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

“臣在!”

朱五說累了,喝口冷掉的茶水,“你負責咱們大漢的屯田,身上又掛著戶部侍郎的頭銜,回頭你和李善長合計一下,從戶部挑選賢能之人,清查各地囤糧。

另外設囤糧大倉,淮安一處,南京一處。等小三他們戰事了結,襄陽,武昌,九江,都設大倉。”

“臣,遵旨!”

“你才三十幾歲,頭發白了不少,愛惜自己的身體,如今大漢離不開你。”朱五柔聲道。

這話已不是朱五第一次說,但是卻是第一次在小朝會上說。

更何況,剛在朱五對讀書人那翻不客氣的言語之下,再說這話,意味十足。

“臣,有死而已!”楊憲哽咽道。

“別說死!咱們的好日子剛開始,死什麽呢?”朱五擺擺手,“今天就這樣,散了吧。”說著,看看李善長,“你留下!”

眾臣告退,屋裏隻剩下二人。

朱五往太師椅上一靠,苦笑道,“其實我更願意去親征,打仗的事簡單,見到敵人砍死就是,殺了之後往野地裏一丟,萬事大吉。哪像現在,勞心勞力!”

“治大國如烹小鮮,小心翼翼!”李善長笑道,“不過主公,您還是太急,如今大漢初成,有些事慢慢來,自然水到渠成!”

沒錯,朱五還年輕,二十多歲就已經占有江南江山,往後的歲月裏隻要他自己不犯糊塗,誰能撼動他的地位。

“我知道你的意思!”朱五笑道,“大概是我還能活很久,很多事可以先放放!”說著,笑出聲道,“可是老李,你知道嗎,咱們華夏人有個壞毛病!”

“臣,不知!”

“咱們喜歡把難的事,交給子孫後代。許多事,不是辦不下去,而是怕煩,怕累,怕非議。擱置了就等於默認了,我越是年輕越要把這些事做好!”

李善長看看朱五,“主公英明!”

這不是拍馬屁,當初定遠城下見到那個少年,現在已是一代英主。

朱五最吸引他的地方,不是多英明神武。相反,朱五這個人有時候很孩子氣,天真,多疑,甚至刻薄。

但是朱五有一樣,這亂世中別人沒有的東西,未來。他想著未來,盼著未來,做著未來。

這就是英主!

“我上次跟你說的,籌備廉政公署,怎麽樣了?”朱五閉目問道。

李善長的好心情頓時消失殆盡,站起身,鄭重說道,“臣,請主公三思!”

“定好的事,還三思什麽?”

“君若視臣為仇寇……”

“你看,這就是我心裏不舒服的地方!”朱五打斷他,“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關乎吏治的事,怎麽就成了仇了呢?像前朝大宋那樣,讓滿天下的官貪汙就是好嗎?”

“臣不是那個意思,如今大漢正是需要人心的時候。再說,自古以來沒有這個先例。天下人如何想?百官如何想?士子如何想?如此手段……”

“這是製度,不是手段!”朱五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堂堂正正的製度,以法治官,這不是好事嗎?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也知道別人會怎麽想?可是老李,你不是這麽迂腐的人吧?”

朱五短下茶碗,空的,扔在一邊,“你是明白人,我說過,蒙元天下崩壞到這個地步,當官的難辭其咎,但凡他們少貪一些,會有那麽多人餓死嗎?”

李善長默不作聲。

“說大道理,我說不過你!”朱五耐著性子,“可是廉政公署不是啥監視百官的玩意兒,是監督是約束明白嗎?有監督有約束,才能自律。別以為我不知道,大漢現在就有亂伸手的毛病,許多當官的不老實!”

李善長硬邦邦地說道,“臣,不敢苟同!”

“那你說吏治靠什麽?”朱五氣笑了,“靠道德,仁義,個人操守?咱們都是明白人,那些玩意連老娘們的月事布都不如。不用聞,就知道騷!”

“主公這話臣就當沒聽到,傳出去,於主公名聲有礙!”

“我一個要飯的,要什麽名聲!名聲在老百姓的心裏!”朱五說道,“按理說,大漢我最大吧?可是我漢王府的花用,還不是每月都要戶部撥款,每一分都有數的,對吧?

那廉政公署,登記官員的財產,處理整頓吏治,約束百官,哪裏不行了?”

“主公此舉,等於在百官脖子上架了一把刀。”李善長正色道,“不妥呀,何況天下未定,主公如此行事,豈不讓人寒心。再者,一旦設立這樣的衙門,權柄過大,反受其害呀!”

“等天下定下來,再弄就晚了!”朱五看著空空的茶碗,心裏忽然有些委屈。

他娘的,自己這個漢王當的,身邊連個倒水的宮女都沒有。

“臣帶管吏部,廉政公署臣絕不敢答應。”李善長悶聲道,“主公,你不應該懷疑臣子!”

“不是懷疑,而是防範!”朱五歎氣道,“老李,你知道我的。什麽事我都喜歡擺在明麵上,堂堂正正的來。

廉政公署是君子之法,先明後不爭。一切按照製度來,遵守製度自然沒事。

況且,我還想著,以後日子好了,給大夥的俸祿漲漲,不可能讓當官的,過苦日子。

可是這事你要是不支持我,那就別怪我出下策!”

李善長抬頭,臉色鄭重,“臣,想聽聽下策!”

朱五給氣到了,“廉政公署不弄,我就不知道誰幹壞事了?信不信我弄個啥錦衣衛,專門私下裏監察百官!到時候,我看誰難看!”

“君王坦****,臣子坦****。反之,君王窺視,臣子則有二心。”李善長站起來,看著朱五,“如此,臣請辭!”

錦衣衛,聽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他媽的!”朱五氣得不行。

李善長卻直視朱五,毫不退讓。

忽然,牆上的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戒急用忍。

朱五再次坐下,有些事哪怕你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也沒有辦法,隻能慢慢來。

李善長歸根到底,是讀書人的一員。他從小沒挨餓過,百姓的苦他知道,卻沒親身體會過。

而朱五不一樣,他是個要飯的。他見到的,他遇到的,他感受到,不一樣。

但凡父母官手指頭漏漏,也不至於去那麽多人逃荒,要飯。老百姓交稅了,百姓幸服役了,百姓聽話了。

那父母官,就該把百姓當人呀!

“這事既然你不同意,緩緩再說。”朱五壓著心裏的氣,“剛才我對你爆粗,不對。老李別往心裏去,我實在是心裏急得不行!”

“主公!”李善長正色道,“別的地方臣不知道,也管不了。但是戶部,吏部,臣絕不允許有一個蛀蟲!”

“但願吧!”朱五歎口氣。

這時,餘光看見,朱玉在門口徘徊。

“趕緊滾進來,老子茶碗的水都幹了,你也不來倒!”朱五罵道,“老子嗓子眼都冒煙了,你沒看見嗎?你是不是飄了?”

“是你說,不許俺進來打擾君臣談話的!”

朱玉心裏腹誹,然後一溜煙的跑進來,趕緊給朱五和李善長倒上水。

“有事?”朱五喝口水問道。

“大都來信!”朱玉看了眼李善長小聲道,隨後藍色的信拿了出來。

朱五也不避諱李善長,讓他想去,於是直接打開。

而李善長看著藍色的信,心裏卻在琢磨。這藍色的信,到底是怎麽回事?漢王出了表麵上的臣子,還另有班底?

想著,忽然想到剛才朱五說的一個詞,錦衣衛!

手一抖,茶差點灑了。

同時,邊上的朱五卻大笑起來。

“主公,何事?”

朱五笑道,“咱們卡住京杭運河大半年,大都沒糧了。”

說著,站起身,冷笑道,“今年河北大旱,山東有朱重八開始攪和,元廷都指望不上,沒了江南的稻米,大都沒糧了。而且,大都還爆發了時疫!”

李善長手一抖,茶水終於撒出來,但是他卻不在乎,笑道。

“恭喜主公,天亡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