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點水似的柔吻,一觸即分。歲離卻驀然僵在了原地,雙眸微圓,怔然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李霽吻了她。

他吻了她的唇。不再是兄妹之間的親近,而是隻屬於男女之間的親密曖昧。他熾熱的氣息,唇上灼燒般的溫度,處處都在告訴歲離,此刻不是一場荒謬的夢,而是正在經曆的現實。

可是……怎麽會,怎麽可能?

“歲歲,你別不說話好不好?”見懷中的少女隻僵硬著身子看著他,表情木然,沒有喜意,隻有發白的臉色。

她像是被嚇呆了。

李霽心頭一沉,被嫉妒侵蝕的理智終於回歸,他終究還是嚇到歲歲了嗎?可是李霽並不後悔,他告訴自己,這件事早晚都會發生的。

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歲歲投向別的男人,不可能看著她嫁給他人,不可能永遠也不表明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是早是晚又有什麽區別?

“我不允許你嫁給其他男人。”他沒有放開懷裏的人,用高大的身軀牢牢困住了她,扶在她腰間的手更是加重了力度。李霽沉著臉,無比認真又執拗道,“你今生要嫁,隻能嫁給我。”

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忐忑慌亂隻是一抹錯覺。

“……為什麽?”

震驚過後,歲離的臉上眼裏全是深然的迷惑,她看著麵前的青年,竟忽然有了一種失控的陌生感。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一世李霽要娶的人應該是陸思和,他應該與陸思和在一起才對,不應該是她,也不可能是她。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比起喜悅或者驚訝,歲離心中更多的是茫然不解。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才導致了這樣錯亂的結果。

“我明白了,三哥,你方才是故意與我開玩笑對吧?”歲離突兀的笑了一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心已經膩滿了細汗,“這個玩笑……”

隻是話未說完,唇上又是一熱,歲離的話語戛然而止。

“歲歲,我心悅你。”

他淺嚐輒止,眼裏的欲、望卻濃烈的讓人心驚。

歲離臉上的笑僵住了。

她的反應實在出乎李霽的意料。在此之前,李霽曾想過他表明心意後,歲歲會有的所有反應。

最好的結果是,歲歲會與他一樣開心,但李霽明白這隻是他自己的奢望。最壞的結果是,歲歲會厭惡他,從此之後避他如蛇蠍。

可是沒關係,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他了解她。他知道他的歲歲是這世間最善良心軟的姑娘,便是她再生氣,她也不會真的傷害他。

她的心太軟了,軟得讓他得寸進尺。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也思索了很多種應對的方法,然而歲歲的反應卻在所有的可能之外。

“歲歲,與我說話好不好?你生氣了嗎?”李霽抿緊了薄唇,緊緊盯著懷裏的人,語氣裏是難以掩飾的不安。然而他的動作卻也是沒有任何遮掩的強硬霸道。

生氣?

不,歲離沒有生氣,她隻是覺得荒誕。

李霽心悅她?

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事,可如今卻發生了,難道不荒誕可笑嗎?妄她自詡聰明,自認所思周全,結果卻也是她成了這一世最大的錯誤。

一時間,歲離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們是兄妹。”她沉默了幾息,忽而想到了一個合理的理由,加重了語氣,重重點頭道,“對,我們是兄妹,你怎麽可能喜歡我?你一定是弄錯了。”

對,今生算來她救下了幼時飽受磋磨的李霽,又與他一同長大,兩人親密無間,所以定然是李霽混淆了親情與愛情。

“我們做了十年兄妹,你怎麽可能突然喜歡我?”也不知是在說服李霽,還是在說服自己,歲離沉著臉快速道,“三哥,你定然是混淆了。沒關係的,今日的事,我會當做沒有發生過,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歲歲,你知道的我們不是親兄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不等她說完,李霽冷聲打斷了她的話,“所以何必自欺欺人?”

歲離擰緊了眉心,臉色微白。

“我自己的心,我不會弄錯。”看著臉色發白的歲離,李霽頓了頓,終究還是強壓心裏的怒火,他不想把歲歲逼得太緊。

“你錯了,你弄錯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歲離卻比李霽想的還要固執。她近乎偏執的這樣認為,分毫不讓。

李霽伸手想要輕撫懷裏人的臉頰,隻是還未碰到,便見少女驀然躲開了他的碰觸,他的手指微微一僵。心髒像是被人用手拽緊,又悶又難受,他驀然收攏五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須臾,他鬆開了對懷裏人的禁錮,並後退了一步,似乎徹底放開了她。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又在做什麽。”李霽深深地看了歲離一眼,目光與聲音一樣堅定,“歲歲,我不是小孩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太過突然,我不會逼你,我會等你的回答。”

他終究沒在她麵前露出獠牙,也不會告訴她,他隻接受那一個回答。所有的退步,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的進攻。

歲離抬頭望著麵前的男人,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發現當年的那個小皇子其實早已長大成人。

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況且從小到大,李霽都是極有主見的人。這樣的他,當真會弄錯自己的心意嗎?可如果不會,她做的那一切又算什麽?

這一夜,歲離毫無睡意。

屋裏熄了燈,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稀疏的月光灑了些進來,但也驅散不去這一室的昏暗。

歲離靜靜的坐在窗口,望著寂涼的夜,空座到了天明。而雖然沒有看到人,可她敏銳的五感依舊讓她察覺到了那抹熟悉的氣息。

屋外,李霽沒有離開。

*

“歲歲,你當真想去臨山寺?”坤寧宮主殿,陸皇後眉含愁緒,猶豫道,“最近朝堂不穩,四皇子一係定會有動作,此行怕是難以安穩。”

往年,因著歲離的身體,每年她生辰過後,陸皇後便會帶她去臨山寺。一是為求心安,二是臨山寺的主持不僅是得道高僧,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

但今年情況特殊,二皇子被廢,大皇子殘疾,如今便隻剩下李霽與李佑兩個皇子,奪位之爭已到了最後一步。

四皇子與渺妃的性子卑劣陰毒,手段下作,難免會趁此機會對他們出手。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即便陸皇後並不懼四皇子一係的攻擊,可事關女兒的安危,她絕不會冒任何風險。

此時宜靜不宜動。

所以陸皇後本是取消了此次臨山寺之行的,之前,歲歲也同意了。但讓陸皇後意外的是,及笄禮的第二日,女兒竟主動找上她,說要去臨山寺。

這些年來,陸皇後看的分明,她的女兒其實並不信佛。但歲歲最為孝順乖巧,所以這些事上一直順著她這個母親。

結果今日,歲歲竟主動說要去臨山寺?

“母後,我知您心中所憂。”歲離平靜道,“以靜製動,不如引蛇出洞,甕中捉鱉。這場戰役,應該結束了。”

歲歲的人生也該結束了。

陸皇後明白了歲離的意思,隻是依舊不讚同,“你想以身涉險?不行,我不準。”

“何來險?”歲離笑了一聲,看向陸皇後道,“我身邊的侍衛加起來怕是都能反了天了,四皇子一係不過烏合之眾,難道還能打得過母後您特意為我準備的侍衛不成?”

話雖如此,但陸皇後依舊猶豫。

“母後,您就讓我去吧。這些年來,我們每年都去了。今年我身體大好,卻不去還願,到底不好。”歲離拉住陸皇後的手,像幼時一般,軟下嗓子道,“母後,我想去,您就答應我吧。”

陸皇後哪裏敵得過寶貝女兒的撒嬌,心裏早就軟成了一汪溫水。半晌,她到底輕歎了一聲道:“去可以,但侍衛得再多帶一些,還要再做一些準備。”

“謝謝母後,您最好了!您是這世間最最好的娘親,能成為您的女兒是我這一世最幸運之事……”歲離伏在了陸皇後的懷裏,腦袋深深貼緊了母親,掩下了她眼裏的愧疚和不舍。

四皇子的那些手下確實不足為慮,如果沒有葉雲伊這個變數的話,便是他們真要刺殺,也隻能無功而返。

可偏偏有一個葉雲伊。

獨葉雲伊一個,便能敵得過千軍萬馬了。陸皇後為她安排的那些侍衛確實都是萬中挑一的精英,可他們再厲害,也隻是從未修煉的凡人,如何敵得過神仙?

能夠打敗神仙的,當然也要是與神仙匹敵的存在。

她去臨山寺,對於四皇子一係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以渺妃與李佑的心性,多半是會趁此機會抓住她,再用她去威脅陸皇後與李霽。

正好,她也可以趁此結束這一切。

若歲歲死了,這錯亂的一切應該就能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了吧。無論李霽是否真的心悅她,隻要她死了,隨著時間過去,總有一日,他會忘記她的。

歲離一直記著自己下凡的目的,絕不可能本末倒置。她也絕不能容忍自己成為最大的錯誤。

既然是她擾亂了這一場姻緣,便也由她來撥亂反正吧。李霽……終究隻是一個隻有百年壽命的凡人。

他如今修煉得越快,便離歸位越近,或許不用百年,他便會重新變成那位讓無數人仰望的神尊了。

他不是大師兄,卻……又是大師兄。

“哎呀,怎麽哭了?”陸皇後感受到了一陣濕潤,忙垂首,伸手捧起了女兒的臉,卻發現女兒竟不知何時流了淚。

那長長的羽睫上掛滿了欲落未落的晶瑩淚珠。

陸皇後立時心疼了,忙輕柔的為女兒擦拭眼淚,“怎麽了?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嗎?歲歲別怕,母後這便讓人去請太醫。”

“不用了……母後,我沒事。我隻是……隻是太高興了。”原來,她竟然哭了嗎?歲離恍然,感受著臉上的濕潤,才知道自己竟然沒出息的流淚了。

若讓外人得知堂堂天君竟像小孩兒一般哭泣,該有多丟臉啊。

可是……現在她不是歲離,她是歲歲,是被母親捧在手心裏的脆弱小公主,所以便是哭了也無妨吧?

好在在這裏,無人知道她曾是誰。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隻是歲歲公主,所以不會有人笑她——

沒出息。

臨了臨了,歲離才發現自己沒有她所想的那麽堅強。哪怕過了一萬多年,她還是貪心想偶爾做一個被人寵愛的小孩。

她舍不得離開陸皇後,也舍不得……她的三哥。

“這點小事,就這般高興?”陸皇後以為女兒是因為她同意她去臨山寺高興,有些無奈,“你的要求,母後哪一次拒過了?行了行了,別哭了,都哭成小花貓了,可不漂亮了。”

是啊,她的娘親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

歲離嗯了一聲,再次把頭埋進了母親的懷裏,好半晌,才悶悶地說:“母後,今晚我與您一起睡好不好?”

便讓她再做最後一次歲歲吧。

“好好好,母後應你,乖,不哭了。哭多了,對身體不好……”

母親的聲音實在是太過溫柔,歲離放任自己,依戀的靠著那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慢慢沉入了夢鄉。

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在夢裏,歲歲沒有早亡,而是如陸皇後期許身體康健,兒孫滿堂,長命百歲……幸福的走過了屬於她的一生。

*

如歲離所料,四皇子一係果然動手了。而他們為了以防萬一,派來的人也果真是葉雲伊。

而且,他們定然會做好萬全準備。

“你果然來了。”

臨山寺裏,歲離目光平淡的看著站在她麵前的葉雲伊。她所居的小院被陸皇後與李霽安排的密不透風,幾乎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更何況是個大活人?

李霽甚至親自來了。

然而就是這樣森嚴的布置,也沒有擋住葉雲伊。歲離並不意外,早在她來臨山寺之前,她便預計到了這一切。

葉雲伊在臨山寺布下了迷陣。

凡人侍衛被迷陣所迷,自然不可能察覺到葉雲伊的到來。而李霽到底修行尚淺,而且她也並未教過他陣法。

所以即便是他有所察覺,一時半會也不可能破開迷陣。

“看來公主早知道我會來。”看著麵色平靜的歲離,葉雲伊眼裏閃過了一絲了悟,她深深看了歲離一眼,忽然笑道,“既如此,那便不廢話了。公主,動手吧。這一次,我會拚盡全力。”

話音未落,她便如疾風一般持劍朝歲離攻了過去。如她自己所說,用上了所有手段與法力。

然而即便如此,她們之間依舊有著無法逾越的差距。

如果不是這一次陰差陽錯,她連近她身的機會都沒有,更不可能有幸與她交手。甚至還能與她鬥個旗鼓相當。

花枝做劍,卻比真正的劍還要鋒銳,破出一切屏障,隻聽噗嗤一聲,刺進了葉雲伊的胸膛,刺穿了她的心髒。

與此同時,葉雲伊的劍也刺破了對麵女君的脖頸。新鮮的血珠冒了出來,順著劍身滴落進了泥土裏。

便是她逆天而行用了秘術,終究還是差了一招。

砰——

葉雲伊重重單膝跪在了地上,胸口的血如水一般流了出來,轉瞬便染紅了她的衣裳。

“我要死了。”明明是臨近死亡,她卻笑了,似乎很開心。葉雲伊仰首望著麵前的人,忽然喚了一聲,“君上……”

歲離沒有反駁這聲稱呼。對於葉雲伊能認出她來,她並不意外。

“真好,我輸了,我輸了……”葉雲伊臉上的笑更濃了,是真的為自己輸了而開心,“我輸了,真好。能夠死在您的手上……”真好。

即便直至死亡,君上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笑聲越來越輕,直至慢慢消散在了風中。

“龍?”而就在葉雲伊意識消散的那一刻,她聽到了那位女君篤定地說,“你是龍族大公主,龍岐微。”

葉雲伊驀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怎麽可能……君上從未見過她,怎麽可能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認出了她?

“龍溯的眼光果然不怎麽好。放著天賦出眾的不要,卻偏培養幾個不成器的。可惜了……”

她站在耀眼的日光下,一身素裙卻恍若鍍上了一層聖光,卻又比日光還要耀眼萬分。

意識徹底消散的時候,葉雲伊恍然看見了那位女君臉上的惋惜——對她的惋惜。

可惜了,可惜了……原來有人看見了她的努力。

真好。

葉雲伊望著那個人,釋然的閉上了眼睛。

*

葉雲伊死了。

但歲離其實沒有表現出的那般輕鬆,這位龍族大公主與龍錦龍端月之流不同,一身修為非常紮實。

雖然在人間有削弱,但她的法術和劍法都很是不錯,歲離與她打了這一場,雖最終贏了,可她也用盡了全力。

她隨手一揮,葉雲伊的身體頓時化為了虛無,而她,身子一晃也倒在了地上。這是她為自己選定的結局,倒也沒什麽意外。

最多半柱香,她也要徹底離開這裏了。

葉雲伊雖死,但她布下的迷陣依然在。不過凡間靈氣有限,法力限製,最多一夜,迷陣便會自動解散。

不過待到那時,她的身體應該已經涼了吧。

如此也好,也免了告別。她太沒出息,不想麵對陸皇後的眼淚,以及其他人的挽留。

……她不告而別,三哥會很生氣吧。

歲離躺在冰冷的地上,漫無邊際的想著,李霽定然會很生氣。她知道的,他的脾氣其實不算好,隻是在麵對她時,全都收斂了起來。

不過氣過了便好了,再生氣,也不會氣一輩子……

“砰——!”

一聲轟然巨響打散了歲離所有思緒。

她恍然轉頭,看到了朝她跑來的人——他渾身浴血,臉上身上布滿了傷口,早已沒了半分矜貴鎮定。他跑得很快,跌跌撞撞狼狽不堪。那雙向來冷靜的墨深雙眸,竟染上了可怕的血紅之色,令人心驚肉跳。

那是……入魔之兆。

怎麽會,李霽怎麽會這麽快就出現?他怎麽破的迷陣?而且,陸思和還好好的,他為何會入魔?

歲離怔怔的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的男人,看著他朝她奔來,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晏重霽為取草靈闖殺陣的那一日。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滿身血氣滔天,煞氣驚人,像極了能殺盡天下的邪魔。歲離一直不願回想那一日,因為她不認為她的大師兄會變成沒有理智的邪物。

可現在,她又看到了。

但為什麽?

他終於到了她的身邊,把她抱了起來,身體比她更涼,冷靜的聲音裏充滿了讓人心驚的偏執——

“我說過,你不能死。歲歲,你不能死。”

作者有話說:

歲歲暫時不會死哈。種什麽因得什麽果,石頭是自食其果。

雙更合一!今天早吧,嘿嘿嘿,希望明天也能這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