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重霽耳力何其敏銳,按理,早該聽到這水聲。然而他心中存著事,心緒不寧,反倒是忽略了這聲音。

直到走到門口,那水聲忽然加大,他才陡然意識到了什麽,立時僵在了原地,再也動不了一步。

潺潺水聲混著熟悉的呼吸聲,為這沉寂的夜色染上了幾分無法忽視的曖昧。當神識全部匯聚一處時,再細微的動靜也將變成令人心驚的洶湧巨潮。

“魔主為何不進來?”

歲離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含著淺淡的笑意,語調悠緩,與平時的清亮有些不同,更多了幾分讓人心醉的柔軟。

晏重霽身體越發緊繃,腳像是定在了地上似的,怎麽也動不了。

“魔主莫不是害羞了?”

那溫軟女音中的笑意越深,那笑聲輕靈動人,又像是帶著一股熱意,讓人無所適從。

她是什麽意思?

難道還當真要與魔主做夫妻不成?

一隻無惡不作的魔,如何配得上她?!

晏重霽心裏陡然生了一股氣,他也不知在氣什麽,那一刻甚至忘記了這隻被他看不起的魔便是他自己。

他伸手,驀地用力推開了眼前緊閉的房門。

門開的那刹那,他心中又生了悔意,隻是門一開,後悔也沒了用。他本能地想要別開頭,隻是沒等他動作,一陣香風悠悠襲來。

他僵硬地立在原地,怔然的看著麵前的人。

歲離站在他的麵前,身上確實還帶著水汽,但身上的衣裳穿得嚴嚴實實的,並無任何不妥。

隻是終究是剛沐浴完,烏黑的長發柔順的披在她的肩膀上,發尾微微帶著濕意,整個人比平時多了慵懶的嫵媚。

相比晏重霽的僵硬,歲離看上去狀態隨意放鬆,行動間,飄逸的裙擺隨風而動,**起了層層漣漪。

“魔主怎麽不說話?”

她走近了他,聲音輕緩,“還是你後悔讓我留下來了?”

其實有那麽一瞬間,歲離真的有一種被喜歡的錯覺。隻是這份錯覺來得快消失的更快,便如麵前的男人,那絲異樣一閃而過,再看去時,眼裏也隻剩下了清明。

堂堂魔主,怎可能真的如那些純情少年一般害羞?與其的幾次交鋒,也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歲離,此人絕不是那種會沉迷兒女情長的人。

雖然對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但歲離也沒有自負到自己真的人見人愛。他們不過見了幾麵,她還騙了他,兩人還鬧了不愉快,甚至打了一架。

所以魔主不可能喜歡她。

歲離暫時不知道這人為何留下她,但是想來也不會與風月相關,她更傾向於魔主另有所圖。

隻是如今,她還不知道他所圖為何。

不過也沒關係,她留下來也有其他目的。既然魔主想與她做戲,那她奉陪便可,左右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而且雖然看不到這位魔主的臉,但憑她閱遍美色的目光來看,他定是極品之姿。所以如此算來,她也不吃虧。

“之前因我之故,讓我們的婚典中斷,是我補好。今日,我們補上可好?”她笑意盈盈,意有所指。

“好好說話!”

一道頗為嚴厲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歲離。

歲離本想好好演這場戲,然而卻沒想到,與她對戲的人卻不接戲。甚至一瞬間,從一個會害羞的純情男子,變成了古板傳統的君子。

不但如此,那人還後退了兩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你不用做這幅模樣,本座不喜歡。”他的聲音有些冷,帶著一股疏離,又像是在生氣,總之讓人猜不透。

歲離敏銳的察覺到他此刻似乎心情不甚好。

隻是為什麽?

做一個溫柔漂亮的魔後,陪他演一場風花雪月,難道不是順了他的意嗎?所以為何要生氣?

“……你先休息,本座還有公務未處理。”他硬邦邦的說了一句。歲離眨眨眼,不等她回應,便見麵前的男人身形一閃,轉瞬便沒了身影。

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

歲離忍不住皺了皺眉,臉上的笑也散去了。她的大師兄端方自持,絕不會做那些輕薄之舉,更不會說那些輕佻之言。

所以在聽到魔主要她留下來做魔後時,歲離幾乎已經打消了心裏的懷疑,可方才,有那麽一刹那,她又從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絲荒唐的熟悉。

這也是為何她沒有把似和神魂所在先告訴晏重霽,而是親自來魔界的原因之一。她當然不願懷疑成真。

好在也隻是一瞬而已。

大師兄便是動了情,也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他喜歡的隻有似和,又怎會與她再扯上關係?便是假的,也不可能。

這一夜,竟很平靜的過去了。

直到天光大亮,魔主也再未回來。歲離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喜房裏度過了一夜,與她預期所想截然不同。

魔主果真喜怒不定,行事毫無章法,根本讓人捉摸不透。因此,歲離心裏的警惕提的更高了。

十日時間很短,歲離一直等著魔主出招,結果讓她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兩日,魔主竟然再未出現過。

他沒來找她。

歲離倒不是真想這位無名無實的丈夫,隻是魔主不出現,她所有的準備便都派不上用場。

頗有一種不上不下的落空感。

就這樣三日過去,歲離每日倒是吃好喝好,日子倒是平靜,可越是平靜,越讓人不能理解。

這位魔主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

第四天,歲離沒有等來那奇奇怪怪的魔主,倒是等來了天界來使。自魔界向天界下了戰帖後,六界各族心思便都浮動了起來。

數日過去,天界都沒有什麽動靜,倒是顯得有些弱勢,也讓人更加議論紛紛。

“天界怕是不敢應戰,咱們魔主法力無邊,那勞什子龍君定然不是對手。想來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才不敢回應。”

“一群慫貨!”

“天界定是怕了……他們可能怕輸的很慘吧。”

不僅是魔界這般想,便是其他幾界也不乏有這種想法的。天界遲遲沒有任何回應,這自然會讓人多想。

魔主雖少在外界行走,但是他的事跡早已傳遍了六界,能夠一統魔界的人豈是普通人?

況且魔族善戰,如今又有了強大的魔主,戰力更是增加了數倍,天界真的與其對上,勝率怕是不高。

就在眾人的各種猜測中,天界終於有了回應。

天界應了魔界的戰帖,不僅如此,龍君龍溯還單獨向魔主下了戰帖,要與他比一場。

“兩界若開戰,必定生靈塗炭。龍君不忍子民受苦,願與魔主單獨一戰。若輸了,便任其處置。但若贏了,望魔主以六界眾生為重。兩界簽訂契約,千年不得開戰。”

“龍君願以一人之命,換去六界千年和平。不知魔主何意?”

此話一出,龍君的大義很快傳遍了六界,得到了無數的讚譽。若魔主不同意,那麽即便仙魔一戰中,魔界贏了,也不會再得人心。

這是龍溯的行事風格。

“魔主應了嗎?”

歲離並未出去見那天界來使,問身邊伺候的魔侍。

“回魔後,魔主應了。”

聽到這個答案,歲離麵上並無驚訝。她隻是有些好奇,龍溯為何會選擇與魔主單獨一戰?以龍溯的城府,想來早便調查過魔主,尤其是他的戰力。

龍溯打不過魔主。

這一點,不僅歲離明白,想來龍溯自己心裏也有數。正是因此,歲離才不解龍溯的回應。

歲離暫時想不通,隻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以龍溯的心計,定然不會打無準備的仗。他既然敢下這個戰帖,那必然認為自己有必勝的把握。

是什麽讓他如此自信?

“魔主此刻在哪?”歲離偏頭問魔侍。

“……回魔後,魔主在忙。”

隨即,得到了一個毫不意外的答案。這幾日,歲離不是沒有去找過魔主,但都被以魔主在忙打發了。

此刻聞言,她倒是沒生氣,笑了笑道:“魔主不愧是一界之主,果真事務繁忙。”

身邊的魔侍身子忍不住抖了抖,頭也不敢抬。不知為甚,明明魔後是笑著的,可是她心裏就是止不住的害怕。

“時辰不早了,傳膳吧,我餓了。”

“……是。”

好在魔後沒有為難她,魔侍鬆了口氣,忙行了一禮,趕忙退了出去。隻是心裏未免有些發苦,也不知這兩位主子出了什麽問題,明明就在一宮,卻遲遲不見。

結果便是苦了他們這些小小魔侍魔衛。

她可是聽說了,最近魔宮的魔衛們訓練又加大了好幾倍,都快被魔主操練的不成人形了……明明之前魔主很少管這些事的。

若說魔主不喜魔後,那也不像。這幾日,魔主雖避而不見,但卻著重吩咐了他們好好伺候魔後。

無論魔後提出了什麽離譜要求,他都滿足了。

便如魔後每日的膳食,魔主都會親自過問,明顯重視得很。可偏偏他一直不見魔後,著實讓人難以理解。

當然這些,魔後都不知道。魔主特意下了命令,不能告訴魔後。反正以她的腦袋,是如何也想不通魔主這般做的緣由。

“她今日如何?”

便如此刻,從魔後屋中出來後,魔侍便被魔主召了過去。

聽到這話,魔侍一點也不意外,隻小心回答:“魔後一切如常,今日用了一盅仙梨羹,一碗蓮米飯……胃口甚好。隻是……”

魔侍恭聲補充道:“魔後又問了您,想是想您了。”

這最後一句自然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但卻不是她隨便加的,而是她近日來總結出的經驗——魔主喜歡聽這些話。

果然如她所想,自她說了魔後想念他之後,屋裏的氣息驟然回春,隨即又立刻冷了下來。

說不清是開心還是生氣,反正上上下下的,看似可怕,但魔侍早已習慣了,並不怕。

“本座知道了,下去領賞吧。”

魔侍心裏到了一聲果然如此,麵上倒是鎮定的應了一聲:“多謝魔主。”退下去的時候,她忍不住悄悄抬頭偷看了上方的魔主一眼,見他一身紅衣如火,麵向著魔後所居的方向,目光幽深。

這般反應,又怎會是不喜魔後?

隻是既然喜歡,又為何不見?她嘴上說魔後想念,心裏卻忍不住想,明明是魔主在想念魔後。

*

第五日,魔主依舊未曾出現。歲離倒是等來了另一個人。

“曜烈,你怎麽來了?”

歲離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魔宮待了幾日,見魔主遲遲不見,她索性也沒再靜等下去,而是出了魔宮去閑逛。

因著天界回應了,並龍君還回了戰帖,魔界頗為熱鬧。雖有人擔心此戰,但大部分的人都認為魔主能贏,所以氣氛並不低迷。

歲離雖來了魔界好些日子,卻沒仔細逛過如今的魔界。她揮退了跟來的魔侍,本欲一個人逛逛,隻是方走了一會兒,便察覺到熟悉的氣息。

她沉默的走到角落,這才轉身看向身後人,正是曜烈。

“您來魔界五天了。”曜烈頓了頓,沉聲道,“臣是您的近衛,應該守衛在您身邊,這是臣的責任。”

“你怎麽死腦筋啊?我都說了,咱們不再論君臣。”

歲離歎了口氣,踮起腳,本想伸手彈一下他的腦袋,最終手卻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歎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這裏是魔界,你出現在這裏不合適,若是把羽族牽扯進來便不好了。”

曜烈沒有動,隻沉默的看著歲離,明顯不願意走。

“你現在是羽族的王。”

“……臣知道。”曜烈與她對視,那雙黑亮的眼裏滿是固執,“可臣先是您的近衛。”

“那魔主明顯不懷好意,對您……”說到這,曜烈頓了片刻,英俊的臉黑沉一片,“那人狼子野心,臣要看著他。”

他一點也不想提魔後兩字,提到魔主時,眼裏也不乏厭惡。哪怕明知道這隻是緩兵之計,可曜烈還是靜不下心來。

他終究違抗了君上的命令。

若那隻魔沒有非分之想,又為何要把君上強留在身邊,甚至還是以魔後的身份?他們分明連婚典也沒有完成,算什麽夫妻?!

“請君上恩準!”

片刻後,曜烈沉著臉單膝跪在了歲離麵前。

見此,歲離無奈的歎息。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

曜烈若要留下來,明麵自然不能以本來的身份。隻是魔主深不可測,他想要徹底隱藏身邊,怕是也很難。

不過反正債多了不愁,想來那位魔主也不會信他們偽造的身份。既然如此,倒不如順其自然。

曜烈以歲離的護衛身份留了下來。

兩人逛街到底比一個人逛有意思,歲離沒有即刻回魔宮,而是直到夜幕低垂,她才帶著曜烈滿載而歸。

說起來魔界也有不少很不錯的特產,既然來了,當然得屯點。

曜烈跟著在她身邊,當真如一個盡職盡責的護衛。歲離本是有些氣這隻固執的小雀的,逛了一圈下來,氣倒是消了,覺得有個小護衛也不錯。

這逛了一路,買了這麽多東西,她可是什麽錢也沒花,全是小護衛付的賬。

況且這幾日,她一人待在魔宮,確實無聊了一些。如今有曜烈在身旁,倒是有了能說話的人。

所以歲離心情愉悅的回了魔宮。

曜烈的出現當然瞞不過晏重霽,包括歲離今日的所作所為,早有人告訴了他。對那隻朱雀,晏重霽自然不陌生。

甚至可以說是太過熟悉了。

這隻朱雀心思不純,覬覦君上,妄圖以下犯上,其罪該誅!若不是因為歲離,晏重霽根本不會留下他的命。

如今那隻朱雀倒是得寸進尺。

再想到不久前拜師一事,晏重霽臉色更冷。滄珩排在他之前,他認。但一隻朱雀也要排在他的麵前……她與他們都相認了,可獨獨在他麵前各種掩飾,不願與他相認。

難道在她的心中,他連那隻朱雀也比不過嗎?晏重霽的唇抿得更緊,手無意識用力緊握成拳,身上恍若染滿了冰霜。

“魔主,那護衛來曆不明,按理不該留下。隻是屬下觀他與魔後甚是親厚,是否……”

“他們現在在幹什麽?”

玄心話未說完,晏重霽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冷厲。

“回魔主,魔後已經回宮梳洗了,這個時間應該休息了。”

“……那個羽族護衛呢?”

魔主這是吃醋了?!

也是,聽說那個護衛生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玄心福至心靈,目光一轉,立刻回道:“那護衛跟著魔後回屋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了吧,還未出來。”

果然話音未落,眼前已然沒了人影。

“既然這麽在意,作何這般別扭?”直到人走了,玄心才忍不住小聲吐槽,“早這般不就好了。”

*

是夜,歲離已經獨自躺在了柔軟的床榻上。曜烈確實還在屋裏,但房間很大,他站在屏風之外。

兩人之間當然不會有什麽。

在天宮時,作為近衛,曜烈便會如此。這是他的職責,無人能置喙。

但其他人卻不會這麽想,隻覺得魔後與這位護衛果然親厚異常。當然,歲離也不在意他人所想。

曜烈的出現,不知那位魔主有何反應。

其他人倒是信了曜烈隻是個普通的羽族護衛,但這肯定瞞不過魔主。所以,他會怎麽做?

難道還要避而不見?

十日時間,已過了五日了。

歲離已經決定,若明日那位魔主還不出現,她便要親自去找他了。無論如何,她得把似和的神魂拿到。

這間喜房布置的很是用心,床榻很大很是精致,五天過去,屋裏的一切還嶄新如初,依舊一片紅意。

前四天,歲離心神緊繃,便是入夜也並未真的休息。這倒也沒什麽,神仙本就不需要睡覺的。

隻是四日一晃而過,卻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她難免有些懈怠。

今夜有曜烈在,她心神不免放鬆了一些,竟也有了一些睡意。

“曜烈,把燈熄了吧。”

“是。”

曜烈應了一聲,輕風一吹,屋裏的燈瞬間熄滅,陷入了黑暗之中。

外麵的燈光映射下,讓屋裏的黑暗仿佛也染上了幾分曖昧。

歲離閉上眼睛,正準備睡覺。恰在這時,隻聽一聲砰然作響,竟是有人一腳踢開了緊閉的房門。

一道熟悉的身影闖了進來,寒風驟然襲來,吹散了歲離朦朧的睡意。她睜開眼睛,從**坐了起來。

外麵的燈光映了進來,落在了那道高大僵冷的人影上,襯得那身紅衣多了幾分詭譎和森寒。

正是五日未出現的魔主。

歲離眉頭微挑,倒是沒有動,隻看著那裹著寒意的人大步朝她走來。

曜烈擋在了歲離身前。

晏重霽站定,目光森冷的看向他,冷冷的說了一句:“滾出去。”

作者有話說:

因為今天有點長,所以太晚了,寶子們抱歉!

這章也有紅包哈,補償一下!還有幾章,這一卷就結束了,馬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