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皇後殿中出來後,李霽和平時一樣，又去瞧了歲離。自從幼時那場大病後，歲離便又搬回了坤寧宮。
她雖還去上書房上課,但並不要求與其他人同樣作息。
到了歲離屋前，李霽揮退了守在門口的宮人,徑直推開了門。他們自幼一起長大，關係緊密，去對方的住處，從來都不需要通報。
“三哥，你過來了。”歲離自然的看向來人。
“你不是乏了嗎？怎還不去休息？”李霽見歲離孤零零的站在屋子裏,眉頭微皺，大步走了過去，“我來瞧瞧你。”
他一邊說，一邊要伸手去牽歲離的手。他們這樣親近習慣了，倒是沒覺得不對。按理,男女七歲不同席。哪怕兩人是兄妹,年歲大了，也是要避嫌的。
歲離此生雖為人,但她有完整的記憶,所以並不如世間普凡人女子看重男女大防,倒也沒注意這些。
至於李霽，他則是下意識忽略了這些。
隻是那沾血的錦帕還在袖中，歲離擔心李霽察覺不對,反射性的躲開了他的手。李霽的手僵在了半空,心底一沉,薄唇不自覺抿緊了。
他手指微微動了動,須臾才看似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
“我正要去**睡。”歲離心中有事,便沒注意到李霽的異樣，隻自然的笑道，“我要休息了，便不留三哥了。”
李霽卻沒有走，而是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歲歲現在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他垂首靠近歲離，黑曜的眸子緊盯著她，如孩童時期一般，眉目間竟滿是脆弱和委屈。
他的經曆與常人不同，性子也與常人不一樣。平日裏少言寡語，但又常常語出驚人。
這些話，若是普通男子說出來，未免顯得孟浪輕浮。
但李霽神情純執，竟似帶著孩子似的天真和固執，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反倒是心裏不自覺的生起憐惜。
“……三哥為何這樣想？”相處了多年，歲離倒是漸漸習慣了李霽時不時的突然之語，“我從未這樣想過，你在我心裏，永遠是最好的三哥。”
到底麵對的不再是當初的孩童，那句喜歡便不好說了。
但很明顯，李霽對她這樣的回答很是不滿意。他越發湊近她，目光緊鎖著她，高大的身體幾欲要完全把她罩住。
“歲歲，我隻喜歡你。”他忽然說了與九年前相同的話，神色認真，眼底深處藏著不為人知的偏執。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鋒芒畢露，能與兄弟們爭鋒相對的三皇子，仿佛又變成了當年剛從冷宮中出來的小可憐。
歲離心尖微顫。
她張了張嘴，本想說什麽。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李霽便忽然站直了身體，後退了兩步道：“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
說罷，俊美的少年轉身大步離開。
隻是一出了房門，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想到歲歲方才的躲避，李霽心情糟透了，想要把陸思和嫁出去的心思更迫切了。
明明最開始隻有他與歲歲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
陸思和身份不凡，又正值立儲敏感時期，盯著陸思和婚事的人不少。陸皇後也存著多瞧瞧的心思，所以給不少人家都下了帖子。
因此三日後來得人很不少，小宴直接變成了大宴。
陸皇後為陸思和與歲離都準備了新衣新首飾，讓兩人試了又試。歲離沒想到陸皇後還會讓自己去，不過她想看著陸思和，便也沒有拒絕。
因著身體不適，她其實沒什麽打扮的心思，但這些都是陸皇後精心準備的，歲離不忍她失望。
開宴當日，陸思和早早便來尋她了。
與歲離不一樣，陸思和是一個真正的十四歲少年，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雖然有些羞澀，可對於選夫婿一事還是抱著很多期待和緊張。
昨夜甚至都沒有睡好，又是忐忑又是期盼，是恨不得早點天亮。
如今瞧著歲離淡然鎮定的模樣，陸思和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道，果然不愧是她冰雪聰明的公主表姐，便是遇上選夫這種人生大事，公主表姐也沒有慌張。見此，陸思和對自家公主表姐更崇拜了。
“公主表姐，你都不緊張嗎？”陸思和捧著臉蹲坐在歲離麵前，神情崇拜又癡迷的看著麵前的美人，“聽說今天來了很多男子。”
想到之前皇後姑母給她看過的那一長串名單，陸思和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
毫不誇張的說，京城十五歲以上，二十五歲以下優秀的世家公子今日幾乎來了一大半。
“我有什麽好緊張的？”歲離疑惑的看了陸思和一眼。
事實上，歲離完全不知道陸皇後的心思，她隻以為今日是去陪著陸思和的，從沒想過選夫會與自己扯上關係。
她謹記著此次下凡的目的，心無旁騖，自是從未想過要在凡間成親。便是她沒有曾經的記憶，以她如今的身子，也沒有必要考慮這種事。
所以她是完全沒想到今日的宴會與她有關。
陸皇後之所以沒告訴歲離，也是不想自家女兒多想。陸皇後想著，若女兒有看上的，自然是好。但若沒有，那也沒什麽妨礙，所以便也沒必要特意叮囑。
“你也不用緊張，沒人敢欺負你。”歲離想了想，仿若玩笑般的說，“那些人再好想來是比不上三哥的，思和，你要不考慮一下嫁給我三哥？”
她還沒有放棄撮合陸思和與李霽的想法。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嫁給三皇子！”然而聽到她這話，陸思和卻是嚇得立刻搖了頭。像是聽到了什麽恐怖的事，陸思和臉都白了，驚恐地看著歲離，“公主表姐，您怎會生出這般可怕的想法？”
“我和三皇子根本不可能！他不可能娶我，我也不可能嫁他！”陸思和迫不及待地想要打消自家表姐的可怕想法，忙道，“三皇子不喜歡我的！”
她這話說的還算委婉，事實上，三皇子肯定討厭死了她吧。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可能呢？”歲離道。
“三皇子哪裏看得見其他女子，他眼裏隻有您……”說到一半，陸思和覺得這話好像哪裏有點不對，頓了一下，苦惱的解釋，“反正，反正我與三皇子不合適！表姐，您以後千萬不要再提這事了。”
“表姐，你可不要亂點鴛鴦譜啊！”為了保險，陸思和忙補充道，“我還是喜歡溫柔的公子。”
她特意在溫柔兩字上加重了語氣，又補充了一句，“隻對我溫柔那種哦。”
後宮朝堂皆知，三皇子李霽可與溫柔沾不上半點關係。這一點，看著李霽長大的歲離自然也知道。
聽陸思和說的這般斬釘截鐵，歲離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繼續了。她眉尖微蹙，心裏的愁緒更濃了。
美人蹙眉，本就是盛景，更何況還是這麽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陸思和瞧著公主表姐眉間的那抹輕愁，心都揪起來了，真是恨不得把什麽都給她。
好在她還有些理智，硬生生壓住了美色的**，沒有頭腦發熱亂應。
雖然很想哄公主表姐開心，但是……她也很珍惜自己的小命。也不知為甚，這幾日，三皇子瞧她的目光更可怕了。
想到此，陸思和忙捏了捏自己，讓自己保持清醒。
*
雖然這次的宴會，其中目的，眾人都心中有數，但為了女兒家的名譽，宴會自然不能以招婿的名義開。
恰好禦花園的梅花開了，陸皇後便以賞梅的名義給各家下了帖子。
所以此次來參宴的雖大部分是各家的年輕公子，但也有一些姑娘，隻是數量極少，打扮的也不算突出。
各家都是聰明人，自不會討嫌，讓自家姑娘搶了皇後娘娘家姑娘的風頭。
但偏偏有人不請自來。
“參見福安郡主。”
歲離與陸思和還未到，便有人捷足先登了。
見到那打扮華麗尊貴的女子，正是渺貴妃之女福安郡主葉雲伊，眾人頓了頓，隨即站起來紛紛行禮。
紙包不住火，在場都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這位福安郡主雖姓葉，但實際上身上流的是皇上的血。
再加上如今渺貴妃盛寵在身，所以不管他們心中如何想，表麵上卻都要對這位福安郡主恭敬。
“起來吧，各位無需多禮。”葉雲伊淡淡的擺了擺手。
她與柔情似水的生母渺貴妃長得不像，五官更似李信，眉目間帶著一股淩冽，雖打扮的華麗嫵媚，但氣質卻有些剛硬，顯得有些不和諧。
雖隻是郡主，可眾人瞧著這氣勢可不比皇子差。
皇後與渺貴妃不和並不是秘事，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渺貴妃一係竟這般明目張膽。
今日可是皇後娘娘為自家姑娘舉辦的宴會，但這位福安郡主卻盛裝出席，實在過於囂張了一些。
因不想小輩們拘束，所以皇後並未出席，如此，倒是讓他人鑽了空子。福安郡主一出場，便已有宮人快速回坤寧宮稟報了。
隻是人都來了，皇後若是趕人，便顯得她小氣，可若不趕，心中未免憋屈，也會墮了中宮威儀。
歲離與陸思和到時，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央的盛裝打扮的年輕女子。陸思和的臉色當場便變了，“她怎麽來了？！”
甚至比她們還來得早，倒像是她才是這場宴會的主人！
瞧見葉雲伊，歲離眉心也微蹙了幾分。
“公主與陸二姑娘來了！”
“參見公主殿下！”
二人一出現，眾人便瞧見了，立時起身行禮。相比麵對福安郡主時，態度更加恭敬。
歲離隨意了擺了擺手，讓眾人起來。
“見過公主。”葉雲伊也走了過來，朝她福了福身，禮數倒是周全。歲離淡淡嗯了一聲，也叫了一聲起，沒有多說什麽。
她雖然也不喜葉雲伊，但以她的身份，其實沒必要與她糾纏。說得多了，反而是給了她麵子。
畢竟不管葉雲伊是不是皇帝的女兒，總歸這一生，她最多隻能是個郡主，永遠也越不過她。
葉雲伊隨著渺貴妃進宮已有九年了，但其實，歲離與她們見麵的次數並不多。算下來，也不過寥寥幾次。
陸皇後把她護得很好，不願她瞧見這些醃臢事和人。
是以，歲離便也當做不知。
她沒有放多少心思在葉雲伊身上，而是打眼瞧了瞧今日來的人，看到竟有不少長相、風度和氣質極好的公子，心裏不由生了憂慮。
歲離不經意朝陸思和瞥了一眼，果然瞧見她眼睛都亮了。思和容貌出眾，性子討喜，怕是會有人不少人傾心。
但她卻不知，當她一出場，眾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了她身上。
新安公主深居簡出，是以，見過她的人極少。在此之前，宮中也沒有傳出有關公主的事情，所以眾人竟不知這位公主的容姿竟這般出眾。
她身著金色錦衣，這顏色太過尊貴，年輕的姑娘其實很難壓住，往往會被衣裳奪了風采，顯得喧賓奪主。
但公主卻不是，那身衣裳隻襯得她越發矜貴美麗。一舉一動間，全是懾人的威儀。又因為她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病氣，弱化了那份冷硬，讓人情不自禁生了向往。
簡直……猶如神女下凡。
看著那位公主，眾人心中皆不禁都想到了那高居九天之上的神女。美麗的讓人向往，又高貴的不容人褻瀆。
公主一出現，其他人竟似乎有成了陪襯，即便是盛裝出席的福安郡主也不例外。況且公主生得不僅美，氣度也非凡。
本來眾人還以為新安公主會與福安郡主發生什麽衝突，結果，公主隻淡淡看了福安郡主一眼，便徑直走上了主位。
從始至終，她似乎都沒有半分慌亂和憤怒，仿佛這位不請自來的郡主隻是一個無關經要的人。
根本不值得她放在眼裏。
這本是傲慢的舉止，但由她做出來，卻不讓覺得討厭，反倒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高高在上的公主，緣何要去在意一個身份不明的郡主？她根本不需要顧慮任何人。
“來人，開宴吧。”
歲離自是感受到了他人的視線，她早已習慣了這些，麵上無絲毫變化。淡然的坐到了主位上，淡聲宣布了開席。
倒是陸思和反應過來，忍不住站直了身子，想要為公主表姐擋下那些目光。
座次是早就安排好的，所以是沒有福安郡主的席位的。若她真要留下來，便要麽讓人添一席，要麽搶了別人的席位。
在場之中，葉雲伊的身份隻在歲離之下，按理，也該坐在下首最上位。
但歲離沒有這樣安排，依舊讓人按名入席。如此一來，福安郡主便隻能坐在最末了。
眾人本以為這位郡主會惱羞成怒，卻不想，她竟一言不發當真坐到了末席。倒是她身邊的宮人看上去極為惱怒，似是想要鬧，卻被葉雲伊阻止了。
“郡主，您怎能坐這個位置？這分明是不把貴妃娘娘，不把您放在眼裏！”宮人非常不滿，“您怎能受這個委屈！娘娘今日讓我們來，可不是……”
“閉嘴。”
宮人還要再說，卻被葉雲伊冷冷看了一眼，不知怎的，餘下的話全都被咽了回去。
今日這一出，是渺貴妃特意安排的。葉雲伊年紀比歲離和陸思和大一些，按理也該談論婚事了，但貴妃宮中遲遲沒傳出消息。
“若你覺得委屈，離開便是。”葉雲伊冷淡的說，“我不攔你。”
宮人張了張嘴，到底不敢再說什麽了。不知為什麽，有時候麵對郡主，她甚至比麵對貴妃娘娘還要害怕。
明明……明明郡主從沒有真的罰過她們，反倒是貴妃娘娘脾氣不好，經常責罰伺候的宮人。
可她就是更怕郡主。
“……奴婢不敢，是奴婢錯了，請郡主恕罪。”
宮人低頭認了錯，等了許久，卻一直沒得到回應，便忍不住抬頭瞧了一眼，卻見郡主正仰頭看著主位上的人，像是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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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特意安排的膳食雖然極好，但來參宴的人可不是為了這點吃的來的。所以簡單用過一些吃食之後，歲離便從善如流的讓大家自由活動了。
她在這裏坐了許久，身體已極為不適。
歲離來此，本是想看著陸思和的，此時卻擔心陸思和看出她的不對，便隻能先打發了她。
“你自去玩吧，不用陪著我了。”歲離對陸思和道。
陸思和確實有些蠢蠢欲動，但她又不放心表姐，便有些猶豫。
“不用顧慮我，我有些乏了，這便先回去了。”
聽到歲離這般說，陸思和才勉強鬆了口氣道：“那好吧，表姐，那你有什麽事就派人來叫我。”
歲離撐著身體，淡淡嗯了一聲。
待到陸思和走了，歲離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準備回坤寧宮。隻是剛走了沒多久，便有人擋住了前路。
“請公主殿下留步！”
來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濃眉俊目，極為英俊，此時，瞧著眼前的公主，他小麥色的臉竟已通紅一片。
歲離站定，清淩淩的眸子看向了他，輕聲問道：“你有何事？”
“我、我……”被那雙清麗的眸看著，少年的臉色更紅了，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我叫彥雲臨，剛滿十八，還……未定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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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霽下了朝後，便直接趕回了坤寧宮。他記著今日是何事，所以便準備先來坤寧宮見了歲歲，再去宴會看看，務必讓陸思和定下來。
結果到了坤寧宮，卻沒見到歲離，李霽立刻皺緊了眉。
“母後，歲歲怎麽不在？”他立刻去問了陸皇後。
“你忘了？今日開宴，歲歲與思和去參加宴會了。”陸皇後笑著回道，“算算時間，現在宴會應該已經開始了。也不知這些孩子相處的怎麽樣。”
“歲歲為何要去參加宴會？”李霽隻聽到了她的前半句，眉心更緊。
“公主招婿，公主當然要自己去瞧瞧。”不用陸皇後開口，她身邊的嬤嬤便笑著回答了，“那些公子可是娘娘與三皇子為公主精心挑選的，想來很快便能傳來好消息了！”
陸皇後聞言，也笑了，“但願如此吧，反正去瞧瞧也無礙。這婚姻大事，到底不能兒戲。”
“娘娘說的是。”
李霽的臉色卻驟然變了。
“今日不是為陸思和選夫婿嗎？”他連忙問道，目光緊盯著陸皇後，“為什麽變成為歲歲選了？她還小！”
他的反應實在太大，臉色也極為難看，陸皇後疑惑的瞧他，回道：“歲歲年紀比思和還大一些，這次正好辦了宴會，當然得讓她去瞧瞧。霽兒，你這般著急，難道是選出的那些公子有不對？”
對了，歲歲比陸思和還大一些，她快要及笄了。
女子及笄便能嫁人了。
可歲歲為什麽要嫁人？
就他們兩人不好嗎？人，為什麽要成婚？
李霽已聽不進陸皇後再說什麽，隻要一想到歲歲要嫁人，他心裏隻猛然湧上了一股想要摧毀一切的暴戾。
他甚至都記不得向陸皇後行禮告辭，轉身便大步朝禦花園去，已顧不上其他的事，此刻他隻想早一點趕過去。
他走得很快，甚至不自覺用上了法術，直到他終於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麗影。然而，沒等李霽高興，便看到了湊到歲歲麵前的男子。
——文國公府嫡次子，彥雲臨。容貌出眾，性格疏朗大方，在武道上頗有天賦，在軍中已小有名氣。
那是李霽親自選的人，在看到人的第一眼，腦海裏當即便冒出了當日他親自所寫下的備注。每一個字都極其清晰，每一句話都是他親手寫下，再不能忘。
然而當日看得極好的人，此刻卻變得麵目可憎。
李霽停住了腳步，臉上風雨欲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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