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求過你兩次,你在乎嗎?”

馬秀英緩緩的訴說著。

“俺第一次求你,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卻反手快把俺家人殺幹淨。”

“聽說你當了漢王,俺第二次求你。刀口抬高幾分,給俺們留條活路。俺把刀給你送來了,你在乎嗎?”

她目光中的冷淡,讓朱五難受。

“我殺郭家人是報仇,今天要殺朱重八,是消除後患!難道我不能報仇?難道我要養虎為患?”

馬秀英終於轉頭,看著朱五,“你報過恩沒有?你的心裏,隻有仇,記得恩嗎?”

“你記得別人對你的好嗎?記得俺的好嗎?你不記得,你把他們都忘了!”

“你說那個小五死了,俺不信。那個小五沒死,你的心是被血蒙住了!”

“你不是為了報仇殺人,你殺人是為了證明你強大,為了證明你厲害,為了證明你朱五,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你殺人成習慣了!成手段了!在你的心裏,隻要不合你意的,隻要你覺得有危險的,隻要你覺得麻煩的,你通通都想殺掉,是不是?”

“俺雖然是個女人,但是俺也知道,真正的英雄,少殺人!”

朱五冷笑,“男人的事,你不懂。殺人,才能在這個世道活下去,殺人才能出頭人地。

走上這條路,誰都沒有退路。隻能把前麵的人全殺了,我才能活!我今日不殺他,以後很多人會死。”

“嗬?”馬秀英冷笑起來,“小五,你連對你好過的人,都可以殺。還怕死陌生人?你不覺得有點假嗎?

男人除了殺人,還有忠義,良心。還有心胸,眼界。還有勇氣,有責任。

以前,你都有。現在,你都沒有。

你有的,就是要比別人狠毒!”

朱五牽強的笑笑,“原來,我在心裏心裏是這樣的人!”

“是你自己把你自己,變成這樣的人。”馬秀英微笑,“你太迷信武力,你以為殺人就可以解決一切嗎?不是所有人都像重八這樣,會送上門來給你殺!”

“仁義,道德,誠信,你都忘了嗎?小五,你不是英雄?今天你殺了重八,天下人會怎麽看你?幾百年後,也有人罵你,咒你,瞧不起你!”

說著,看看門外的郭興,“你的兄弟們怎麽看你?他們是想重八死,但是他們更想的是,堂堂正正的戰場上殺死他。而不是陰謀,毒計。”

然後,馬秀英昂起頭,“這,是一個男兒的大義!”

半晌,朱五笑了。

“說完了?”

朱五看看手裏的短劍,“姐,你要是個男人,多好!”

隨後,笑了笑,吼道,“小三!”

“在!”郭興進來。

“把秀英姐拉出去!”

馬秀英抓住刀刃,對準心口,“敢?”

郭興看看朱五,看看馬秀英。

“哥?姐?”小三動容,“咱們是一家人呀,怎麽鬧成這樣?”

“他和朱重八是一家人!”朱五咬牙道,“你我,是外人!”

說著,冷哼一聲,“好吧,既然你想當貞潔烈婦,我成全你!”

短劍握緊,一步到了朱重八身邊。

冷笑道,“我送你們上路!”

“妹子!”朱重八睜開眼,“你要是男人,比咱強!”又看看朱五,“也比小五強!”

誰都沒有我強!

朱五在心裏默念。

你們都看錯我了,我現在殺人,是為了以後少殺人,不殺人。

你們都不知道我心中的理想,不知道我的報複。

我從不想當英雄,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

但是,我要做天下,唯一的那個。

我,才是唯一的,朱!

“安心上路!”

朱五大吼一聲,短劍舉起。

“哇啊!哇!哇……!”

哭聲中,朱五回頭,桌上的嬰兒,手腳在胡亂的踢著,他的哭聲是那麽悲痛。

“狗蛋,別哭,娘在這,別哭!”馬秀英哭道。

當啷,朱五的短劍,無力的掉在地上。

嬰兒的哭聲,徹底擊碎了他心裏那道防線。

其實從馬秀英說話開始,他的心就送動了。

可是他告訴自己,朱五你不能猶豫,你麵前的可是朱重八。

你不殺他,將來他會善待你嗎?他會善待你的妻兒?善待你的兄弟嗎?

不過,在嬰兒哭嚎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在心裏響起。

他隻是朱重八,你曾經的一個朋友,現在的敵人,你為什麽要怕他?

“朱重八,你睜開眼!”

朱五站在那,麵無表情的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做個普通人!我給你錢,花不完的錢,杭州,蘇州,揚州,這的好地方你隨便選。讓你去享福,讓你子孫世代富貴,你願不願?”

“不願意!”朱重八搖頭,“小五,咱是朱重八,咱寧可死,也不去過你說的那種日子。因為那等於是給你低頭。”

“哼哼哼!”朱五笑了起來,“這麽說,你也不會降,對不對?”

“你知道的,何必明知故問!”

朱五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覺得,我被秀英姐說動了,心軟了,不想殺你了!我是再給你機會!”

“讓咱走,走得遠遠的!”朱重八的目光回應,“天下多一個造反,你朱五的位子就多一份安穩。咱帶兵走!”

“去哪?”

“北上!”朱重八咬牙道,“去河北,去山東,去陝西,去河南,去遼東!哪裏有元軍,咱就去哪裏。你知道咱,咱說過,隻要拿起刀,咱就不能躺著死。”

說著,朱重八笑了起來,“咱在佛前發過誓的,一定要把這天捅破,斷了這狗世道的香火!”

朱五沒說話,看著他的眼睛。

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野心,哪怕是根小草,也要長成參天大樹的野心。

但是,野心要有實力。

朱重八,你向北,光明正大的死吧。

“可以!”在馬秀英有些意外的目光中,朱五點頭。

“我放你去北方。但是,你隻能帶三萬人,多一個都不行。還有,我隻允許你帶十天的口糧。”

朱五冷笑,“以後,再出現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一定會死!”

“中!”朱重八咧嘴笑笑,“俺買命的錢,有點貴!”

“那些不是你的買命錢,如果我不想給你,你什麽都拿不到。我給你,是因為你要去打元軍。今天我之所以放過你,都是因為他們,你的妻子,兒子。”

說完,朱五轉頭就走,“從今天開始,我不欠你們任何東西了!咱們兩清了。”

身後一家人抱在一起,門外,朱五的腳步停下。

“咳!咳!”席應真捂著嘴,在陰影裏出來,“咳!小五!咳!聽我一句,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你不下手,我叫人做!”

“老頭!”朱五看看他,“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話,有事,明天說!”

“不行!”席應真拉住朱五的胳膊,“你聽我一次行不行?必須殺了他!我叫你不殺張士誠,你不聽。殺陳友諒,你不上心,現在朱重八裏麵,你一定要殺了他!”

“我為什麽一定要殺了他!”朱五忽然吼道,“就因為他是朱重八?就因為他是那個朱重八?我就一定要殺了他嗎?

我現在什麽都比他強,我還要怕他嗎?”

說著,他盯著席應真的眼睛,“馬秀英說到對,不是殺人,就可以解決一切,控製一切的。路很長,不能靠殺人往下走。如果真那樣,你知不知道我會變成那種人?

我會變成隻要不順意,就殺人的人!我可以殺敵人,也可以殺朋友。甚至有一天,我可以把刀對準你們!

你想看到那樣的我嗎?

如果那樣,我和你心中那個朱重八,那個在得了天下之後,誰都殺的朱重八,有什麽分別?”

“咳!”席應真驚詫萬分的看著朱五,看著他走遠。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