見到舅舅,感覺他整個人都垮了。不再是那個帥氣逼人的舅舅。

“你還記得啊。”舅舅尷尬的笑了笑,“是啊,最後的希望也沒了,也是這件事不久,你外公去世了。”

然後舅舅就開啟了**不羈愛自由的人生,開始各種浪,各種坑。

秦澤心想,可能是打擊太大,自暴自棄了吧。

“你外公走之前,抓著我的手,說了很多很多話,他沒怪我,反而笑著說,也好,就當重新再來嘛,隻要肯努力,日子總會越過越好,別被一次挫折打敗了。”舅舅嘿了一聲,他明明在笑,但秦澤卻感覺他在哭。

“就算是這麽廢物的我,他最後也沒責怪一句。”

“我就想啊,沒道理一直起不來,生意失敗了,我可以東山再起嘛。沒資金,我就去賭,我去借,失敗一次兩次,總會讓我成功的吧。可是.....沒有,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我輸的越來越多,欠的債也越來越多。”

“我不甘心......”

“幾百萬的家底,這麽高的起點.....”

“可我還是越欠越多,十多年了.....”

“沒道理的,真的沒道理。”

秦澤默然。

“這些年,我總在想,要不是那麽破事,要不是我,我爸他沒準能多活幾年。我媽沒怪我,姐也沒怪,可我過不了自己的心坎。這麽好的一個家,這麽厚的家底,我爸一輩子的心血,五年,五年被我敗光了。每年清明我都不敢去上墳,害怕。我想著,遲早有一天,我會風風光光的,到那時,我再去見他,風風光光的去見他啊。”

這個快四十歲的男人,蹲在地上,叼著煙,哭的像個煞筆。

秦澤心裏一動,原來是這樣啊,賭錢也好,炒股也好,各種在別人眼裏不知死活的鋌而走險,都隻是想把曾經失去的東西都找回來。

當年外公的去世,對他的打擊,比想象中的更大。他覺得一切都是因為他,是他傷透了父親的心,是他把這個家,從富裕推向貧窮。

舅舅陷在了自己的心結裏,無顏麵對江東父老,所以一直在外麵飄蕩,明明有家,卻不願意回來,因為他覺得自己還不是風風光光的,還不夠資格回來見已故的父親。

可這麽多年了,不也一直沒成功?

反而讓自己成了親戚朋友眼中的渣渣,廢柴!

秦澤心裏五味雜陳,感歎道:“所以說啊,想翻盤就要猥瑣發育,而不是到處浪。”

許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感覺舅舅醞釀的悲傷氣氛,忽然消失大半。

“這個世界,破產的人有很多,敗家子更多,好多人都不甘心,都想東山再起。可現實不是你努力就行的,努力有用的話,還要天才幹嘛。”秦澤一言不合就灌毒雞湯:“成功離不開機遇、眼光、才華。隻有像我這樣的天才,方能笑到最後。”

“舅,你要相信我就先等等,”秦澤道:“商機不是那麽好抓的,你在外麵混了這麽多年,該明白這個道理。我名下有一家投資公司,今年會開始考察實業,如果可以的話,外甥我能帶你飛一飛。”

舅舅沒搭腔,他給自己點上一根煙,沒抽,坐著發愣,平複心情。

秦澤也不說話,就陪著他。

吹了好半天冷風,舅舅感慨道:“把心裏話都吐出來,好受點了,今天你要不是找人揍我,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怎麽也是舅舅,不能在外甥麵前流露脆弱的一麵,男人,就要保持高大的形象。”

秦澤嗬嗬道:“別說我,你的形象,就算在自己子女麵前,都已經沒了。”

舅舅踢了他一腳,笑罵道:“滾犢子,我是該打,好歹是你舅,小時候夠疼你吧,打人的時候不知道下手輕點?”

“對了,你怎麽看出來我和他們一夥的。”秦澤想了好半天,感覺不對勁,難道就憑一個眼神?老舅有這份機敏,他就不會衰辣麽多年。

“這不廢話嘛,我在樓上看到你打他們,回頭,他們打我,你又站邊上裝孫子,我又不傻。”舅舅沒好氣道。

“原來是這樣.....”

求豆麻袋!

什麽叫做樓上看到的,難道,我在下麵做的事,全被舅舅在樓上看到了?

大冬天的,你站窗邊幹什麽,跳樓請去天台好嘛。

那舅舅看到了,外婆爸媽舅媽姐姐表弟表妹,是不是都看到了?

臥槽!

真要完犢子了!

秦澤坐在寒風中,身體一寸寸風化。

莫名的,腦子裏飄起一首歌:就讓秋風帶走,我的思念,帶走我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