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葉雲伊竟然會下水,不但如此,最後還搶在四皇子前麵救下了陸思和。

歲離也有些驚訝,不過此時她顧不上疑惑,忙吩咐宮人準備好保暖的東西,並已讓人去請了太醫。

陸思和在湖水裏跑得時間不短,此時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了。歲離不敢耽擱,驅散了人群,趕至陸思和身邊。

發生了這種意外,宴會自然也進行不下去了,沒多久陸皇後也臉色冰冷的趕了過來。

一通忙碌下來,已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陸思和被送回了坤寧宮。不僅是她,與此事有關的人全都被帶到了坤寧宮,其中包括當時在湖心亭的姑娘與宮人,以及下水救人的四皇子與福安郡主。

雖然他們懷疑此事與四皇子有關,但表麵上來看,陸思和落水隻是一場意外。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們非但不能指責四皇子,還要向他道謝。

即便最後救下陸思和的是葉雲伊,但四皇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跳進湖裏救人是不爭的事實。

“今日本宮要多謝你們二人了。”坤寧宮中,太醫看過陸思和言明沒有大礙後,陸皇後便笑著看向了李佑與葉雲伊,“尤其是福安郡主,今日若不是你,思和就遭罪了。”

“如此大恩,本宮必會重謝。來人,把本宮為福安郡主與四皇子準備的禮物呈上來。”

然聽到這話,四皇子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意,眼裏甚至有陰沉閃過。便是看到那些珍貴的禮物,他心情也不怎麽好。

畢竟他“救”陸思和,可不是為了這點東西。身為皇子,他根本也不缺這些東西。

結果沒想到竟是出了這種意外……

隻是在陸皇後麵前,便是心中再煩躁憤怒,李佑也不能表現出來。見到那些禮物,他還得笑著謝恩。

“隻是舉手之勞而已,哪裏需皇後娘娘破費。”李佑壓著怒火,勉強扯出了一抹笑,“隻要陸二姑娘沒事便好。”

如今事情未成,皇後定然懷疑上了他,畢竟他出現的實在太巧了。好在他們做的隱蔽,沒有留下把柄,所以此刻李佑還算鎮定冷靜。

“哪裏算是破費?思和乃是我陸家的嫡女,她的命可不止這點價值。”陸皇後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皇後娘娘說的是,陸二姑娘的性命何其珍貴,豈是這些外物可以比的。”李佑心裏一個咯噔,隻好當做沒有聽懂。

陸皇後看了他一眼,臉上笑意加深,忽而轉頭又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葉雲伊。

她下水救了陸思和,雖現在換了幹淨的衣裳,但發間還是帶著一些水汽,臉色微微有點發白。但她麵上沒什麽反應,麵對陸皇後的道謝與禮物,也隻是平靜的行禮謝恩。

表麵上來看,這位福安郡主簡直一點也不像她的生母。渺貴妃撫養了四皇子,兩方自是一係,按理,福安郡主也該盡力支持四皇子才是。

往昔這位郡主確實一直站在四皇子身後。結果,今日她的行為卻與四皇子背道而馳。

陸皇後看著她,目光不由自主的加深,須臾,意味深長的道:“福安郡主身體可有什麽不適?不如再叫太醫來瞧瞧,也好以防萬一。”

“多謝皇後娘娘關心,雲伊無礙。”葉雲伊平靜的回道,“便不麻煩太醫了。”

她除了臉色微微有點發白,看上去確實沒有問題。

聞言,陸皇後便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道:“說起來,本宮倒是不知,福安郡主原來還會鳧水。”

女兒家多有不便,尤其是千金小姐們,從小接觸的通常是琴棋書畫,幾乎是不可能下水的,更何況鳧水的水平還這般高?

“曾經在宮外,有幸學過。”葉雲伊麵上無絲毫慌張。

“原是如此,看來福安郡主在此道上頗有天賦。”陸皇後挑了挑眉。

葉雲伊淡聲回道:“謝皇後娘娘誇讚。”

陸皇後這般說,哪裏是誇讚,明顯是別有意味。葉雲伊也不知有沒有聽懂,竟坦然地受了。

見她如此,陸皇後心裏的警惕更深了幾分。往昔這位福安郡主因著身份的原因,並不張揚,與她的生母渺貴妃相比,她的存在感並不強,所以陸皇後也沒太在意這個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

可如今瞧著,這葉雲伊卻是個深藏不露的。

“娘娘,雲伊想去看看陸二姑娘。”正這時,葉雲伊朝陸皇後福了福身,麵色鎮定的提出了一個小要求。

她是陸思和的救命恩人,提出這個要求並不為過,陸皇後也沒有理由拒絕。四皇子也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去了,聞言,立刻緊隨其後。

陸皇後笑著都應了。

隻是待兩人出去之後,她才慢慢沉下臉色,眼裏滿是冷意。陸思和身份不凡,她在宮裏出了事,李信自然不能不搭理。

於是沒多久,皇帝的禦駕便駕臨了坤寧宮。

*

這頭,葉雲伊與四皇子一同出了主殿,朝陸思和所居的偏殿去。四皇子再也繃不住臉色,忍不住問道:“你今日為何要這樣做?”

他聲音雖壓低,但眼角眉梢的怒意卻是壓不住。

葉雲伊臉色不變,隻淡聲道:“四皇子,你確定要在這裏談此事?”一句話,便把四皇子堵了回去。

這裏到底是坤寧宮,四皇子隻能又硬生生的把怒意壓了下去,隻陰沉的道:“之後,還希望郡主能給本皇子一個合理的解釋。”

葉雲伊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隻徑直朝著偏殿走了。見此,李佑臉色不由陰了陰,心裏很是不滿葉雲伊的態度。

他喚她一聲郡主,是看得起她。她一個身份有瑕的私生女,怎能如此無視他這個正統皇子?!

若不是看在……

想到這葉雲伊的作用,李佑這才暫時勉強壓下心裏的陰戾。

計劃被破壞,李佑心情糟糕,他又不是真的擔心陸思和,隻敷衍的去看了一眼,便借機告辭離開了。

倒是葉雲伊沒有立刻走。

*

陸思和中途醒過來一次,吃了藥,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雖然她自小身體好,但到底隻是個千金小姐,在冰冷的湖水裏待了那麽久,再怎麽樣也精神不了。

她到底隻是個溫室中長大的小姑娘,今日這一遭,著實把她嚇住了。醒來看到歲離後,便哇哇大哭了一場。

便是睡著了,也一直拽著歲離的手。

歲離憐惜她今日受了罪,便順了她的意,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守著她睡著。李霽陪在一邊,臉色不怎麽好看,看向陸思和的目光時不時摻雜著冷意。

她果然一如既往的礙眼,不,應該說比之前還要麻煩。

葉雲伊到時,屋子裏除了沉睡的陸思和,便隻有歲離與李霽。葉雲伊的視線在兩人的臉上頓了頓,最後,停在了歲離的身上。

“不知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葉雲伊直接開門見山,“我有事想與公主談一談。”

歲離還未說話,李霽便冷聲道:“你有事直說便是。”葉雲伊乃是渺貴妃的女兒,李霽自然不放心她。

葉雲伊卻沒理他,隻定定看著歲離,等著她的回答。

歲離也看著她,不知為甚,隱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感。再思及今日葉雲伊的舉動,她難得生了一些興趣。

“可以。”歲離把手從陸思和手裏抽了出來,站起來道,“郡主請吧。”

李霽臉色越發不好,抬步便想跟著一起。

“還請三皇子回避一下。”葉雲伊卻擋住了他,沉聲道,“男女有別,我與公主要說的是女兒家的事,您在場不合適。”

李霽目光森冷的看向她,冷冷道:“讓開!”

葉雲伊唇色越白,卻是動也未動。

“三哥,你先去忙吧。”在李霽發怒之前,歲離開口,“隻是與福安郡主說一會兒話而已,你不用擔心。這裏是坤寧宮。”

這話是提醒,也是趕人。

李霽不願離開,但歲歲已經開口,他更不願惹她不喜。兩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讓宮人跟著你。”

“我會的,你去忙正事吧。”歲離應了。

李霽終是退了一步,須臾,臉色陰沉的離開了。

*

“郡主想與本宮說什麽?”

待李霽離開,歲離與葉雲伊移步到了另一間空屋。歲離率先開口,一邊說,她一邊打量著麵前的女子。

離得近了,那種矛盾感更重了,她隱隱覺得葉雲伊身上很不和諧。

“公主與三皇子感情很好。”葉雲伊沒有直接回答歲離的問題,而是忽然這般說道。

“我與三哥一同長大,感情自然好。”歲離笑了笑,淡淡道,“郡主有什麽話便直說吧,本宮耐心也有限。”

雖然葉雲伊救了陸思和,但今日會有這事,本就是他們蓄謀。她與葉雲伊的身份也不適合深聊。

即便這位公主帶著病氣,刻意壓著身上的鋒芒,但不經意間,那不同於常人的威勢依舊不由自主的溢出。

明明此刻的她看上去那般病弱,仿佛輕而易舉便能推倒,但葉雲伊竟依舊有一種被壓製的感覺。

那是一種由心底深處生出的臣服。

——這樣的感覺,她隻在一人身上感受過。

哪怕過去了數千年,她依舊忘不了那時的感覺,忘不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君。那時,那位女君被眾仙神簇擁著,眉目含笑,絕豔之姿勝過所有人,卻無人敢對她生出褻瀆之心,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於她。

明明那位女君什麽也沒有做,隻是懶懶的站在那裏,便已無人能忽視。

那時她尚年少,身份尷尬,地位卑微,隻能搖搖墜在最後麵,遠遠的瞧上一眼。可隻那一眼,便再也不能忘。

哪怕後來她父君做了天界之主,可她也未在他身上感受到那股似乎與生俱來的威勢。

君臨天下。

此後,她沒有再任何人身上讀到這四個字。

她曾不明白,難道是因為那位女君身具天君命格嗎?直至後來,她親眼目睹那人義無反顧的化身天柱,才忽然明白緣由。

上天可以賦予尊貴的命格,可無法賦予一顆真正的君心。

那位女君可以為了蒼生不惜生命,她的父君卻能為了那個君位不折手段,這便是他們之間的差距。

何為君?

不是這天下最厲害的人,也不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更不是這天下最溫柔善良的人,而是能把這天下放在肩上的人。

天下太重。

重到能夠擔得起它的人,屈指可數。她做不到,她的父君也做不到,可那位女君做到了。

哪怕是以性命為代價,她也擔起了。

過去多年,葉雲伊也永遠忘不了那時的震撼。她在看見這位新安公主的第一眼,便覺得熟悉。

新安公主與那位女君長得實在是太像了。不止如此,其實三皇子李霽與神尊晏重霽也長得很像。

有那麽一刻,葉雲伊甚至以為是那位女君回來了。可轉瞬這個荒謬的念頭便被她打散了,她親眼看見那位女君化為了天柱。

如此一想,想來隻是長得相似而已。六界之大,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郡主為何不說話?”歲離見葉雲伊隻瞧著她不開口,似笑非笑道,“難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不成?”

“公主美麗無雙,世間獨一無二,令人心折。”葉雲伊本能地回了一句,冷不丁聽著,竟像是奉承。

歲離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好在葉雲伊到底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小神仙,多了幾分鎮定,很快便反應過來,重新說起正事道:“我知公主與皇後娘娘想要扶持三皇子登上皇位,您與三皇子感情深厚,他若登上皇位,定不會虧待您。這想法無錯,前提是三皇子能順利繼位。”

“你既知道,那又是何意?”歲離不擔心皇位之爭,她並不覺得李霽會輸,便是沒有陸家的支持,他也不會輸。

“我懂公主的意思,三皇子的才智確實在眾皇子之上,但是,”葉雲伊看著她,下一瞬,語出驚人,“若三皇子不是皇室血脈?”

“你說什麽?”

歲離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

葉雲伊心頭一顫,被壓下去的熟悉感再次冒了上來。

*

李霽沒有直接回皇子所,出了偏殿後,頓了頓,他直接走向了陸皇後的正殿。陸皇後正在處理陸思和落水一事,暫時還沒查到線索,想來四皇子一係已經掃好了首尾。

聽到李霽求見,索性便先把此事放下,讓人放李霽進來。

“霽兒來尋本宮何事?”

陸皇後本是以為李霽是為了陸思和落水一事,結果卻聽李霽道:“母後,您為何要為歲歲選婿?我說過,我會護著她的。”

原是為了此事,聞言,陸皇後失笑道:“那你難道還能護她一輩子不成?”

不等李霽回答,陸皇後又道:“我知你們兄妹感情好,也隻你是個好兄長,定不會忘了你當初的誓言。可兄長與丈夫終究是不同的,兄妹終有一日會分開,彼此會有自己的生活,但夫妻若無意外卻是能相守白頭的。”

“我不會與歲歲分開。”

李霽卻執拗的道,“兄妹為什麽要分開,為什麽不能相守白頭?”語氣斬釘截鐵,眼裏卻有了一絲迷茫和不甘。

“兄妹憑什麽不能白首?”他看向陸皇後,像是質問,“難道我們老了,就不是兄妹了嗎?”

陸皇後感念他對歲歲的心,所以並未因他的態度生氣,反倒語氣溫軟的安撫道:“當然不會,這一生你們都是兄妹,這一點不會改變。我的意思並不是質疑你們之間的手足之情。”

陸皇後想了想,想著李霽對歲歲的關心,便換了一種說法道:“可若能多一人關心歲歲,對她好,豈不是更好?有些事,終究唯有夫妻才能做,不是嗎?”

“霽兒,你是歲歲的兄長,你那麽疼她。多一人陪著歲歲,你難道不更放心嗎?”陸皇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李霽卻完全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她的說法。他陪著歲歲不好嗎?為什麽還要加其他人?

“世間男子多薄幸,這一點,母後想來比我更清楚。”李霽一直是很尊敬陸皇後的,此時語氣卻驟然冷硬,話語如利劍般尖銳。

此話一出,陸皇後瞬間啞口無言。

“你說得沒錯。”半晌,她才歎了口氣道,“可是,這世間有薄情人,亦有癡情人。不是所有女子都會遇人不淑的。”

“但不排除有這種風險。”李霽毫不客氣指出問題,再次強調道,“歲歲不需要丈夫,我會護著她的。”

見他眉間執拗,陸皇後到底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道:“反正歲歲還小,此事待她及笄再議吧。”

那歲歲及笄之後呢?難道還要為她安排選夫婿不成?

李霽對於陸皇後這個回答並不滿意,隻是陸皇後再未鬆口。想到歲歲有一日會嫁人,李霽心裏便驟然湧上了一股殺意。

他想要殺了彥雲臨之流,殺了所有覬覦歲歲的人。

可殺了之後呢?

出了坤寧宮,李霽怔然的回到了皇子所,已沒任何心思處理公務。隻要一靜下來,他便不受控製的想到彥雲臨,想到歲歲的身邊會站著其他的男人。

那人會與歲歲做很多他們不能做的事,他們可以一起生活,睡一間屋子,睡一張床,做盡這世間……最親密的事。

隻要想一想那個畫麵,李霽幾乎便遏製不住心裏漫天的殺意和暴戾。

“霽兒,你是歲歲的兄長,你那麽疼她。多一人陪著歲歲,你難道不更放心嗎?”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陸皇後的話,清晰又刺耳。

李霽忽然想,如果……不是兄妹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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