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哪個是你媳婦?”

“就嫂子身邊那個,胖胖的!”

“咦,人胖乎,包地餃子也胖乎!”

白牆紅瓦的院子裏,鮮花盛開,草木旺盛,石桌石凳。

一群人圍著廚房,嬉笑指點。裏麵幫謝蓮兒包餃子點胖丫兒,已經羞得滿臉通紅。

“都回來!”

朱五坐在院裏的樹下,笑道,“一會小三急了,揍你們!”

郭興早就騷得低著頭,低眉順眼的坐在一邊,聞言尷尬的笑笑。

不過,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看向廚房。

這年月男兒的審美觀不像後世,都喜歡小姐姐。這世道,取妻取賢,長相身材還在其次。

況且細細看,人家胖丫就是胖點,眉眼好看著呢。

“五哥,你就是偏心!”

二虎笑嗬嗬地說道,“你給俺找那媳婦,跟豆芽菜似的,給老三找地這麽富態!”

“滾一邊去!”朱五笑罵,“豆芽菜?有這麽說自己媳婦的嗎?”

“老三,日子定了沒有?”二虎又問。

“一會席老頭來,給定!”郭興不好意思的笑笑,“五哥的意思,這兩天找個好日子就中了!”

“就這幾天!”朱五笑著對眾位兄弟說道,“早結完,早他媽入洞房,早當爹,早當娘!”

周圍一片哄笑,郭小三的臉也紅了。

“五哥!”藍玉小跑著進來,“席老頭來了!”

“趕緊迎去!”朱五對郭興說道,“你的喜事,還得老頭張羅呢?”

席應真笑眯眯的進來,夾著一個大木頭板子。

兄弟們不知道啥東西,朱五卻知道,畫畫用的。

去年過年,席老頭給大夥畫了一副素描,栩栩如生。這也是席老頭,暴露來曆的證據。

有時候,朱五在想,這老東西露出這麽多破綻,是不是等著自己拆穿他?

“老頭,這是啥?”郭小四看著畫板問。

“畫畫呀,跟去年一樣,給大夥畫一張畫!”席應真笑道。

二虎一拍大腿,“哎呀,那畫畫的,跟真人似的!”說著,看看席應真,“老頭,改天給俺單獨畫一張,將來俺要有兒了,俺留給他。萬一哪天死求了,後世子孫也有個念想。”

“滾他媽王八犢子!”席應真笑罵,看著大夥,神神秘秘地說道,“道爺這可不是瞎畫,知道為啥畫地這麽像嗎?”

眾人搖頭。

席應真假模假式地說道,“道爺把你們的麵貌畫在了這張紙上,你們的樣子就永遠留在人間,不管刀兵如何險惡,閻王不收!”

“趕緊,給俺畫一張!”

“老頭,給俺來一張!”

“老頭,老頭!”

兄弟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席應真在他們心裏,其實和神仙差不多。

尤其郭小四,當初就是席老頭,把他從閻王殿上拉回來。

“拉倒吧!”朱五笑笑,忽然想起件事,“老頭,你這畫能保存你多少年!”

席應真笑道,“現在是沒油彩,不然保存幾百年一點事沒有!”

“你還會畫油畫?”朱五問。

“多新鮮,老頭我原來在北極熊莫斯城留學,油畫之都!”

眾人麵麵相覷,這兩人說什麽呢?

“過來個人,幫端餃子!”

廚房門口,胖丫兒露出來,怯生生的喊。

“老三,去呀!”

眾人哄笑中,郭興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後一溜煙的去了。

“俺來端餃子!”郭興站在廚房門口傻樂。

胖丫兒臉都埋倒胸口了,手都知道往哪裏放。

熱乎的水餃從鍋裏出來,渾圓飽滿,像是胖丫兒的臉,裝在盤子裏。

“俺遞給你!”胖丫兒的聲音蚊子似的。

郭興傻傻的看著,下意識的去接盤子,然而入手的不是溫熱的瓷器,而是肉乎乎的手。

“哎呀!”胖丫兒臉紅得跟血似的。

“嘿嘿!”郭興傻樂。

沒有丫鬟,也沒有仆人。

今兒是朱五的家宴,來的都是在濠州就跟著他的老兄弟們。

不講究啥排場,就在花園子裏,分成兩桌。沒啥好菜,豬肉芹菜的水餃,燉肉。

不像是君臣,而像是親兄熱弟。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是兄弟。

“嫂子,差不多啦!”郭小四喊道,“您也出來吃吧!”

桌上擺飯了食物,該做的都坐下了。

“還有個湯,你們先吃!”謝蓮兒有點狼狽,在廚房裏手忙腳亂。

此時,秀兒的同音在院門口響起。

“先別吃,等等俺,俺要挨著五果!”

陽光下,藍玉在笑,“秀兒,快跑!”

……

同樣的陽光,不同的場景。

海上的不是陽光,而是毒光。

日頭有毒,曬在人身上火辣辣的,船上的人各個嘴唇幹裂,無精打采。

“哥,喝口水吧!”

徐達拿著水壺,湊到朱重八的身邊。

朱重八沒有待在船艙裏,而是坐在船頭。讓這支由漁船組成的船隊中,每一個士兵都能看到他。

“水不多了吧!”朱重八的臉上,已經有了曬傷。

他們這些淮西的男兒,沒出國海,低估了海路的艱難。

徐達苦笑下,“省著點喝,還成!”

朱重八沒喝,隻是從壺裏倒了一點出來在掌心,擦擦自己的嘴唇。

“給,兄弟!”說著,水壺扔給了一個士兵。

士兵憨厚的笑笑,學著他的樣子擦擦嘴唇,然後再遞給一下個,一個接著一個。

“還有多遠能到山東?”朱重八問。

“掌舵的說,還得一天。早上咱們碰著浪了,耽誤了。”

朱重八點點頭,望著波光鱗裏的海麵。

“以前咱們窩在淮西,淮河就了不得了,再後來咱們看到了長江,以為全天下的水都在江裏。現在,咱們見到了大海。”

說著,幹裂的嘴唇泛起笑意,“到了海上,咱才知道,人是多麽渺小。咱才知道自己眼皮子都淺,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非要在淮西那紮堆,他娘的!”

隨後,站起來,衝著一望無垠的海麵,衝著湛藍的天空,衝著起伏的海浪,大喊。

“海闊憑魚也,天高任鳥飛。好男兒誌在四方。山東,爺爺來啦!”

徐達跟著站起來,“爺爺來啦!”

海麵上,數萬人齊聲高喊的聲音,猶如海嘯。

吼聲中,朱重八站在船頭大笑。

船艙裏,馬秀英看著自家男人。

他眉頭上那些在南京帶出來的仇怨,不翼而飛了。現在他的臉上,又是原來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氣。

……

“俺要坐五果懷裏!”

“俺挨著俺三哥!”

“藍玉,你個兒最小,邊去!”

“二虎,你站小五身後!”

花園裏,席應真指揮著人,按著順序作好。

朱五在第一排,懷裏抱著秀兒。他的兄弟們,或是站在他左右,或是站在他身後。

席老道架起了畫板,鋪上了紙。不停有手裏的碳筆,比量著。

“等會!”朱五喊了下,衝遠處和胖丫兒,看熱鬧的謝蓮兒喊,“你們來!”

“對,瞧我這腦子!”席應真也笑道,“你倆也是咱家人了,過來,道爺給你倆也畫上!”

謝蓮兒和胖丫兒不敢,笑著躲避。

“塊過來!”朱五笑道,“這是好事。朱玉,給你娘和三嬸子,拿兩個凳兒!”

剛排好的順序又亂了,一群人有亂哄哄重新排列,你擠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半天,才重新座好,站好。

這一次,一群男人中間,多了兩個拘謹的女人。

“對了,老頭!”朱五想道個事,坐在那笑道,“改天給我和蓮兒畫一張婚紗照!”

“行,沒問題!”

老頭笑笑,“別動了,道爺開始畫了!”

說完,碳筆在紙上勾勒出線條。

“說不定幾百年後,我們哥幾個誰的墓被挖了,這畫都是國寶!”朱五心裏想著。

不過,想著想著,他笑不出來。

看著老頭陽光下,瘦小的身影。

畫畫的人,從來沒把自己畫上去過。

“主公!”

院外,忽然傳來李善長的呼聲。

“元廷派使者來了,尚書張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